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段小兵对我的感情似乎又深了些……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一个是眼神。
经常是,他目光刚碰到我的瞬间,就笑,笑完了还红脸,红完了扭过头去,没过一小片刻,就忍不住要和我的目光相触。每次在一起,他都要这样反反复复无数次,乐此不疲。我觉得累,干脆不与他对视,他就会说,飞飞,你怎么不看我了。我说,靠,你不嫌累啊。他就会无辜地说,累吗,要我看一天也可以。我说我才不信。他就真坐那一动不动看我,我实在受不了,跑去找小虎子玩小猫钓鱼的扑克,他气得在那直跺脚,喊着,飞飞,别去找他,他会粘你一整天的。
另外一个是动作。
他的小动作多了。没人的时候,喜欢用鼻子蹭我的脸。就算有人在,也会有意无意碰我,往我身上挨。比如,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本来很正常的举动,搭着搭着,就不正常了,开始顺着肩往上捏,捏我的脖子,我的脸颊,最后是我的耳垂。他来回捏着我的耳垂,边捏边说,靠,手感真他妈好。有时候,小虎子会靠过来,说,叔叔,也捏捏我的。他就大手一挥,去,瞎凑什么凑。有些行为,一旦开始了,慢慢的,就会变成一种习惯,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段小兵就变得对这种行为很是无所谓,他总说,这有什么啊,你是我最好的哥们。话是这么说,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他心理其实也清楚,只是一直不愿承认,或者说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也是后来我很少去他家的原因。怎么说,他哥哥来了,家里人多,而且还有那个林师傅,有事没事就往他家凑。我适应不了那种在不怎么熟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哪怕是亲兄热弟般的亲热。
再一个就是Z爱。
我们经常Z爱。在他看来,和我Z爱真是一件上瘾还奇妙的事情。他总说,和你做怎么就那么过瘾,那么消魂,简直像喝了毒药。我说还是少做点吧,做多了,你就腻了,没新鲜感了。他就非常严肃地说,咦,怎么会,我和你是越做越想做,今天做完了明天还想,做得越多,我就越想。最后,他一本正经地说,飞飞,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病!我想,他也不是有病吧,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而Z爱说到底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好像用杯子装满一杯水,你的身体需要它,就清清凉凉地喝下去,喝完感觉自己舒服和愉悦,所以愿意经常重复。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化。
如果吃了什么东西,觉得味道不错,我说好吃好吃。下次,这种东西就会多出两三倍出现在你面前,像搞批发的,弄得我再也不敢轻易说好吃了,他几次眼睛盯着我吃进肚,小心翼翼问,飞飞,味道怎么样?我假装打了个嗝,摸了摸肚皮,说,味道嘛……哎,小虎子呢,我去找他玩。他就一把抓我的手,恨恨地说,靠,飞飞,你怎么又找他!
还有,我身上某个部位要疼了,比如,我们去打乒乓球,厮杀正酣,他一个大力猛抽,偏了,球打到我脸上,我说靠,疼死我了,你给揉揉,他就会一直帮你揉,哪怕胳膊酸得不行,他也会一直揉到你说可以了为止。
诚然,段小兵有很多优点,比如,为人真诚、热心,单纯和简单,勤劳肯干,他要真下决心做一件事,他就能投入十二份的精力,比蜜蜂还蜜蜂。
当然,人非完人,即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也有不少缺点。
有时候觉得他看问题太简单,性格太执拗,爱较真,容易冲动。对喜欢的人,他好得可以和对方穿一条裤子,对不喜欢的人,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所以,他总会被所谓的好朋友牵着鼻子走,很容易就被所谓的“死党”带入歧途。
和他打乒乓球,赢他吧,他难受,要和你一直比下去。输他吧,自己难受,那蹦蹦跳跳的得意表情,让人很不舒服……这方面,他很少表现出谦让和低调。
他很在乎钱,也很看重钱,其实也没有错,但他似乎又没有太大的目标,或者说较为长远的规划,不知道怎么去赚更多的钱。有了一点钱,他还大手大脚,尤其在我面前,弄得像个大款似得。我知道他有虚荣心,他想装,但我不是很喜欢他这样。以前,他说有了钱就把母亲、哥哥还有小虎子接到城里来,现在他们都来了,他哥哥还找到了工作,可以自食其力。他又说他要拼命攒钱,问他攒钱做什么,他说他要买辆摩托车,我说买完摩托车呢,他说他就骑着摩托车到处兜风,我说兜完风呢,他纳闷地看我,说没啦。我就不想再说什么。
他有善良的一面。
有个七十多岁瘦弱矮小的盲人老太太,总是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在望江厂附近的菜市场卖鸡蛋,段小兵每次都要去她那买,每次都多给她一点钱。段小兵说,那老太太从来不吆喝,买的人少,有时在寒风中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连问的人也没有,他看着实在不忍心。而有时候,我们逛街,我会停下来,很认真地去读路边乞丐膝下的那些“声泪俱下”的东西,读完总免不了想给点钱,他就拽着我的胳膊,说,飞飞,走吧,那都是骗人的。
他也有凶恶的一面。
有一次,我们一起乘公交,由于人太多,我不小心踩到一个男人的脚,我向他说了三次对不起,他仍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地责怪我,我把头撇到一边,不理他。段小兵火了,狠狠瞪他一眼,射出一道恶狠狠的光芒。那人不服,和他对视,他就走过去,说,去个JB,你到底想怎么样?两个人开始破口大骂。别看段小兵平时和陌生人话不多,骂人的功夫还真是了得,我不知道那些刻薄话是什么时候装进他肚里的,听着就是解恨。骂着骂着,那人就推推搡搡的,这下好了,这正是段小兵希望看到的,他马上要司机停车,把那人推下车,毫不客气揍了那人一顿,那人鼻子都打出了血,躺在地上,根本不敢站起来应战。段小兵硬是活生生把他拎到我跟前,逼着他向我连说了三句对不起。
段小兵的仗义我自是很感动,但我也很为他的冲动担忧,毕竟他多次吃过这种亏。我说,段小兵,你对我好,我心里清楚,但帮人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我现在朋友很多,但真正够得上朋友加兄弟的,除了你,没有第二个。咱俩九岁开始认识,期间好了分,分了好,好好分分,这都无所谓,亲兄弟、亲父子也有不和睦吵架干仗的时候。不过,你也不小了,你应该知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不可以做。那个人明明喝酒了,在耍酒疯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不惯躲着点就是了,干嘛非把人家揍得鲜血直流,趴在地上起不来。他要有点背景,家人找上门来,或者去报案,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说不定单位又要给你一个处分什么的。他就气呼呼地说,我没想那么多。
他五音不全,唱歌严重跑调。平时也会有一些不太雅观的言行,比如打乒乓球时喜欢撅着嘴,赢球了爱说我干死你了。输球了总说,去个JB,怎么又输了。抽烟有时洒脱,有时却像个小痞子。他有迂的时候,对他师傅很忠诚,哪怕是错误的指示也说那是他师傅。除了对钱,他对工作不是那种特有理想特有明确目标的人,每天上班负担着十分具体的工作内容,感觉像是不动声色的努力,可有时他又对现状不满,显得浮躁,心神不笃定。他的骨子很硬,这种硬是天生的。在我面前他表现得却很软骨,可需要他软骨时,他又总是傲骨挺立。交朋友喜欢讲究门当户对,很少上秆子往大人物身边凑,但是能整出事来的往往是那些他不愿接近的大人物,所以他总是会在我面前说他单位哪个人又怎么怎么样,我教他应该怎么怎么做,他又总是拉不下面子,实在没办法了就去找他师傅圆场。
他也会有自信心受打击的时候,我鼓励他去参加演讲比赛,他就真去了,结果没发挥好,中间忘了词,草草收了尾就下台。后来,他一个劲儿地说,怎么就会忘了词呢。还说他这辈子从来没像这样,遭受这样大的打击,感到非常失败,感到自己非常无能,连一篇演讲词也背不下来。直到后来,我劝了他好久一定要参加那个知识竞赛,他得了第二名,才逐渐从那次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装的时候更是让我哭笑不得。
我选修了一门课,要写一篇关于人文地理方面的论文。
我问他,你家不是风景区吗,有没有什么人文?
他说,有,我们那人文多的很。
我一听,高兴了,快说来听听。
他开始说了。
他说,我们家啊,有一条河啊,那条河啊,真是美啊,弯弯曲曲像一条丝带啊。河水那个清啊,就像一面镜子啊。河里那个东西多啊,有鱼、有虾、有螃蟹,还有很多大泥鳅啊。我们村里的大姑娘啊,成群结对去河里洗衣服啊,双脚泡在河水里啊,虾米就过来挠啊,痒啊痒啊。河上还有石拱桥啊……
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我说,你这是人文?
他说,对啊,你没听我说有大姑娘在河里洗衣服么。
我说,那文呢,文哪去了?
他一愣,说,靠,我说了那么多“啊”,还不够“文”?
我笑得简直要抽过去了。
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装得有点大,后来一次,他又再次提起了“人文”这个话题。
他说,飞飞,我们那真有人文。
我说,我知道,有大姑娘在河里洗衣服啊,河上还有石拱桥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对,我们那有真正的人文。就是,随便一个院子里的随便的一棵树,就可能已经生长了一百年;村口的老槐树,存活了至少三百年;那满山遍野的老松树,说不清活了有多少年,道边常见的极其普通的胡杨,都能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生生死死,就是三千年。
我睁大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他。
面对我瞠目结舌的表情,他却像只伸长脖子抬头看天的企鹅,好不神气。
我说,段小兵,你家不是大西北,不是塔里木盆地,也不是盐碱地,哪来的胡杨。
他一愣,挠挠头,红着脸说,我是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背了好几个晚上。
我捂住嘴,想笑,又不敢笑。
第六十二章
“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
我越来越熟悉段小兵。
熟悉他的语言、他的表情,他的举动,如每一个皱眉,每一个微笑,甚至轮廓的每一处线条。
我对他的琐碎生活了如指掌。
他穿的鞋43码,他的衬衣42号。他每次被噩梦惊醒就会起来画画,并配上文字。
他隔三岔五会去断背山给榆钱施天然肥。
他喜欢蓝色。
他向往大海。
他喜欢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他压在我身上,先是习惯性轻咬我耳垂,再顺着耳垂慢慢上移。
我们没有讨论过两个男人的感情到底该是什么样儿,也不懂得如何去维系和经营,我们只是在简单而没有技巧地爱着。
但,就是这种由着心,不知死活,傻傻前行的感情,一旦遇到阻力,就会陷入困境,不知所措。
虽然,从上海回来后,段小兵对我真有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我还是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
段小兵师傅的女儿总是会有意无意来段小兵家。
我之所以久久不愿面对,并总避而不谈,是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从内心深处守候或者等待着一份纯真至终的感情,就如同“忠犬八公”坚信会等到它的主人一样。
其实,都知道,并不一定能等来。
但,没有关系。
因为,这种守候和等待已经长在心里,长满了心里每个角落,让自己在等待和守侯中幸福……于我们,这就够了!而血淋淋东西的出现,总是会或多或少影响到我们对这种纯真感情守侯的坚定。
可是,这一篇章又不能翻过去。
所以,我只能尽量用不太多的笔触让大家少感受一些沉重的东西。
事情是这样的。
段小兵师傅的女儿叫林芬,明明是个已婚女,但我发现她每次看段小兵,视线中总是带着点感情色彩。如果段小兵的眼神不小心和她对视,她更是会害羞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睫毛一闪一闪的。
那天,段小兵递给她一个刚洗好的苹果,她接过去,莞尔一笑,娇羞垂头,身子微微一转,上下来回轻轻甩着水滴,咬一口,竟然娇滴滴说,嗯,好吃,真甜。
靠!
我当时就受不了。
这苹果明明是她自己买来的嘛。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真是勤快。一到段小兵家,就抢着去厨房,变着法蒸白面馍馍,热气腾腾的,配上一桌子好菜,弄得跟过年似的。
饭桌上,我和段小兵面面相觑。
酒足饭饱,林师傅却满足地咂吧着嘴,含沙射影地说:“小兵,你瞧瞧,咱家芬芬就是勤快,听师傅的,以后娶媳妇娶这样的,错不了。”
段小兵云淡风清地笑,算是回应。
那个女人对我也很热情,每次都会给我倒水洗脸,嘘寒问暖的,但我不喜欢她那种以女主人自居的姿态。
起初,我并未受太大影响,仍和段小兵仍然有说有笑。
我们都有对彼此身体的强大兴趣和欲望,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会忘记那个可恶的女人,我就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直到那天,我参加完托福考试,去找段小兵。
段小兵推着他师傅的摩托车,和她一起从院子里出来。发动前,段小兵竟然解下自己围着的那条我送他的围巾,递给她。
她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估计是要段小兵帮忙系上,段小兵就真帮她一圈一圈缠了起来。她又是嘻嘻哈哈说笑着什么,估计是缠紧了,有点喘不过气,段小兵只好又一圈圈解开,再慢慢围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系好了。
我想起,七年前,我端着段小兵送我的榆钱花盆往戴雪蝉家搬,被段小兵看见的那一幕。没想到,这一幕,七年后重现。只不过,彼此扮演的角色发生了变化。
但,我没有像段小兵七年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我并未竭厮底里冲过去质问他为什么把我送他的围脖转送他人。
我只是看见,段小兵见她笑嫣如花,自己也腼腆地笑了。
迎着太阳光,我发现,段小兵的笑容是多么的陌生。
我还看见,她拽着段小兵的衣服,爬上了摩托,两只手挎在了段小兵的腰……就像以前我对他做的那样。
段小兵一踩油门,她一个激灵,由原来的挎腰变成了紧紧的搂抱,围脖被摩托带起的风吹开,在空中翻飞。
那天,太阳光很热烈,我却突然觉得身上很冷很冷。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疾驰而去,心乱如麻。
他都说了这是盖头,怎么可以说送就送给她了呢?
而且,而且还是亲手围上!
我忽然想哭。
回去时,街上行人寥寥,就像热闹的婚宴,新郎陪着新娘进了洞房,大家纷纷散场离去,只剩我一人。
我的心,空落落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和段小兵幸福时光的尽头。
第六十三章
生活永远都充满未知数。
在事情到来之前,你很难知道下一秒将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从来没和段小兵谈过那个女人。他不说,我很少主动问,我相信他能处理好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当然,我更相信段小兵对我的感情。对于这点,我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智慧去判断。
几天后,我请段小兵和小虎子吃火锅。
他穿着那件风衣,领着小虎子像两只鹿儿兴冲冲向我跑过来。
段小兵关切地问:“飞飞,考得怎样?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我都急死了。”
我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说:“天这么冷,瞧你冻得,脖子都快抽筋了……我送你的围脖呢,怎么没系?”
他就猛拍一下脑门,假装不好意思地说:“对啊,出门给忘了。”
我突然就难过起来。
忘了?
怎么可能?
小虎子都系了一条米黄色的新围巾,难道他帮小虎子系好,自己反倒忘了?他可曾亲口对我说,真好看,他会天天围着去上班;
还有,我送他的衬衣,每次,他都烫熨得棱角分明,说只在重大节日或者参加重要活动才会拿出来穿;
还有还有,我非塞给他的石英手表,第二天,他就把原有的电子表送给了他哥,每天戴着我送他的廉价货去单位炫耀;
还有还有还有,那个ZIPPO打火机,每次见我,他就骄傲地说他又研究出了一种新的花式点烟法。
我承认,他把围脖送给了那个叫林芬的女人我有点难受……他自己都说了那是我的盖头。
但,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可能,他是身不由己。
比如,那个女人厚颜无耻向他要,他总不能不给吧。
怎么说,她也是他的恩人,帮忙把小虎子弄进望二小不说,以后还得仰仗她多照顾小虎子。而且,她还经常帮他家做饭、打扫卫生,对他,对他母亲,对小虎子,对他哥哥,甚至对我都很好。
我只希望他对我说,是那个叫林芬的女人死皮赖脸向他索要,碍于情面,只好暂时借她围围,哪怕说是送她……我都可以接受!
我想,每个人都是这样,不管什么,越是遮掩,就越想知道真相,如果你把真相完全摊开,放到光天化日里,说开了,就不会去多想了。
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还骗我说忘了。
我没有揭穿他的谎言,只是不停安慰自己,吃咸鱼就要耐得了渴。
段小兵是男人,一个精精神神、有模有样的男人,当然会有女人钟情于他,哪怕是已婚女人。比如,那个叫林芬的已婚女人。
我在想,她可能只是一只突然想开开荤的发情猫吧。
然而,事情远非想象的简单!
那是一家很正宗的老牌火锅店,我们三个吃得热火朝天,一头的汗。
中途,段小兵去了卫生间,我和小虎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小虎子不仅戴了一条很好看的新围巾,还穿了一件新衣服。
我说,虎子,你穿新衣服啦?”
“嗯!”他夹着一块肉在滚烫的水里来回涮着。
“围巾也是新的,很好看哦,谁给你买的?”
他说:“不是买的,是织的。”
我说:“嗯,不错,奶奶织的吧,手真巧。”
他说:“不对,是婶婶织的。”
我一愣,忙问:“婶婶?哪个婶婶?”
他正兴奋地刷着毛肚,说:“就那个经常来我家的林婶婶。”
我再一愣,说:“怎么叫婶婶啊,你应该叫林老师。”
他说:“不对,她不是老师,她开食杂店,她店里的棒棒糖可好吃了,我奶奶说,等我叔叔娶了她,我就可以经常去店里拿棒棒糖吃。”
我大吃一惊。
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总会让人大吃一惊。
我没法不大吃一惊。
难怪段小兵那天到车站送我,给我带了那么一大包食品,竟然还有什么棒棒糖,敢情都是在她店里拿的。还有,那一份份长长的购物清单,相必,她的食杂店成了他们家定点购物场吧。
可是,可是,她不已结婚了吗?
顿时,酸甜苦辣诸般滋味百米赛跑般涌到我的口中。
我就这么枯坐着,脑子里乱云飞渡。
段小兵从卫生间回来,看见小虎子又是吃得热火朝天,他敲了一下虎子的小脑袋,说,这么贪吃,看,围巾都掉地上了。
小虎子咬了一口烫好的毛肚,忽然问段小兵:“叔叔,你什么时候娶婶婶回来啊。”
段小兵一下就怔住了。
静,寂静,那种死一样的沉静。
空气,语言和各自的表情,一切的一切,凝固开来。
我直钩钩地盯着段小兵看,就像是看见了撒谎的小木偶的长鼻子一样。
这真得不是一种好的感觉。
彼此双眸对视的瞬间,段小兵心中一凛。
可能是心怀鬼胎,在刹那间被我破译,为了掩饰,他拿起筷子,敲了一下虎子的头,恨恨说:“虎子,你瞎说什么!”
我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来,淡然说:“哟,你要娶老婆了?”
他脸色就变了,目光躲闪着,呐呐地说:“飞飞,哪有,别听虎子瞎说。”
虎子正欲说什么,段小兵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这么多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虎子无辜地看着段小兵,委屈地摸了摸头。
我说:“你干嘛老打人家,娶老婆就娶老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可能,没料到我的声音会那么大,他捡起那条围巾,挂在虎子身后的凳子上,默默坐了下来。
我狠狠抽了一大口,仰天把烟雾吐出,把自己裹在一层层烟雾中,久久不愿出来。
烟雾中,我始终保持一个石雕般的姿势,周面无表情,仿佛凝固了,
见我不说话,一直抽烟,他显得焦虑不安起来,也吸了一口烟,吐完烟雾,他又喝了一口水,没吞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像地下的暗河,涌动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抽完烟,我也跟着喝了一口开水。
喝下肚,才发现,那杯原来滚烫的水,已经凉了,像我的心一样。
我借着去卫生间,把帐结了。
正准备独自离开,段小兵看见了,一个箭步窜过来,拉着我的胳膊,急切说:“飞飞,别听虎子瞎说,没影的事儿!”
我怪声怪气说:“那是好事啊……不过,我很想知道,你要娶谁啊?”
他顿了顿,说:“就,就那个林芬,我师傅的女儿。”
我说:“哟,她没结婚啊?”
他低垂着头,半响,才缓缓说,她离婚了!
去个JB!这么大的事竟然吭都没吭一声,我顿时火冒三丈,甩开他,风驰电掣地走。
段小兵追上来,拽我胳膊:“飞飞,你别多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想想,这怎么可能呢。”
我停下来,面对他,淡然一笑,平静说:“你回去吧,虎子还在火锅店等着呢。”
我再次甩开他的拉力,大步流星走了。
天空开始飘下一些白色的薄片,夜幕潮水似的洇开,把楼的影子映照出来,显得模糊和平坦。
雪花落在我脸上,冰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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