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在某个博客上读到这样一句话:在万千时光流转之间,一棵树能记得所有的光阴……那些热烈的、悲戚的。
一棵树尚且如此,人更亦然。
段小兵的死平息了那部分被弃职工的滋事,促进了两家的合作。
高层领导亲自给我来电话,希望我留下来,负责重获新生的望江厂。
我拒绝了。
十几年来,在欲望中苦苦挣扎让我明白,简单地活着是多好的一件事儿。
某位高管找到我,说,你真的要拒绝?那是段小兵临死前特意恳请把你留下来的,总部同意恢复你的职务。
我不说话。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吧,你不能辜负了他,他的尸骨还在太平间放着呢。
我突然发疯般一路狂奔。
赶到医院的太平间,一个男警察正陪一个女法医正对着段小兵的尸体做着指纹采集。
警察说,段小兵的死有了新的疑点,被抓去那十几人谁也不承认推了他一下,就算推了,阳台还有坚固的围栏,不能这么容易就被推下去。而通过现场勘察,发现有人在围栏做了手脚,也就是说,有人故意锯断围栏,再用黏合胶粘上。从现场段小兵故意激怒抗拒者的表现来看,如果围栏上的指纹证实是段小兵自己的,很有可能段小兵是想故意用自己的死来平息闹事。
我说,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逼死的。
男警察问,你是死者什么人?
我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男警察又问,死者生前向你透露过什么吗?
我摇摇头。
男警察看我一眼,说,那你来干什么,死者身上还有遗物?
我说,他临死之前说他上衣口袋有个钥匙。
男警察在段小兵身上摸了摸,没摸出钥匙,却摸出一张薄薄的纸。
他打开,轻声念了起来:
也许有一天,我把榆钱树种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在花下静静地等……
他嘀咕一声,什么意思这是。
他接着又念了起来: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男警察像是幡然醒悟。
他突然说,死者一定是自杀,这是遗书。
我狠狠瞪他一眼。
那个陪他一起的女警察说,你不知道?那是电影《阿飞正传》里的台词!
男警察一愣,台词?
女警察说,张国荣,知道吗?
男警察说,就那个跳楼自杀的同性恋?
女警察白他一眼,说,他是华人电影圈的优秀演员,大家都喊他哥哥,在《阿飞正传》里演一位孤傲叛逆的浪子,里面他就说了这段台词。
男警察看了女警察一眼,你看过?
女警察耸耸肩,谁不知道,也就你!
我对男警察说,你能不能把那张纸给我?
男警察问,这是死者遗留的证据,你要它干什么?
我说,那是我送他的。
警察说,你送的?不是他的遗书?
我说,当然不是,那是我画的一幅画,我画了大海,画了榆钱树,还画了鸟。
警察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说,嗯,还真是。
警察把纸递给我,说,你拿去吧。
我接过摊开一看,果然是幅画。
有大海,有榆钱,有无脚鸟,还有两个男孩,他们在海边的码头,一个弹吉他,一个吹口琴,彼此深情地对视。
写着两行字。
画上面那行写着:
也许有一天,我把榆钱树种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在花下静静地等……
画下面那行写着: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我一下跌坐在地,抱头抽泣。
男警察一怔,问,你怎么了?
女警察拉了拉他,说,算了,让他哭一会儿,我们走。
出门时,那个女警察说,你没看出来,哭得那么伤心,他们肯定是一对……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淡淡的光斑仿佛金色的蝴蝶,停憩在这张熟悉而安详的面容上。
我看着段小兵,他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想起了《阿飞正传》的旭仔,想起了《蓝宇》里的捍东,我还想起了那首歌,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没想到,悲剧还是发生了,我也在经历着捍东那样的悲剧,体会着他那种痛彻心骨的痛
我跪在段小兵面前哭了很长时间。
哭的时候,我想起16年前的那天,我们在码头,先是放风筝,后来又唱歌,我弹吉他,他吹口琴,我唱着: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勿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我唱着唱着,段小兵就受不了,跑去码头背对我蹲着。
离开时,我最后一次亲吻他冰冷的脸颊。
我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他在冲我笑。
我还听见他的声音。
他用迷离的声音,笑着对我说,飞飞,下辈子我要出生在城里,我们一起好好读书,一起考大学,一起出国,永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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