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秋日落叶
两个月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该审的审,该抓的抓,该判的判,该走的走,该来的来。
于飞被调到另外一个县,任人大主席。许静、王兆鹏被抓,但是案子还不能完全定下来,因为涉及到谋杀,证据还没有查清。李青衣倒是直接被判三年,当然还没有证据能证明协助谋杀,只是因为收受兆鹏公司的贿赂。
海洋忙得不可开交,要善后,要抓经济抓民生。而且从镇长到县长一路走来,成绩斐然,有确定消息很快就要进入市政府或者市委。
所有的事情有好有坏,最终都会有头绪,都能去解决。
难以解决的只有小辉,因为三子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灾难发生之后,小辉在江边附近租了套房子,每天沿江寻找。到现在已经找了整整六十天。
还能找到吗?那天天气那么差,水流那么急,三子落水时已经被撞晕,还能有生机吗?我若不是尚有一丝气息,挣扎着恢复清醒,在水面上漂浮,直至被路过的运煤船救起,也早已沉尸水底。
那天我几乎耗尽了气血,这两个月过来,身体一直很勉强。但是还得陪着小辉,因为小辉现在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本来他爸杜云翔要过来照顾,但是小辉一见他就想起以前杜云翔阻挠他和三子的事情,脾气更加暴躁,只好由我一人强忍疲惫和悲伤,独自承担照顾小辉的责任。
小辉几乎每天一句话都不说,风吹雨打都不顾的江边搜寻。日子一天天度过,他人也越来越憔悴,也越来越绝望。
我也比小辉强不了多少,想起三子憨厚的笑容,他那胖胖的身子,爽朗的声音。心里跟撕裂了一般难受。同时心中雪亮,我云海能逃脱升天,已经算是奇迹,何况一个昏迷中的人?可是为了照顾小辉,我也只能强忍悲痛。
不是不想劝小辉想开一些,而是根本劝不了。我自己都难受的要死,如是换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勇气面对一切,又怎么去劝小辉?
然而我还没想明白,小辉却在第三个月的第一天正常了。他对我说:“云海,我想清楚了。三哥是不会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平静,让我反而更加担心,我讪讪的问道:“小辉,你不会做傻事吧?”
小辉淡淡一笑:“我没事了。”
晚上,小辉象换了个人似的,好像又有了生气。把三子留下的衣服全倒腾出来,也不用洗衣机,就用两只手,在洗衣盆里慢慢的揉洗。我喊他吃饭,他乖乖的坐下来,一口气吃掉两碗米饭。两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学会做些简单的饭菜,只是每次都做的很差劲。小辉吃饭时我没吃,一直盯着他的脸,希望看出点什么。可是他一直没有任何表情。
他吃完饭又回到卫生间搓衣服。我心里叹了口气,端起饭碗,吃了一口就喷了出去。
米饭根本没熟,是夹生的。
睡觉的时候,小辉终于洗完了衣服。我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他穿上刚洗完的三子的西服,湿漉漉的滴着水就上了床。我想,这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吧。
半夜醒来,不见小辉人影。我跑到客厅、厨房、卫生间,甚至打开衣柜,都没找到他。正在焦急,他却从外面开门而进。
“小辉,你去哪了?”
小辉却根本不理我,也不看我。直接上了床倒头就睡。我无奈,将他的皮鞋脱下来,鞋子底部都是泥巴。然后又褪下他的外套,西服很熟悉,这不是三子那件吗,怎么还湿湿的?我似乎在做梦,又好像不是。我还是又累又困,上床很快也睡着了。
上午,我看着三子宽大的西服套在削瘦的身上的小辉,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必须要跟小辉好好谈谈了,这样下去,我俩都得崩溃。
“小辉,你真的想明白了?”
小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西服,笑了笑,脱下来。
“云海,你别担心,我只是想三哥。以后,不会这样了。毕竟我还活着。”
这句话把我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解,憋了回去。我仔细打量小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让察言观色的我也无法判断。
之后,我趁着小辉终于熟睡。打电话让杜云翔将钢琴送过来,又让他把三子遗留的东西全部带走。我又跑到市区,买来一些花草,装饰了屋子一番。同时也带回一些道具。虽然我不知道小辉真实的想法,但是生死离别的滋味就连我的内心都是痛苦不堪。所以,我需要用养父教我的异术,对小辉做催眠。其实催眠之术,无非是一种高级的心理暗示,只是实施者需要非常专注的凝神,非常耗费心智。我现在身子非常不好,只得借助道具来施展。虽然效果未必多少,起码能对小辉起个心理麻醉的作用吧。
小辉没睡多长时间就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不见三子的东西,倒也没说什么。看见钢琴,断断续续弹奏了一会。便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发呆。
我拿了一只老式怀表,喊他:“小辉,你看这只怀表好看吗?”
小辉转过头意兴阑珊的看了看。
我把表拎到他双眼平行位置的正中间,手里捏着链子的顶端,开始慢慢摇摆。
“小辉,这是我养父留下的。你看,表盘上的花蕊标志。仔细看,看见了吗?”我缓慢,但是逐渐加快摇摆速度,“小辉,你刚才弹得什么曲子?”
“秋日私语。”小辉的眼神开始有些迷茫。
“是吗。秋天美不美啊?小辉,你看见秋天里林荫小道上,铺满了落叶吗?”
“看见了。”
“什么颜色?”
“金黄色。”
“你现在正走在上面,听见脚下是什么声音?”
“沙沙的声音。”
“有轻风吗?吹到你脸上了吗?”
“有,很舒服。”
“你走了这么久,有点累了吧?”
“嗯是有点累了。”
“躺在落叶上睡一会好吗?”我瞧瞧牵起他的左手,引着他往床上踱去,“别怕,树叶很厚,很舒服。”
小辉安静的睡着了,我望着他日渐削瘦的脸庞。叹了口气,我喉咙有些发甜,整个身子都觉得很累。刚才的一系列过程,既要控制好表链摇摆的节奏,又要观察小辉脸部表情,还要思考诱导的言辞。本已憔悴的我,此时感觉双腿都在发软。
我一个犯迷糊,就放松了捏着的手指。怀表摔在地上。我一惊,赶紧俯身捡起来,再起身感觉一阵头晕眼花。迷离的眼睛却看见表壳的玻璃被摔裂一道缝隙,一口气用上来,我咳嗽两声,用手一抹,却看见手背沾满鲜血。
小辉翻了个身,侧身朝向我。我看见他微微的笑容,心中平和了许多。
小辉啊,那晚我勾引了你的三哥。不过,我也曾拼命的去救他。现在,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照顾你,也算还了人情吧?只是,我还能坚持多久?小辉啊,你失去了三哥,可是你知道吗,我也未必能一直留在海洋的身边。
我捂着胸口,很痛。我就是那秋天的落叶,随时都会飞走。
第六章忘记你忘记我
一周的连续催眠,小辉正常了一些。终于偶尔主动跟我说句话,甚至有一天还嫌我做的饭菜不好。
我苦笑。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学习做饭才一个多月,况且自己身体又这么差,只是硬挺着罢了。杜云翔送来的钱,当时都让我拿去雇佣当地渔民寻找三子,花光了。近期矿上除了安全事故,杜云翔一直没空过来。为了照顾小辉,我办理了停薪留职,海洋又是个清官。现在实在是没有多少积蓄了。买不起饭馆的菜,只得自己学着做。
不过再辛苦,看到小辉终于好一些,我很高兴。只是,自己无法再对他催眠了,一个礼拜的凝神让我元气大伤。一直在咳嗽,也一直有血。我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本身心脏天生有缺陷,当初于飞的抛弃和养父的去世,已经让我的心脉严重受损。水中解救三子,自己的肺部又有撕裂。海洋已经进入江北市委,这段时间就只能由我来照顾小辉。希望自己能够拯救小辉脱离生死离别的苦海。
可是,谁来拯救我呢?
养父教过我古文化、历史以及一些异术比如催眠、易经之类。在与海洋不辞而别的那年,养父带我逃进西北山中,养父的一位老友家中。老友的父辈却是一位医术大家,虽然改变不了我心脏的先天缺陷,却见我聪颖,教会我不少甚至是失传的旧时民间医术。所以我现在非常清楚自己的状况。
我已经超过了最佳治疗修补的时间!
新的一周开始了,还好小辉不再去江边溜达了。更多的是弹钢琴,偶尔还跟我聊聊天。好在我所学甚杂,又是旁征博引,总能提起他一些兴趣。这样也省得我继续耗费心神来催眠麻醉他了。所以我也能安心,按照学来的医术,尽量修缮自己的身体。
又过一周,形式越来越好。我已经偶尔能看见小辉久违的笑容了。他也不仅仅局限于钢琴以及同我的聊天,更多的是翻看他以前的书籍。
这天傍晚,我喊小辉出来吃饭,半天却不见他人影。走进他的房间,却看见他蹲在地上,对着一个行李箱,全身在瑟瑟发抖。我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就小心抢过来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灰(辉):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
你要是饿了,我回来就给你弄。
你要是可(渴)了,我一会带回来。
三哥。
我恍然大悟,连忙双手扳过小辉的肩膀,看见他的脸上已是泪流成河,脸色一片惨白。
“云海,我受不了了,我不想活了!”
心思缜密的我,此刻也是大脑一片空白。我耗尽心血,才把小辉弄得正常一点。却被他从以前的书中,翻出这么一张要命的纸条。
小辉的眼神越来越黯淡,脸色越来越发青。我心中一紧,急忙掏出怀表,摇摆半天,小辉的眼睛却视而不见。我一咬牙,伸手摘了一朵菊花,大喊:“小辉,快看菊花!”
小辉愣了一下,神情一呆。我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咬出血来,让自己全神贯注,不受干扰,双手搓着,飞快的转动花梗。炽光灯的白光照在旋转的花瓣上,反射着金黄的光圈,我凝神闭气,渐渐将转成一团的花面有节奏的放缓。
“小辉,你头晕吗?”
小辉眼睛迷离的眨了眨。
“小辉,你今天看了一天书,眼睛花不花啊?”
小辉没有意识的点点头。
“小辉,你累了,你好累啊。你困了,你好困啊。床就在你身后,上去吧。”
小辉迷糊糊上床,闭眼,睡着了。我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看手中狼藉的菊花,喉咙一动,有液体涌进嘴里。我强压着,吞了回去。然后,我一头倒在床上,挤在小辉身旁睡去。
早上醒来,我慌忙侧身去看小辉。还好,小辉还没醒。
我挣扎着起身,走向厨房准备做早点。却发现一串满是泥巴的脚印,歪歪扭扭一直倒着延伸到大门口。门竟然是开着的!
床边,小辉的鞋底沾满半干半湿的泥巴。
小辉一整天没出去,也不再看书,只是一味的弹钢琴。该吃饭就吃饭,只是一言不发。
接连两天,每天早上地上都是泥巴脚印。
第三天晚上,我一直在脑子里反复体会着所学的民间医术,以便保持自己不进入睡眠。终于到了晚上一点,我眯着眼看见小辉掀起被子,穿上衣服,登上鞋子,就往外走。我轻声喊了一句,他却似乎并未听见,继续走,开门,出去。
我根本就一直没脱衣服,慌忙跟上去,又不敢离他太近,保持着距离。他一直低着头走,即便到了江边,也根本不往两旁看。就不紧不慢的走在江边的石滩上。一直走了很远的距离,直到一个民用小码头前面才停下。
我借着月光,远远的望去,只见他蹲下身去,双手将一堆鹅卵石挖开个坑,又从自己兜里掏出个东西埋进去,又将石块合拢堆好。然后站起来,伫立了大约两分钟,转身,回走。
我在地上趴着,不让他看见我。等他错过我有了一大段距离,我急忙跑过去,扒开石堆,看见里面原来是一张纸条。拿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看见的三子留下的字条。
我将纸条放回去,恢复原样,又急急忙忙去追小辉。一直到家中,他并不理会床上已经没了我,只是两脚一蹬,甩开皮鞋,又脱掉衣服,钻进被窝。一会就发出鼾声。
再一天,同样的过程,同样的重复发生。不同的是,他把纸条挖出来,放回兜里,又转身回家睡觉。
第三天还是这样,我已经不再躲藏,只是默默的跟着他。因为我已经明白,他这是在梦游,就是跟我照了面,都不会觉察我的存在。
第四天一早,我趁小辉还在熟睡。跑出去给海洋打电话,让他赶紧赶回来一趟,海洋说今天省委领导来江北检查工作,还要开会,估计晚上陪领导吃饭酒宴,才能回赶。
我也只好继续硬撑,我连续三天基本没怎么睡觉,感觉自己的思维都有些不清醒,咳嗽出来的血越来越多。
海洋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十二点了,小辉正在熟睡,我也在打着眼皮子夹昏昏着。海洋一进来就对我惊叫:“云海,你头发”
我侧身朝衣镜中看去,看见自己头发的白色已经蔓延过大半了,这几天自己心力交瘁,还真是没有注意到。我苦笑:“没事,反正早晚要白。”
海洋不再说什么,搂过我,一起坐下来。他用右手摸摸我的腰,又往上摸摸的我肩膀。还是忍不住说:“云海,你,你瘦了很多啊。”
我不予置否,望着海洋眼中的血丝,不由得心疼的说:“海洋,我知道你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官员,可是也不要太拼命了,注意身体啊。”
海洋呵呵一笑,把我的手发在他的胸脯上,说:“没事,你看,我还结实着呢!”然后拧拧眉头,又说,“其实工作上辛苦点倒是没什么,主要是人际上太复杂了,头疼。”
“不过,云海。告诉你个消息,干爹马上要把我调入省委秘书处了,在那里好好干最多一年,就能担任副秘书长一职,前任得了癌症已经要不行了。”
“真的?省委副秘书长可是副厅级别呢!”
“我到不在乎级别,不过是在乎官位高了,自己能够更自由的报效国家,服务人民!”海洋笑着说,岁月的流逝带走了他的青春,却留下了成熟的魅力。
我也笑了,我是真的开心的笑。虽然海洋有些陌生,我还是依然为他骄傲。这才是真正的赵海洋,刚毅、果敢、成熟、全面;而不是那个狗剩,只是活在孤独,只是活在思念一个人的梦想之中的狗剩。他是属于大家的,而不是属于我云海的。我只是个狭义自己小感情的不正常男人,我从来没有积极向上的勇气和为国为民的责任感。我,不配一个人霸占他的内心,他的世界。
海洋的手摸到我的头顶,还是忍不住说道:“虽说人早晚要老,可是云海你的头发白的也太快了,你还是二十多岁的大好青年呢。”
我还是微笑着,不去说话。心理面却是无比苦涩。海洋,你才发现我头发白的快啊!这段时间我早白了,只是你忙于工作,没有时间仔细观察我罢了。你变了,虽然我很高兴你的变化,但是你的确是变了。我早已不是你专注的全部,只是你自己还没发觉而已。为什么要勾引三子,就是因为我早已明白你的为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是一匹狂野的头狼,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才是你的领地。我却不是一匹母狼,因为我也是公的。你的前途光明,你的级别会越来越高。我继续跟你保持所谓不正常的关系,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就会把你吞嗤。
海洋你爱我,如兄如父如友;我云海也爱你,我把你当Z爱人,我比你爱的更深!
所以,我不能毁了你;所以,我要把你忘记!
我已经跟三子上了床,发生了关系。我不再属于你,也不值得属于你!
所以,海洋,你也要学会把我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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