第十七章不会开车的司机
还是那个马场,于飞策马奔驰,我在后面奔跑着追逐。好想跟上次那样,跳上去,贴着他温暖的后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那浑圆的小肚子,共乘一骑,畅游原野。可是于飞的马越跑越快,一直跑出了马场。我拼命的追赶,却是追不上,只留下一个尘土笼罩的模糊背影。我徒劳的伸手,想把影子抓住。
“于飞!”
我的手被人抓住,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小辉。
小辉苦笑:“云海,你终于醒了,都过了两天两夜了。”
我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一些,问:“于飞呢?”
“于镇长?他还在市委党校学习呢,一直没回来啊。”
我仔细回忆着前天晚上,我在半昏迷中的后背。那个后背宽阔结实,我双臂下是隆起的肩膀上的腱子肉,头发短粗硬朗。而于飞的后背是柔软多肉,肩膀上也没有多少肌肉,头发虽然是一样短,可是,是柔软顺滑。送我来医院的肯定不是于飞。
我心中一阵黯然,就像溺水者眼看着那根稻草,还没抓住就慢悠悠沉进水里。
我已经没有心情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心情问小辉怎么提前回来了。
在医院输液的日子里,基本上是小辉来照顾我。我总是在昏睡,有时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病房门外似乎有个高大的人影在晃动,偷窥着里面。但是我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猜测。我很累,我这颗本来就天生不是很健康的心脏,无力再承受孤独了22年终于有人相伴却又无情离去的事实。我侧过头来看看床头柜上的小镜子,里面的我,头发末端竟然密布了一层白色。
听医生解释,我先天贫血,心脏又有缺陷,加上心力交瘁,严重供血不足,已经没有营养能足够的抵达发梢了。
无所谓了,没有爱的世界里,美与丑,又给谁去看?又有什么意义?
休养了大半个月,小辉忽然告诉我,我可以去上班了。
上班?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象我这样的“犯罪分子”,没去坐牢就是老天爷不小心开眼了,竟然还没被开除?
小辉看见我奇怪的表情,明白了,有些小心的解释:“不过,你被免职了。是新来的镇委书记点名让你上班。”
新来的书记?“那于飞呢?”
“前天已经到县里上任了,是县委书记。”
于飞终于如愿以偿。我笑了,我怎么又笑了,这段时间我怎么总是笑?
我沉默不语。屋子里有些闷,小辉走过去,把窗子打开一些。
政法委何书记果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果然还是没当上一号书记。那么“新来的镇委书记是谁,叫什么?”我问道。
小辉迟疑了一下,有些支吾:“省团委下来的,你认识,叫,赵海洋。”
我点点头,原来是他。怎么,上次我撞到他的窘态,现在不开除我,想要报复我吗?可是,我现在没钱没地位没感情,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可以让他报复呢?
小辉好像更加小心:“还有,就是,云海,你被调离了财经办。”
“哦?”
他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被调到了小车班,给赵海洋开车。”
这个回答令我沉静如死水一般的心情,终于起了涟漪。“开车?我又不会开车!”
赵海洋到底想要干什么?
赵海洋,赵海洋,赵海洋我心里默默的念叨着这三个字,忽然惊觉,自己的心里居然不在那么死寂。
小车班的办公室在一层进门右拐第一个房间,镇上一共四辆车,三个小车一辆皮卡,所以一共四个司机,现在包括我。
我进去的时候,另外三个司机正在抽烟聊天。见我进来,立刻停了话语。我也不打招呼,直接走到角落一张空桌坐下,头侧向窗外愣神。以前我算是领导级别,现在只是个普通司机。不,还算不上普通,我仍然是有待审查的嫌疑人。所以没有理由去打招呼自讨没趣,况且他们也一样不敢搭理我。没有人愿意惹祸上身,政府部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透过窗户玻璃的反光,我能看见他们三个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是在议论我吧,议论我什么,我的糗事?还是我这怪异的顶部灰白的头发?
我笑了笑。其实我已经想开了,我云海孤单宁静了22年,只是后来这三年温情悲痛,既然现在我还活着,既然还是孤单,那么,就让孤单陪伴着我,直到孤单的死去吧。
所以,我伸出右手食指,冲他们三个勾了勾。他们三个意意思思的走过来,围在桌子旁。
我面色沉静如水,说:“别怕,你们三个都怕惹祸上身,更别说那帮领导了。放心,没有人愿意来咱们这里。有什么事想问我的大胆就问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微微一笑,主动开口,先对着政法委何书记的司机说:“见你嘴边起泡,双眼黑圈。定是领导最近脾气不好,时不时发火,弄得你莫名其妙,如履薄冰,休息不好!你要小心了,一个意外就可能让你失去这份光荣的书记司机职位。”
我又侧头,对着镇长的司机说:“你满脸红光,笑口常开,自然是你家领导最近心情突然大好,凡事好商量,你不妨有什么亲戚朋友要帮忙的,马上找机会提出来。”
然后我又冲着皮卡司机说道:“瞧你满身尘土,一脸沧桑。你这职务不好当啊,活累不说,出了事还要负责任,你想知道你该怎么办吗?”
三人惊讶不已,皮卡司机赶忙毕恭毕敬的说:“请领导,哦,不,请老弟明示!”
我大笑,指指两位领导的司机,说:“24小时盯着他俩,一旦他们出了小辫子,就马上打报告。挤掉任何一位,领导就只能用你了!”
三人一起傻眼,转而愤愤走开,不再理我,却是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正好,我也省得以后他们来烦我。你们不是爱扎堆背后议论别人八卦吗?我云海三句话就将你们小集体打散,自此心生隔阂。
我云海真是太聪明了,只是,处理掉他们,又如何来处理自己?
正在胡思乱想,门口传来一道浑厚响亮的男子声音:“云海,出来一下,跟我开车去办事!”
第十八章我要你以身相许
用不着回头,我就知道是赵海洋,哦,不,是新任镇委书记。除了他,现在政府里谁敢来主动招呼我呢?
我一言不发跟着他走到车库的那辆桑塔纳3000旁,才开了口:“我不会开车。”
“我会!”赵海洋打开副驾驶的门,命令道,“上车。”
领导在上,我在下。我还能酸酸的想起这句话,所以,领导说上车,我就上车。
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正视着前方。车里面似乎还有于飞那熟悉的味道,我一时甚至感觉只是做了一场梦,那个小胖子还在我身旁,右腿歪着,膝盖靠着我的左腿。现在也一样,不同的是换了人,换了腿。现在这条腿不再是肉鼓柔软的,而是粗壮结实的,我都能感到有热量蔓延到我自己的腿上。
车子飞驰在路上,卷起一阵阵尘土,我的心里又有些乱。忘记于飞吧,永远!我甩甩头,不经意在后视镜瞥见赵海洋的脸。他表情严肃,紧拧着眉头。鼻梁挺直,鼻翼鼓胀。双唇紧闭却厚实圆润,边角分明,我不得不承认是一张很性感的唇。只是周围硬棱的胡子如杂草丛生,显得憔悴而沧桑。也让我很奇怪,才上任的镇委书记怎么会一点形象也不注意,完全不如于飞那般总是一副圆滑干练的样子。赵海洋的肤色很黑,显得人很老成;但是又带着一种油油光亮,细致富有弹性,显示着实际年龄并不老。这会是一个难以从外表看出实际年龄的人,也难以判断他的心理年龄。不过,让我更困惑的是为什么他要来一个小镇做书记。我听说过,他后台在省里,非常硬。那么完全可以直接到县委甚至江北市谋求更大的空间,何必跑到这里,起码耽误两至三年的低级别时间。
不过这些是不方便问的,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不得不尝试问一下:“我不会开车,干嘛还要我来当司机?”
他瞥我一眼,又马上掉头,只是冷冷的丢过来一句话:“你得罪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果然如此,我闭上嘴不再说话。随便吧,我也很好奇。看我云海,自诩一表人才、才高八斗,究竟会让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我居然有些期待。即将的受虐,也可以算作我寂寞的人生的一种消遣吧。
一路无话,终于到了目的地:北矿区那家德国公司的基地。海外师兄也在,看见我愉快的笑道:“云海,你安全了?”
我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师兄热情的给赵海洋我俩倒上了咖啡,也坐下,说,“赵书记,您为了我师弟实在是尽心尽力啊!今天您随便检查,矿上的安全没有任何问题。”看见我询问的目光,接着说,“云海,你还不知道?赵书记用特惠政策,以及帮我们在省会发展的条件,国内总部才同意更改以前签署的文件,补了一百万现金给你们镇政府。”
这个消息令我实在是太震惊。我看看赵海洋毫无表情的面孔,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砍头不是最可怕的,慢慢凌迟才是最痛苦的。他把我捞出来,就为了慢慢折磨我?可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回程的半路上,我一直在回想,从被软禁的那天一直到刚才师兄讲的话。不管怎样,赵海洋你既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无论你出发点怎样,我云海毕竟不用进牢房了,这一点上我是感谢你的。所以我也应该告诉些我自己的想法。
我用了很大力气,就像跟老天爷在赌气,喊道:“停车!”
车子“嘎……”的一身刹住。我推门下车,又转过去,打开赵海洋边上的车门,示意他下来。
我走到路旁一颗槐树下面,赵海洋跟了过来。我没什么表情,但是用了诚心诚意的口气,对他说道:“我是应该叫你赵书记呢,还是赵海洋?”
“就赵海洋吧。”
“那好,赵海洋。有件事情我需要告诉你。我在省会那个洗浴中心是失礼了你,你却把我捞了出来。我的事情我明白,没有强大的力量是很难摆平的。所以,无论你出发点是想干什么。我还是得感谢你。如果你只是为了日后慢慢折磨我,那随便你。我只是诚心诚意告诉你,我现在就是一个比干(注),没有了心,你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介意也不会受伤。别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正经事。我说的都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赵海洋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才有点凶狠的说:“你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也抬起头,目光下意识从他脚下一直游走到头顶。一双黑色的皮鞋,起码44码大脚。一条灰色的裤子,裹着紧绷绷的大腿,粗壮滚圆。根部中间厚厚一包,想起浴池情景也很正常。往上一件白色的衬衫,同样紧裹着厚实的身板。隆起的胸部依稀分出下棱边角,中间有少许汗水浸湿往两旁分散,凸起的两点异常清晰。肩峰和肩胛也是隆起的鼓包。脖颈同样强壮有力的撑着一张方正,只有脸颊微微收紧的脸。微凸的额头冒着点点汗珠。耳朵轮廓分明,耳垂厚实。一头短发,硬朗乌亮,炫耀着生命的旺盛。
我听见我心底的叹息,叹息是一种放弃,我放弃了我的想法。这样一个充满阳刚雄健的身躯,充满堂堂正气的面容,充满生命活力的全身。无论怎样去想象,都没法认为他会是一个小心眼的人。那么,我该怎么解释这一系列的蹊跷?
“为什么?”我问,抬头仰望天空,有一团纯洁云彩在浅蓝的天空中移动。我想赵海洋应该能明白我问的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不为什么。”他笑了,我看见他黝黑麦色的面容中,鼻翼微微收缩膨胀,忽然就感觉像一朵不知名的花朵慢慢开放。
“你能给我什么?”他接着说。
“我身无分文,什么也给不了。”我莫名的顺口说出一句有些挑逗似的话,“难不成你还让我以身相许?”
“可以,完全可以!”我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最近生病坏掉了,又听见他说:“云海,我知道你和于飞的事,也知道你喜欢男人。”
“你跟我开玩笑吧?”我苦笑,看来那天于飞和我车中热吻他也的确看得很清楚,“即便你是认真的,可是,可是在省会我看见你明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赵海洋紧紧地盯着我,语气怪怪的很坚定:“为了一个人,我可以改变我自己!”
我本来这段时间一直沉寂如死水的心掠过一丝慌乱,我低下头不敢看他,支吾道:“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半晌无语,我只听见瑟瑟的如衣物摩擦的声音,接着一声有力的呼喊:“云海!”
我硬着头皮,重新抬头。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
[注:比干帝辛(即纣王)的叔父,官少师(丞相)。比干被妲己设计,挖去心脏。姜子牙用灵符保他性命,不料……妲己化身路人卖卷心菜说:菜没了心可以活,但是人呢?比干听了此话,一口鲜血喷出,就此死去。这里比喻云海已经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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