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血染拈花指
依旧是深夜一点钟,小辉从卧室走出来,从海洋和我的身边经过,两眼木然,视而不见,自顾开门出去。
海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我心中却是一阵极度无力的感觉。就像即将濒死的人,抓着那根唯一的稻草。海洋刚想追出去,我无力的抓住他的手,说:“算了,海洋。不用追了,他一会自己就回来了。没事的,你坐下吧。”
海洋重新坐下来,我坐到对面看着他的脸。
海洋本来黝黑的肤色,现在因为不如以前运动多,脸庞反而颜色浅了一些,只不过多了一丝红润。也难为他了,作为市委一员,成天除了工作就是酒宴,这段时间他的酒量一定会大涨吧。以前这张脸,满是刚强坚毅,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平静柔和。大浪淘沙,总能带走一些棱角的沙砾。
他仰靠在春秋椅上,眯着眼养神。曾经的健壮青年,现在也步入三十而立的中年。肚子已经微微发福圆起,那个曾经为了我拼命吃饭增肥的人儿,尚能饭否?
屋顶的白炽灯光,照射下来,刺得我的眼睛有点痛,我赶忙举手擦了擦。
如我所料,小辉一如既往的回来,直接走进卧室。我对海洋说:“海洋,今晚你别走了,跟小辉睡一床。”
海洋看着我,脸上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点点头,走进卧室。
我没动,还在另外一张春秋椅子上坐着,一会听见里面传来海洋的鼾声。我走进去,打开床头灯。海洋脱了上衣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裤子和鞋子却没有脱,也没找被子盖,就直接斜着躺在小辉的身边。看来,市委的工作让他累坏了。我过去,先脱下他的鞋子,又轻轻的解开他的皮带,褪下他的西裤。
海洋穿了一条纯白三角内裤,黑色的毛发从底边钻出来探着头梢,里面的东西应该是软软的,可是整个内裤的形状还是被撑得圆圆一大包。我俯下身,把脸凑过去,将双唇停留在上面,鼻腔里是一股浓烈的体味。我的嘴唇和鼻尖就这么压着不动,我感受着贴面的柔软,体会着生命的旺盛。我的心中没有任何情欲,我只是渴望着传来的温暖,我就像那卖火柴的小女孩,期盼着这股火热与光明,能够给自己那渐渐熄灭的体温带来火种。
窗外的夜空无边的黯淡,一颗微弱的流星,如有若无的滑落,坠入无边的黑暗。
五分钟过后,我抬起头,探身伸手拉过小辉身上的被子一角,盖到海洋的身上。沉睡的小辉嘟囔了一句话,睡梦中一翻身,胳膊搂住海洋的脖颈。
今晚,小辉一定会做个安稳的美梦吧。我倒着身子退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我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怎么睡觉了,无边的疲惫却让我第四次无法入睡。我就一直坐在那张春秋椅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看不见自己的双眼,但是我知道,我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灿烂星辰的眼神,正在渐渐暗淡。
我终于睡着了,死人一般的睡。
白天,我让海洋走了。临走,我告诉他尽快将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最好能够请段小长假,因为,现在的小辉正处于抑郁症的前兆,需要你过来帮忙。
小辉今天的脸色比以前正常,无论如何,我知道,海洋是他曾经的爱慕,现在也是他胜过血缘的兄长。昨夜的拥抱,让他安神了许多。我清楚自己的情况,我已完全无力再对他施用催眠之术,所以,今天,我必须要对他下一副猛药。不然,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我和小辉漫步在江边,我走在里边,离水边很近。秋天的江水荡漾涌来,是不是扑过我的脚面。一向畏寒的我,居然感觉不到冷意。我心底叹了口气,我的脚……
我脑子里思索着今天要跟小辉谈话的内容,他已经徘徊在抑郁症的边缘,我必须要尽快的将他拯救出来。只是,心如死灰的我,还能做得到吗?我慢慢的张口,斟酌着话语,吐出以毒攻毒的“猛药”。
“杜晓辉,你的三哥已经死了!”
小辉愕然,满脸惊异的看着我。
我不管不顾,继续话题:“当时我在水里把他脱出水面的时候,其实他的头部撞击到车框上,已经昏迷了,流了很多血。所以,他不可能有生存的机会!你以后晚上不要去把三哥的字条埋来埋去,挖来挖去了,三哥已经葬身水底。你死了你那心思吧,那只是一种幻想!三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小辉一P股跌在地上,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苦,大声的哭泣。声音就像一匹绝望的独狼,在雪地里在临死前向天空仰头嚎叫。彻亮的哭声一直飘远,引得附近的小船上的渔民都纷纷张望。小辉不管不顾,哭的全身抽搐,几乎无法喘气。八十天的幻想,八十天的祈盼,八十天的美梦。就这样被我一句话击得粉碎。
我冷冷的看着他,心中死一般的寂静。我还能想起,三子后背那个跟海洋差不多的树形纹身,对不起小辉,你的三哥,也是我的三哥,你爱他,其实我也很喜欢他。此刻,在你的脑海,也在晃动着这张纹身吧?
小辉哭的双眼渐渐迷离,瞳孔微微收紧又微微扩散。我心中暗叹,我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我还得最后一次致命的杀手锏来解决这情况。
我吞下最后一小把儿曼陀罗花粉,伸手拼命将小辉拽起身来,把自己的右手伸到他的双眼视线中心位置。凝神闭气,集中所有心智。张开五指,缓慢收拢,又缓慢张开。加速收拢,又加速张开。我的手像没有了任何骨头,五指柔软的象五只面条鱼。手腕轻轻转动,将手旋转,整个手形宛若一朵兰花,正在慢慢绽放花瓣。时间瞬时停滞,周围的景象全部静止,只有拈花指划过的轨迹。
刹那间,周围天地景象一片诡异。
小辉停住哭泣,迷茫的看着,紧绷的面容随着花瓣的盛开,终于慢慢舒展,浮起一股柔和的笑容。
春天的花会开
阳光照进来
心儿长了翅膀飞了起来
飞到你胸怀
你的心思我明白
试着说出来
一缕鲜血从我的嘴角渗出来,我停下曼声的歌唱,用衣袖偷偷的擦干。微笑着说道:“小辉,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和三子发生了关系。”
小辉愣了愣,回过神来,似乎忘记了刚才哭泣的事情。看看我,说:“云海,我其实知道。我还明白,其实你真正喜欢的不是海洋,虽然你爱着海洋,实际上你喜欢的是我的三哥。我之所以明白,是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类人。”
我很惊讶,我惊讶于小辉的敏感。是,我爱海洋,爱他的人品,他的性格,他的正气,他的执着。然而这份爱中,混杂了更多的感动,更多的依恋。我能够安心的抱着海洋的身子入睡,但是我从小的爱好和欲望,还是喜欢胖子。看来,小辉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小辉继续说着:“云海,你不知道的是,其实我跟你正相反,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与三哥情深,我实际上最喜欢的依然是狗剩哥。我从九岁就开始喜欢他,迷恋他,可是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不过,我不明白。”小辉有些疑惑的问道,“云海,其实你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也不是随意放纵自己的人,可是,那天晚上本来我以为你只是会耍我一把,但是没想到你真的上了床。”
我心中很愧疚,也很感动。小辉明知道这件事,却一直没埋怨过我。我心里一阵苦笑,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
“小辉,你看看我的头发。”
小辉认真看着,惊讶道:“云海,你的头发上的白色已经快到根部了!”
我点点头:“我天生心脏就有缺陷,血液延伸长度不够。小时候一直是泡着药水挺过来的。那次于飞伤了我,养父又去世。这两件事情如果没有同时发生,我也能挺住。可是偏偏不是。那次你在医院照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偷偷吐血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残缺的心脉已经破裂,活不了几年了。”
“所以……”我有些惭愧的看着小辉的眼睛,转而又有些坚定的说,“我想在临死之前,真真正正,跟一个我完完全全喜欢的人做一次,那么此生也就不再遗憾。所以,对不起,小辉!”
小辉恍然大悟,想了想又不确定的关心道:“云海,你的身子真的差成这样吗?那为什么不赶紧到医院治疗?”
“那时候我担心海洋担责任,一心想把许静摆平。所以就想往后拖一拖再说。”
“那咱今天就赶紧去医院!”
我苦笑着摆摆手:“不用了,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小辉直直看着我,一会眼泪就漫了出来:“云海,是不是因为照顾我,把你耽误了?”
“也不是,本来我就是先天心脏病。就是没你的事情,也不见得治得了。”我安慰着他,脸色又变得严厉起来,“小辉,有件事情我必须要你记住我对你的情谊。刚才我的手指变化,用的是催眠术的最高境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小辉迷惑的看着我。
我继续解释:“以前我给你催眠,都用道具做辅助。但是刚才那招,却是完全不靠任何外力,全部靠自己的心神合一,才能施展,极度耗费心血。本来我从来没用过,也没有把握。但是之前我服用了曼陀罗花粉,这种花可以暂时集中心智,但是本身却含有毒性。这一系列下来,我现在已经活不出两年了。”
小辉惊讶的看着我。
我紧紧的盯着他,一字字的说道:“佳人已逝,往事不再。你以后要坚强,不要想不开。我要你记住我,不是要你感恩。我是要你知道,很多人深深的爱你,关心你。如果你出了事,海洋、父母、姐妹都该怎么办!我的牺牲,三子的在天之灵,你对得起吗?”
小辉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见他目光流离,缺乏坚定,心中不由得一急,一口鲜血涌上来,喷在小辉的脸上……
第八章天堂的雪花
我瘫坐在地上,小辉蹲下想我把扶起来。我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
我紧紧盯着小辉的双眼,良久,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我云海本一孤儿,存在与否无关紧要。你却不同,有家人有生活有阳光有大爱。你的人生有更多意义,请你好好想想,不要拘泥于自己的小世界。看看外面,你的生活不仅仅是爱情!”
小辉的脸上神色变幻,终于还是不甘:“可是,我总是放不下三哥。我一想到,他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世界,我就心如刀割。”
我苦笑:“你以为我心里能放下海洋吗?可是我自己即便再苦痛,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直到现在,我身体上的事情他还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男人就是这样,无论自己心中有多苦,也都不愿意让对方受到伤害。我是多么的希望,海洋永远快乐,永远幸福,不要有什么意外。不然我就是到了天堂里,心里也会痛苦。”
“小辉,杜晓辉,你愿意你心爱的三哥,在天堂里每天看着你,为你流眼泪吗?”
小辉神色一震,眼圈又一次发红,却又充满了不甘。
我拉过小辉的手,搭在我左手的脉搏上,又用自己的手扣在他的手指上。
小辉有些奇怪,过了一分钟才低声惊叫:“怎么会感觉不到脉搏?”
我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我和三子独处一室的那天晚上,本来我的确是没想真正做什么。但是在洗澡间我摔了一跤,左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这才发现没了脉搏。所以我希望自己忘记海洋,更加希望海洋因为上床这件事对我失望,而忘记我,以便将来他不会对我的离去而像幼年那样牵挂不舍。”
我再次叹了口气,说:“小辉,那件事我不想再说抱歉。我这段时间对你的照顾,你也不需要说感激。我要走了,离开海洋和你,去台湾找爷爷。我在最后,希望和你达成一个协议。”
“协议?”
“是的。我希望你以后替我照顾海洋,多帮帮他。他是个好官,一心为国家。我不是让你去做他的爱人,海洋是个直男,是我连累了他,没了我,他早晚会成家。我希望你做他一生的亲兄弟,你自己也多一些对社会的责任心,在官场上与海洋比翼双飞,互帮互助。你和他都将会有个灿烂美好的人生!”
我顿了顿,胸口有些沉重:“爱一个人,一辈子在身旁默默守护,也是一种幸福呢。我就是想,也只怕没了机会呢。”我叹气,看他眼中有些担心我,继续说,“至于我,我去了台湾,也许治好了身体也不一定呢。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答应你,在天堂好好照顾你的三哥。他人笨,以我的聪明,你放心吧,一定不会让他受到欺负!”
小辉不语,愣愣的看着我,突然一把抱住我,我也按耐不住,搂着他的腰,两人嚎啕大哭。他搭着我削瘦的肩膀,我搂着他同样削瘦了很多的腰,心中满是悲哀。秋末的寒风,刮起少许存留的落叶,在我俩身边飞舞,像一种嘲弄。寒风从江面袭来,翻弄着我的衣衫,让我全身发抖。
冬天即将到来,这将会是一个寒冷异常的季节吧。
冬天终于来了,在第三个星期,我与海洋道别。当然我隐去了自己的病情,只告诉他去台湾找爷爷。其中苦痛,我已不想多言。海洋对我,十几年的苦恋,放手难耐。我笑着安慰他,我俩的心已重叠,一辈子的神往,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自幼无血缘亲情,只想体会一番,找到之后自然回来相见。
这个时期海洋正在办理调往省会秘书处的手续,但这不是重点。海洋的人生不再单调,心与胸怀也不再狭小。虽有不甘,他也能承受。只是担心我。我告诉他,会跟师兄在厦门的台湾同事一起汇合走,这才作罢。
好吧,早去早回。
好的,你也保重。
我笑着将海洋的手,搭在小辉的手中。两兄弟,一世情,互帮互爱,相濡与沫!
再见!
我登上前往厦门的火车,但只是做做样子给他俩看。坐了两个短站,就下了车。哪里来的台湾台湾同事?我怎么到台湾?到了台湾没有任何线索又怎么找?爷爷还在不在人世都是个问题!
一切只是借口!
这几年安稳的生活,已经让我不习惯流离颠沛。这个城市有我深爱的人,我不愿走远,只是想在临死前能有机会,再偷偷的去看他一眼。
我挎着个不大不小的包,里面只有一些书、一只笛子、几件衣服和养父的遗物,这是我全部行当,这是我一生的财产。我没了工作,没了亲人,没了于飞,没了养父,没了朋友,没了小辉,没了三子,没了海洋……很快我就没了性命,没了人生!
天空满是阴霾,已经飘起丝丝小雪。打在脸上,不冷,只有许许疼痛。
那个曾经深爱我的人啊,你是否还记得,静静的坐在我的身旁,听我给你讲世界名著?
那个我曾经深爱的人啊,你是否还记得,乖乖的坐在我的身旁,让我包扎你身上的伤口?
那个我们都彼此深爱的人啊,你是否还记得,每年你给我冰雕,告诉我云海新年快乐?
只是,那冰雕是否还晶莹亮丽,还是已经融化无痕?
但是我忘不了,忘不了你为了博得我展颜一笑,每天拼命吃饭长肥。
但是我忘不了,忘不了你抱着我飞奔医院,把寒冷抛开身后。
但是我忘不了,忘不了……那些大雪皑皑的日子,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背着另外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执着而坚定的走着,不管环境有多么恶劣。我依然能听见你走在雪地上沙沙的声音,那声音是我的天籁,让我这颗在寒冷的雪天里颤栗的心脏,还能挣扎着跳动。
我停止沿着铁路轨道行走的脚步,坐在中间的枕木上。我的喉咙憋着一股甜甜的液体。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雪下得越来越大,我的身体好冷。我掏出包里的一盒加长的火柴,那是在宾馆里留下的。包装很漂亮,是我准备给海洋点烟用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有这个机会。现在,我抽出一根火柴划一下,点亮,火焰带来一丝温暖。我又划了一下,又一丝温暖……我一口气划了好几根,好几道火焰燃烧着,照亮了我的世界。我想起那年三十,跟海洋燃放烟火的时刻,十二点的钟声像十二朵烟花。亮丽的火光中,我看见前方呼啸的火车冲过来,向我靠近……
我微笑着,雪花已经把我整个人染成白色;我微笑着,宛如天山之巅正在盛开的雪莲花;我微笑着,我仿佛看见海洋的脸。
那张脸,胖胖的,上面是一双圆眼,小小的,却闪烁着凌厉的光芒。连腮胡被修成两条细线从双颊顺下来,连到下巴的地方却开始开阔浓密,又将厚唇围起。
不,这不是海洋的方脸;这个人,是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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