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们都在有意识地在回避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背叛。
这也是我们之间最难解的结,这个结在彼此的心里种了16年。
它像一根粗大的绳子,死结一旦出现,不是缠死了别人,就是勒死了自己。
我们都清楚,只是谁也不愿意面对而已。
我知道他很想挑起这个话题,几次话到嘴边,我就把话题转移到小辉身上。
因为他最喜欢谈的话题就是他儿子。
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和精神支柱。
只要我愿意听,他就会滔滔不绝地讲。
我们之间大多数情况还是,彼此坐同一辆车,他开车,我坐副驾驶。
一路上很少交谈,就这么坐着,我有时候托着下巴看窗外,有时候会仔细研究他映在玻璃上的脸。下了车,他则习惯在人群中捕捉我的身影,目光随着我忽上忽下。
有时候,我在沙发上看电视,睡着了,他会拿毯子给我盖上。
有一次,我被他轻微的动作弄醒了。
为了不让他发现,我没睁眼。
透过眼皮细眯的缝隙,我看见他站在沙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满眼怜惜,满脸忧伤。
因为爱,所以怜惜。
因为我一直下意识抗拒,所以忧伤。
这种从骨子里透露的忧伤,逃不过我在人生路上历练了40年的眼睛。
他忧伤地看我大概有七八分钟。
到后来,我实在挺不住,假装在睡梦中咳嗽,他才急急地离开。
这种默默的用眼睛表达的亲昵虽然尴尬,还我还觉得很受用。
心里的冰山,似乎有消融的迹象。
还有一次,我去了另一家公司参观,电梯出了故障,我被关在里面长达半个小时。
他在楼下等我,不停给我打电话。
由于手机不在服务区,他跑上26楼来找我。
得知我困在电梯里,他当时急得都快急疯了。当我从电梯出来的那一刻,他窜过来,紧紧拉着我的手,问我,飞飞,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
他就释然地长舒一口气,说,吓死我了。
偶尔,我们也会有意见分歧。
以前,我为了委曲求全,总是让着他。
而现在,只要我稍微表现一点不悦,他就先偃旗息鼓,小心翼翼的像只刚睁开眼睛没多久的小猫,一有点风吹草动,变战战兢兢妥协了。
我不确信我们之间还有没有爱情。
但我确信,我们之间还有撕扯不断的亲情,或者说恩情。
这种亲情加恩情在我9岁时就已经播下了,无论过了多少年,经历多少事,多久不联系。这也是我们最终还能在一个屋檐下像亲人般相处的原因。
不过,我也知道,这种相处,和16年前有着天壤之别。
我在想,我们怕是回不到原来了。
只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还是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和望江厂又进行了一轮谈判后,我们出去吃饭。
吃完饭,一位随同人员突然说,我们去唱歌吧。
到了KTV,段小兵又唱那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还是跑调,但情感投入了很多,我似乎看到他眼眶含着泪花。
有个人说,段小兵,你跑调啦。
段小兵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麦克给我。
我接着唱了起来:“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我唱得很动情。
段小兵听着听着,一P股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喝酒。
有个人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有点哽咽,强忍着不让泪出来
那人又安慰他几句,他没忍住,开始啜泣。
我停止了唱。
见我有点不知所措,那人过来说,代经理,没事,他的媳妇跟别人跑了,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憋得难受。
唱完歌儿,回去时,我说,戴燕燕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回到住处,小辉已经睡觉了。
我打开笔记本,给总部那边发了封汇报工作进展的邮件。
段小兵给我泡了杯茶。
我问他会用电脑吗?
他说,会上网、聊天、看电影和听歌。
我说,打字和做表格呢?
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不怎么会,还说怕影响小辉的学习,一直没买电脑。
我说,你迟早要学,合作真要成了,你还得回去上班,现在上班离不了电脑。
他不说话,只是浅浅一笑。
发完邮件,我放了那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听到一半,感觉他情绪不对。
我说,怎么啦?每次听这歌你的反应都很大。
他说,我想起了电影。
我一愣,这才知道那是电影《蓝宇》的主题曲。
我倒是听说过《蓝宇》这部电影,但没看过,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那歌儿是主题曲,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虽然我对那首歌儿烂熟于心。
半夜,我上卫生间。
我没有开灯,坐在马桶上,抽着烟。
段小兵进来了。
他没有开灯,拉玻璃门的动作很轻。
我吸了一口烟,借着点点烟火星子,突然就看见了一个惊心动魄的轮廓……赤裸着上身,一根熟悉且傲然的物件,在半拉下的内裤的上方妩媚地翘动。
我的心,倏然颤动。
抬起,是段小兵!
正好,他也盯着我看。
卫生间里,一片黑暗。
那种黑暗,就好像一堆暗火。
我们隔着暗火对望。
我看见了段小兵的眼睛,那双水份很足的目光和我投去的目光有了短暂的碰撞,我们相互便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
他说,飞飞,你在里面?
我说,怎么不开灯啊。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
我起身,说,你来吧,我完事了。
越过他时,他的傲然碰到了我的肉身。
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我下意识抖了一下,感觉全身痒痒的,一直痒到脚心,整个人麻酥酥的,就像一粒豆子,一下子长出了根,长出了须。
他也抖了一下,喊了句飞飞,强健有力的手拉住了我。
夜深人静,往往是人意识最模糊理智最薄弱的时候,我竭力躲避,却无从躲避。
当我的身子陷于他呼出的沸腾的热气中,我知道我失去了抵抗力。
16年啊,16年。
时间太漫长。
在过去16年时间里,除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我没和任何男人有过肉体的亲密接触。
这个16年前无数次进入我梦中的男人,这个我为她写求爱情书的男人,这个让我挨过耳光的男人,这个如今仍然充满魅力、依然动人的男人,现在就在我面前。
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我以为,我会本能地反感,会厌恶,会拒绝。
此刻,却没有。
不仅没有,我的身体甚至还在起着微微变化。
这让我有点脸红和难堪,同时又奇妙得让我想飞翔。
浮想翩翩之际,灯,突然一下亮了。
小辉进来了。
卫生间一阵尴尬。
我和段小兵对望一眼,仿佛被人捉奸,满面通红。
幸亏小辉还没清醒过来。
他揉着惺忪朦胧的眼睛,进了卫生间才发现我们两个也在里面。
他只是说了句“你们都起来了啊”,便退到外面等候。
我拍拍他的脑袋,说,我刚要出去,你爸就进来了。
他说,你们怎么都不打灯啊。
段小兵说,你这孩子,打灯干什么,多浪费,又不是看不见。
小辉就没再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屋后,我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躺在床上。
接这,我又起来,打开笔记本,搜索了《蓝宇》那部电影。
我看得很投入,《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这歌儿在片中反复被伤感地吟唱。
我听着听着,流泪了。
尤其结束时,捍东旁白说:“你知道吗?这些年,北京还是老样子,到处都在拆呀建呀的。每次经过你出事的地方,我都会停下来,不过心里倒很平静,因为总觉得你根本就没有走……”
我的泪汹涌起来。
我想起,每当路过那栋我曾经亲手装修出来的老房子,我也总是下意识停下来。
因为,我总觉得,16年前那个段小兵还在里面住着,就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
影片结束后,我又找来小说,看完小说,天露出亮色。
我抽着烟,想了很多。
蓝宇的尸体放在医院,捍东不顾一切的抱他,吻他。
那一刻,我相信,捍东是真心爱蓝宇的,但已经晚了,蓝宇再也醒不来。
捍东是多么的悲伤和无助,纵然他有无数的男女性伴侣,然后真正让他动情的就只有蓝宇。
我想起了自己。
和捍东不同的是,16年来,我的世界只有女人,在妻子背叛我后,我多次和不同的女人发生过关系。
和捍东相同的是,心结一样,我追求这种刺激,但不迷恋。每个女人我碰过之后没有想碰第二次的欲望。
捍东深爱着蓝宇,我深爱着段小兵。
16年前的段小兵让我沉溺,或者说迷恋上了这种两人肉体完完全全的裹挟,总有种一刻也不想失去的患得患失。
我还想起了段小兵。
那天,去机场的路上,看见段小兵追过来,我装得很冷漠,事实上,我当时有过一阵莫名的激动。我没想到,他会如此执着地追到机场,并坚定地将我截下。
我开始认真地梳理。
16年来,我从未去接触所谓的同志圈,和我有肉体接触的全是女人。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迷恋上了和不同的女人Z爱。
我也一度曾怀疑过自己的性倾向。
难道我是异性恋?
或者说双性恋?
直到我看了《蓝宇》,直到我刚才再次目睹到段小兵的傲然,瞬间的面红耳赤、砰然心动,一种别样的激情膨胀着自己的全身。
我这才意识到,我真正深爱的,还是男人。
只不过,这个男人是一个特定的人,他就是段小兵。
我确实接受和女人Z爱,但似乎很难爱上她们,我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都找不到这种和段小兵在一起时的纠结与分裂的痛感,那种坐立不安、食之无味的魂不守舍。
我突然有了捍东的切身体会。
遗憾的是,捍东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深爱的蓝宇。
幸运的是,我的蓝宇,近在咫尺……虽然,他还游离和徘徊在我的心门之外。
当然,对于段小兵,并不是我要抗之拒之。
这种纠结,说到底,是心理问题,是自己与自己的缠斗。
缠斗着,就结了一个痂。
我只是不想自己去抠,我怕越抠越痛,甚至流出血来。
我在慢慢等待它慢慢自行不着痕迹地脱落。
这么想着,我拉开窗帘。
窗外吹来淡淡的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一轮骄阳在高空悬挂,灿灿烂烂的,就像此刻我的脸。
我知道,这样的美好只是掀开了一页。
我们都还年轻,未来的幸福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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