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在翔子到来之前已经向他做过宣传,告诉他我住的地方极其简陋,请他将就,尤其不要和翔子雇主那百万豪宅比较,那差别如同天堂与地狱。所以翔子一进门就嚷嚷说:相当好了,比他在佛州租的房子强多了。
我让翔子先洗个澡,我已经闻见他身上一股子臭味,可翔子说不着急洗澡,他很饿,要吃东西。别看翔子穿得比我有品味比我将就,可还是不改从前的爱好:整个一个驴粪蛋——表面光。不知道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女人们是怎么忍受来着。
那天的晚饭,我们从下午四点一直吃到凌晨。翔子在几块肉垫底之后,开始给我仔细讲他在佛罗里达的经历,与那个阔佬一家如何斗智斗勇。翔子说他真算见识了什么叫高傲,就是摆出和蔼微笑的面孔,缓慢的节奏说着彬彬有礼的话语,却让别人感觉没有和他们说话的资格。
“他们家里那个娘们儿抽烟,她有专门的吸烟室,我抽烟必须在外面,而且要等灭了烟头五分钟之后才能进房子里。”翔子气哼哼地说。
“嗨,美国哪儿不是这德性,在学校里不用想,多冷都只能站在外面抽烟。我租这个房子,写到合同里,因为我吸烟,所以搬走前要给人家洗地毯、从新粉刷墙壁。就是这样人家还不愿意租给我呢。”
这样回答翔子,因为我不想拱他的火,使他更义愤填膺。最重要的一点,我仔细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认为那阔佬一家有什么恶劣举动,倒是翔子,心理不是太平和。这些话也许我找到合适机会会对翔子说清楚,不过现在是万万说不得。
翔子喝高兴了,他说几种酒搀在一起喝才过瘾,我说冰箱里还有料酒,他就真的去拿了。
“你丫TMD小气,嘿,这里还藏着美国酒……”翔子对着敞开的冰箱大呼小叫。
“真他妈胡说,哪有这事儿!”我笑着也走过去。
翔子手里攥着一个一拉罐,吭吭吃吃念着:“乃…乃…”很有醉鬼样。
“奶你个大爷,NATURE!最便宜的啤酒,九毛九六个,老子天天就是这个,给你喝的青岛瓶装八块九毛九六个,买BUDWEISER也能买一打了!”我虽然笑着讲话,可真有点恼火。
翔子先愣了一下,只是瞬间的,很快他咧嘴笑了:“喝高了……头疼死了…哎哟,你给我按摩按摩吧……”从前的伎俩,戴晓翔又拿出来了。
我没理丫的,盘腿坐回饭桌前。翔子也跟着我走了过来:“我真头疼,快点,让我躺会儿……”他说着,一P股坐地毯上,身子向后一仰,脑袋放到了我的一条腿上闭目养神,然后又问:“你怎么不买个饭桌?用这么个破茶几,吃饭多不舒服……”
此刻翔子枕着我的大腿躺着,可能我同他又抽又喝的,在出租车里翔子身上散发的那股子臭汗味也没了,取而代之的倒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味道。
“我基本上就是回来睡个觉,买了也没用。除了电视和微波炉,咱什么也没买,其他的家具有的是房东的,有的是拣的。”
“天啊,拣垃圾,你可真堕落。”翔子抬起眼皮瞧我,面部表情有嘲笑的味道。
“我堕落,我已经堕落到只剩一张人皮了。”我回答。
翔子哈哈笑着。
以后我们又聊起哈林区的种种恶名,翔子越听越兴奋,他说现在半夜一点,他要夜闯哈林区,看看到底有多恐怖。我也感觉吃得挺饱,想到外面走走,然后我让翔子穿我的羽绒服,自己往身上套了两件毛衣,再穿上夹克。
“钱包里的大额钞票都拿出来,一块钱一张的放七八张就行了。”我对翔子又说。
“为什么啊?”翔子惊奇地问。
“你不怕抢劫?如果好几百块钱被抢了你不心疼?”
“那就不带钱包。”
我冲一脸傻气的翔子一笑,想起那时老鲁刘正他们告诫我的情景,回答:“不带钱包或者钱包里没钱更危险,抢劫的一看忙活半天什么也没有,你想后果是什么。这儿的劫匪毒瘾一上来,他们只要看见钱包里一摞票子就拿,不管多少,硬币里拣白色的拿,红的不要,钱包还给你,人家不要信用卡……”
“我C,真有抢劫啊!……”翔子说这话时没有刚才那么兴奋了,似乎有些忧虑:“他们都有枪?”
“据说有的有,我觉得大部分没有,顶多拿刀拿棍棒去抢。今年刚刚发生的一个案子,一个黑人拿着玩具枪在地铁里抢一个白人,结果拿了钱一转身,被白人用真枪打死了。”
“他们为什么不偷?那多安全。”翔子和我一样,很体谅劫匪的凄惨处境。
“偷窃的技术含量太高,那要心灵手巧,这的人做不来,也就只能生抢。”
我和翔子穿好衣服准备好“保命钱”,然后来到外面,纽约冬季的天气和北京很类似,只是湿润些,感觉更冷。马路上空无一人,不要说半夜一点,即使晚上10点,这个街区也极少行人。因为是节日期间,有的树上零零散散挂着几个灯泡,与此时曼哈顿那边灯火辉煌的繁华相比寒酸之极。
“走路的时候注意不能让别人靠近你,至少有4、5米距离,你要是感觉他跟你,你就赶紧过马路,到另一边去。还有,有的街道看起来有黑人在那里晃来晃去,其实反而安全,人家在那里做生意卖药儿呢。抢劫的不到那边抢,搅了人家的生意饶不了他,或许他们之间有DEAL吧。”我把这半年来我自己总结的安全规则和打听来的安全信息一一告诉翔子。
翔子听着,没有多说什么,他四下张望,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踪。走了两个街区,翔子突然开口:“你说你出国干什么?在北京走在大街上至少还有人身安全保障……”
“这么刺激心跳的机会上哪找去。哎,来都来了,还能回去?再说我不过来,你到纽约投奔谁去。”
我话音没落,扭过头看他,发现翔子正凝视我,大概有四五秒钟,在我看来非常暧昧的目光。
“你这半年过得怎么样?”翔子很正经地问了一句。
“比较难熬,现在没问题了。咱们回去吧,我这衣服太冷了。”
“跑回去,怎么样?”翔子笑问。
“看谁跑得快……”我笑答,已经行动了。
还记得在北京的时候,也是凌晨一两点钟,刚刚上大学的我独自晃悠在马路上,看见两个年轻的民工嚷嚷着嘻笑着,你追我赶,拼命猛跑。当时我心里嘲笑他们真TMD傻B。而此时此刻,我和翔子同样在寂静的黑夜里面带笑容跑步前行,我这才明白,真正的傻B是当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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