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翔子自从去街头画画,回来的时间就很晚,常常在我之后回家,而且越来越晚。开始去那几天,翔子很兴奋,回来给我讲很多见闻,告诉我他当天赚了多少钱,犯过什么傻,后来渐渐就不说了,只是讲有的时候晚上生意特别好,应该再晚点回来,但第二天还要上课,困得不行了。我嘱咐他半夜从地铁站往家走小心点,翔子说他扛着凳子,拿个画板,猜测劫匪不敢轻易动他。
我要准备资格考试,每天看从刘正那里要来的复习材料。与同在美国混日子的大学同学打电话聊天,知道人家很多学校写篇论文就过了,根本不考试,我说我干脆转学算了。等我放下电话,翔子问我:你真要转学?我回答:瞎说说,有些牛B的学校不但笔试还要口试呢,过不了真就给踢出去。翔子微微一笑。
天已经非常热了,翔子说画画的人越来越多,也挺累的,坐在马路边上根本没时间写作业,回家了就想睡觉,第二天还要上课。翔子说晚上坐在时代广场那里很有意思,抱怨我从来不陪他呆一次,不够意思。
星期四,我到42街取工资,然后往翔子画画的地方走去。远远的我看见翔子正和一个顾客说话。
“Thatstilldoesn’tlookslikeme.”一个老女人一边摇头一边用演唱宗教音乐的嗓音说话。
“Yeah,Itlooksreallylikeyou.”翔子小声低估,又将画板转过来仔细看着。
女人继续摇头:“No,notatall,Iamupset.”
“Ithinkitislikesyou.”志翔用他的英文争辩。
女人依然摇头:“Anyway…”
“OK,Ipaintanotherpictureforyou,OK?”翔子说着将画撤下来,看样子准备处理掉。
“Idon’tthinkit’sangoodidea.I’vereallygottogonow.Ihavetogetbacktowork.”女人不摇头了,改点着头争辩了。
翔子似乎无可奈何,他抬头,看见我过来,笑得阳光灿烂的。
“怎么了?”我问。
“傻B想讹一张画呗,算了,给她吧。”翔子回答。
“不给她,我跟她说。你们讲好多少钱?”
“二十。”
我立刻转头对那女人一笑:“Madam,sorryaboutthat.Weworktogether.”我说着一指翔子,我告诉那女人给她打两块钱的折扣,她说不行,然后从钱包里掏出10块钱递给我,我说我们折中,让她这次给我15块钱,下次如果她再来画,我们只要她10块钱。老太太给了我20块,我找她五块,她拿着画高高兴兴走了。
翔子问我如果她下次来真的10块钱给她画,我回答哪儿有什么下次,这不就是说些让她高兴的话嘛,否则她不掏钱。
“真没想到,美国人就为了五块钱这么不要脸。”
“没准她身上就二十块钱,留着那五块钱回去做地铁用呢。这就是美国贫下中农。我们系里那个小秘书,嚷嚷一上午了,一直等着拿到支票周末去PARTY呢。”
老方刚刚给一个顾客画完,他过来和我打招呼。他说帅哥就是好哇,老中青三代妇女都喜欢找他画。他接着说:“可是一见到那特别好看的美女,小脸儿立刻严肃起来了,还不理人家呢,假装忙着忙那的。哈哈”
“甭理他。”翔子对我笑着说:“丫昨天晚上使劲缠着一个小姑娘,还要免费给人家画呢。”
老方得意地笑着:“发现你们俩个配合很默契啊,小高,以后多过来,帮帅哥儿拉拉客。”老方又说。
“行啊,就这么着了,我当老鸨拉客,你们负责接客。”
“那咱们这里头牌就老方吧。”凯文笑着接过话。
老方用手拉着两边嘴角儿,翻着下眼皮,然后说:“你们见过这奶奶样的头牌吗?头牌绝对是我们大帅哥儿的,凯文是我们这里的二姑娘,赵海是三姑娘,我是八姑娘,哈哈”
众人都在笑。
有游客模样的人走过来,翔子对他们说哈罗,举着画说PORTRAIT,有人问多少钱,翔子回答三十,那些人笑笑要走。
“你让他们开个价。”我对翔子说。
“我们都不会英文,你这么个会说鸟语的老鸨,你应该拉客啊!”老方冲我喊。
“嘿!幼儿——说——耗嘛吃?”冲着刚刚走到那几个人,我将手拢在嘴旁大喊一句。
先是周围所有的人都看我,接着是全体中国人的爆笑声。
那天大家似乎一直在说笑,似乎有讲不完的乐子,特别是老方。老方老婆一直在国内,怎么也签不出来,但他老婆就是不让他回去,说为了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在美国混下去,想办法移民,最终在美国团聚。老方和翔子一样,一边交学费保持身份一边街头挣钱,他曾跟翔子说真快挺不住崩溃了,想孩子、想老婆、想家。
天还大亮呢,翔子说他今天不画了,回家。我们一起去逛酒店,看见五升一盒的红葡萄酒,商量着管他什么奶奶味,反正是酒,拿回去尝尝。
晚上翔子和我搞了两个菜。那酒还真不错,反正比国内所谓的葡萄酒更象酒。我们都很高兴,吃着,喝着,聊着。
“华子,我跟你商量件正经事儿……”翔子这么说。
翔子挺反常的,我盯着他问:“说呀?”
“我想搬Queens住……我现在晚上回来都特别晚,在这里走真是挺吓人的。我那个烂学校也在Queens,住这里太远了……”
我轻轻点头。
“你也应该搬到Queens去。”
我抬起眼皮看看翔子,回答:“我不搬。这里离学校就五分钟的路程,多方便。住那边每天地铁就坐两个多小时,还要花地铁钱。”
“你怎么就不注重一下生活品质呢?住这种地方,还不如住监狱呢。住Queens,想出去走走就走走,买个好吃的中国人的食物也方便。你看你这留学留的,不是找罪受嘛。”
“别瞎扯了,咱别的不说,我现在这个房租,就花不到一百块钱,那边要多少钱?”
“咱们俩平摊啊,我看报纸上,有的那叫什么……土库,三四百块钱一个月。”
“土库,那就是地下室。”
“地下室怕什么,你怕阴气?你丫又不是女的。”
“不搬。”我喝了一口酒,就这两个字给翔子。
翔子冲我笑了,很讨好的那种笑:“就算陪哥们儿,好不好?我是真不想一个人住。你一个人住这里你不嫌寂寞啊?除非你跟王芳结婚去。”
“你丫也给我想想,行不?”我觉得翔子有点强人所难。
“我就是替你想才让你搬呢。”
我快被他气乐了,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我们又喝了一阵,翔子的话越来越没谱,他大概喝高了。
“……我把你当亲哥们你知道吧?你有时候晚上不回来我这心里慌得呀。华子,你要是不在这里,我真的回国了。美院算什么呀,就是不回美院我戴晓翔有的是地方去,有的是人要。现在国内广告公司多火呀,TMD刘……刘企一直想跟我合伙开个广告公司……我不回去,我就不信我不能在这里混,我不在这里出名,就在这里读个学位,想在这里多学点多见识,那时我再回去……”
我听翔子东一句西一句地乱说。
“我挺喜欢HARLEM的,真的,能来这里体会体会,不一样啊。可这地方不能住,咱们不能拿生命闹着玩儿。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一点不放心,你懂不懂,华?”翔子说着对我笑了。
“甭跟我整这个。”我笑答。心里想:看戴晓翔笑,真是一种享受。
“跟我一起住Queens吧,好吗?我这次就算求你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你说是吧?”翔子笑着给我作揖。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