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和段小兵,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海誓山盟,更没有所谓的出生入死的轰轰烈烈。
说到底,这就是一段简单还平实的生活。
只是,我尽量写得丰满详细,让大家仿佛一趿鼻就能闻到这种相恋的味道。
不过,幸福感太强烈,总会有消失那天。所谓花开花谢,潮起潮落,是也。
回城后,我开学了,我姨奶也突然从美国回来了。
到了大四,我也要考虑自己的未来和前途了。
我面临着艰难抉择。
有四条路可走,一是出国留学,继续深造;二是争取系研究生保送;三是备战其他院校研究生考试;四是服从分配参加工作。
我表叔(姨奶的小儿子)从美国回来,帮我联系了一所大学,要我潜心备战来年的托福考试。系里也发了公布,综合成绩前六名,可以填报申报参加研究生保送面试及考核。毫无疑问,我是热门候选人之一。
我倾向于出国留学。
小学、中学、大学,我在这座城市生活整整22年了。
在我当上学生会主席后,经常有机会到各大城市的各大高校参加一些交流活动,每次回来,我都感叹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我郁积了一股走出去的巨大欲望。
那天,戴燕燕来学校找我。
戴燕燕已经上班了,在望江不远的一所中学当一名英语老师。
本来,她是想和我谈谈她刚参加工作的一些感受和体会,顺便打听我的实习去向的。
我先入为主,推心置腹和她谈了我对于未来抉择的想法。
我告诉她,我决定从自己单调狭窄的生活里冲出去,到大洋彼岸放浪不羁,天涯飘零。当然,我这么说,还有另一层含义……我要走了,你不必等我了。
关于戴燕燕,我有愧疚之情。
她对我真是很好,这种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总之,是那种喜欢一个人才会做出的好。
她帮了我不少忙,虽然大多与段小兵有关。可我却利用了她,起码,我利用了她对我的这种“好”,为我做了很多事,包括那次在餐馆故意气段小兵。
正因为这样,我决定把她当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甚至是亲妹妹。毕竟,她是我的高中的同学,大学又经常见面。所以,我不打算去追她,也不想给她任何的表白,甚至是暗示。我不想伤害她,更不忍心伤害她。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没有段小兵的出现,我会不会和她谈恋爱?娶她?然后生个孩子白头到老?
也许会吧,我不知道。
戴燕燕不说话,一直默默地听,似乎在思索什么。
很久,她才问了一句:你实习安排在哪?
我说实习早联系完了,去上海,我大表叔在那(我姨奶的大儿子在上海一家国企工作),顺便参加托福考试的培训班。
“真要出国还回来吗?”她问我,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的云彩。
“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我看了看窗外,再转过头,开玩笑说,“你结婚一定要告诉我,无论我在哪,都会赶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她不再说话,勉强微微一笑。
我觉得那笑容不像以往那么灿烂,像是刻意挤出来个我看的。
段小兵安置好家人后,就急切跑来学校找我。
见到我,他歪着头,兴奋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飞飞,走,去你姨奶家。”
他话音刚落,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清晰地跳动。
那天,非常炎热,水汽使灼热气流变得粘稠,并具备了形状。我和他并排走在大街上,看到高楼及废气工地,模糊而薇黄,仿佛被灼伤。
在一家高档宾馆面前,我停住了,忖量着片刻,鼓起勇气说:“小兵,我姨奶她……”
“她怎么了?”
“她回来了!”我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啊!他一愣,失落和黯然瞬间呈现开来。
我拉了拉他:“要不,咱俩去宾馆!”
段小兵又是一愣,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他跺了一下脚,惨烈地笑了。
我说你笑什么啊。
他说:“靠,不会吧,大白天的,去宾馆?”
我说:“靠,你真少见多怪,去不去啊。”
他面露难色:“就为做这事?不大好吧!”
想想也是。
这种事,我没经历过,段小兵更没有。我们都不开放,那时,男女之间谈恋爱也很少去宾馆开房的,何况是两个大男人。我们是要一个单人间还是要一个标间?做完爱就退房走人吗?如果服务员问起来怎么解释?
走进宾馆一打听,最便宜的标间都要五十,段小兵当场就呆了。
我说五十就五十。
段小兵快速踢了我一脚,说,靠,飞飞,你真敢想。
他不由分说把我拽出宾馆,不由分说又把我拽上一辆刚好到站的公交车。
刚坐下,段小兵就对我说:“靠,简直是抢钱,我上次住旅馆才五块钱。”
我说:“大哥,这是星级宾馆,不是小旅店,能比吗?”
我知道他把钱看得很重,但我没想到他反应会这般激烈。
也许是戳到他的软肋,段小兵没再分辩,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想什么呢?”我推了他一下。
“要不,我们再回去?”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激烈地闪了一下。
“算了,都上车了……等你赚了钱,再请我去住。”
“好,我请你住豪华套房。”他笑了。
“我要住总统套房。”我用肩膀顶了顶他。
段小兵回顶我,伸出手顺着额头向上抹了几下,痛快说:“没问题!”
我又说:“我要连住一个星期。”
“住总统套房?”
“那当然!”
段小兵突然凑过来小声说:“你不怕我总统(捅)你,连统(捅)一个星期!”
“去你的。”我踢了他一脚。
哈哈!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到了终点站,才知道坐错了方向。
中途倒了三次,稀里糊涂就回了他家。
一进屋,他就急不可耐把我抱起来,往那张大床一扔,顺势压了上来。
我掐了一下他的P股:“靠,你是故意蓄谋的吧。”
他不说话,按着我的手,一阵激烈地亲吻后,他咬着我的耳朵问我舒服吗?
我不说话,闭着眼睛。
他开始毛手毛脚脱我的裤子。
“别,你妈一会就回来了。”我像一条捞上岸猛烈挣扎的鱼。
他说:“没事,她不进这屋。”
我说小虎子呢。
他说:“不用管他,门带上了。”
话刚落,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小虎子在门外喊,叔叔,开门!
段小兵咯噔一下,一骨碌从我身上爬下,激烈地喘着粗气,稳了稳神,下床,打开门,瞪了小虎子一眼,轻声训斥:“虎子,外面玩得好好的,回来干什么呢!”
小虎子愕然张嘴,正要说什么,段小兵从衣兜掏出一把钱,递给他。
“去,给叔叔买八根冰棍、一包奶糖和一包香烟……”
小虎子接过钱,乐颠颠地走了。
我说:“他那幺小,能买到烟吗。”
段小兵说:“买不到才好。”
我明白过来,乐不可吱说:“靠,你还不如给他一个碟,要他打满酱油慢慢走回来。”
他拍大脑门,羞赧一笑:“靠,你不早说。”
我终就没绷住,在床上笑得打滚。
第四十七章
干柴烈火,两人迅速纠缠成了麻花。
虽然彼此都得到了满足,但段小兵没有做我。毕竟,患得患失的环境无法让他大展拳脚。
屋檐下,迎着太阳光,段小兵用毛巾擦着汗涔涔的脊背。
一个陌生的女人抱着小虎子回来了。
段小兵脸色骤变,手忙脚乱取凳子上的衣服,差点把脸盆打翻。
女人斜睨着剜了他一眼,露出了不坏好意的笑。
穿好衣服,段小兵给每人发了一根冰棍,来到小虎子面前,他还故意嘟着嘴,责怪虎子贪玩不早点回来。
无辜的小虎子抹了抹汗津津的脸,结结巴巴解释,老板问我要什么烟,我说我也不知道……
我偷偷笑,段小兵跟着偷偷笑。
离开时,段小兵送了我。
我们在望江厂默默地走着,太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一会长一会短,时不时看见沿街一侧竖立着的高大的铁皮广告牌,被阳光照得银光闪闪,一阵风吹来,砰砰直响。
“飞飞,想什么呢。”段小兵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没什么。”我是在想出国留学之事。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越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它,它却拼命向你脑袋里钻。尤其见到段小兵,我纠结得无以复加。
“靠,瞒我,咱俩是什么关系!”
“咱俩是什么关系?”我盯着他看。
他也盯着我看,一字一顿说:“当然是,朋-友-加-哥-们!”
我说:“靠,咱俩做十几年的朋友加哥们啦。”
他说不一样。
我说怎么不一样。
他说咱俩比一般朋友要好,比一般哥们要亲。
我说再好再亲也只是朋友和哥们。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顿了顿,突然靠过来,从背后抱起了我,嘻哈着说,对了,你是东家妞,我是西家娃,你是我老婆。
可我不是女的!我轻声道。
我知道!他放下我。
突然,我们就没再说话,两人绕着那座小山,一前一后,默默走了很长一段,快要走到大道时,我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他说:“我要送你到站点。”
我说:“不用,大老远的,送过去还要返回来。”
“没事,大不了我往回走时,你再送我一段。”
“我送了你,你又还得送我!”
“可以啊,我没问题!”他样子甚是认真。
“靠,送来送去的,你不累啊。”
“不累,”他还是那么的一本正经,甚至跳了两下,“你看,我跳多高,一点也不累!”
“靠,你有病吧。”我终于忍不住了。
“说对了,我真病了,你有没有药?”他开始不认真了。
“真病了?”我认真起来。
“病了。”
“我摸摸。”
他把额头伸过来。
“去你的,也不烧啊。”我说。
“我的心烧到四十度啦。”他把我的手抓过去,放在他的胸口。
“去死!”我攥成拳,给了他一下。
有个他的工友推着自行车在大道上走,他突然跑了过去,和对方交谈了几句,他骑着自行车一溜烟窜到我跟前。
“飞飞,上来。”他打了一下响指。
“靠,你劫匪啊。”我跳上车。
“走喽!”他双脚用力一蹬,自行车像快速射出去的箭,跑出去好远。
段小兵骑车很是刺激,以前上学他就这么骑车带我,把我吓个半死。
我坐在他的身后,贴着他的脊背,风像一场大水流过。
我就想,段小兵这个人吧,有点意思,长得匀称、棱角分明不说,人还敦厚,对我又体贴,要有这样一个人一直留在我身边,也是蛮不错的,哪怕这是个男人。可我也清楚,一旦选择了出国,这个男人可能就此溜走了。
我说:“段小兵,问你一个问题。”
“说!”他脚踩风火轮般,把自行车踩地呼拉拉窜。
“那女人是谁啊。”
“哪个女人?”
“抱小虎子那个。”
“哦,她啊,我师傅的女儿!”
“你师傅还有女儿?”
“你不知道?”
“靠,我怎么会知道?”
“我没说过?”
“靠,你什么时候说过?”
“那我现在告诉你,她是我师傅的女儿。”
“知道了……她好像对你有意思。”我鼓足勇气。
我不是空穴来风,对于这类事情的捕捉,我向来敏感而准确。
临走时,我就见她明明在逗小虎子,一听说段小兵要走,倏地把目光从小虎子身上转到段小兵身上,悄然无息瞟他一眼,碰触他视线的瞬间,飞速移开,娇羞的双手来回在小虎子的脸上搓来搓去,好像能把小虎子搓成骑白马的唐僧。
“去你的,人家早结婚了。”
“靠,结婚了还跑你家来。”
“她是望二小的老师,我师傅要她把小虎子弄到望二小。”
原来是这样,我舒缓一口气。
到了站点,公交车正好来了。
我说,快,车来了。
段小兵突然加速,用力一蹬,不料,脚踏空了,不仅没有加速,反而嘎吱停了下来。
我急忙跳下车,千赶万赶,还是迟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离我而去的公交车,我瞪了段小兵一眼,他却把手搭在我肩上,慢条斯理安慰我,没事,那车人多,没座。
我说你是故意踏空的吧。
段小兵说,我是怕你累着,得站一个小时。
我说,靠,这么说,你真是故意的?
望江厂这边发往市区的公交很少有能碰到坐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段小兵感觉到我似乎有点生气,他把我的手抓过去,放在他的手里,轻轻抚摩着我的手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十分钟,你最多再陪我呆十分钟。
看着他脸上露出的难为情的笑,我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感动。
原来,他只是为了多和我呆一会儿。
段小兵就是这样,不会用什么甜言蜜语去表达。
但,就是这种看似平常的表白,却最能留下内心的回味,像一座蓄满岩浆的火山,不爆发,就那样含着,扑面而来的,是氤氤的暖和热。
我突然有一种甜甜的温暖的感觉,好比一大早起来咬了一口青苹果,入口时,平淡无奇,甚至觉得还有一股酸,甚至是涩,但过后,甘甜就会从舌头底下涌出来。
我把段小兵拉到一边,注视着他。
有些人,我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他,他却像磁石一样牢牢的吸引我的视线。
我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看,先是看他黑浓浓的眉毛,然后是威武的大眼睛,最后是温润的嘴唇。
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一愣:“什么好消息?”
我说你猜?
他想了想:“你姨奶要回美国了?”
我摇摇头。
他又想了想:“你的奖学金下来了?”
我再摇头。
他跟着摇头:“猜不出来。”
我说我要去望江厂实习。
不言而喻,这是我临时做出的决定。
他似乎不大相信,盯着我看了半天,才问:靠,真的?骗我吧。
我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还准备申请系里的研究生保送,继续留在学校读研究生。
段小兵可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两手机械地来回搓来搓去,搓出一掌心的湿。他突然就把太阳帽摘下来,戴到我头上,歪着脑袋打量,笑嘻嘻说,飞飞,你戴着真好看,真好看……
他靠过来的刹那,我闻到了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淡淡的体味,心里一荡,似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上车时,段小兵快速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急切问,你什么时候来实习?
我说再等等,十来天以后吧。
他点点头。
公交车渐行渐远,段小兵一直站在那块站点牌子前,像棵挺拔的树立着,不停冲我挥手,目送我远去。
他身后的站牌,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醒目的强光。
顺着光,我似乎看见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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