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返校后,很累,补一觉,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听着零零碎碎的爆竹声,心里盛满了落寞。
虽早早躺下,一直辗转反侧。突然听见窗外有汽车的声音,接着有人在开康兵的门,以为是错觉,竟是康在门前喊,韩老师,你睡了吗?
忙起身,果真是他。
一进门,他就把一大堆吃的东西塞给我,我吃惊问,这么晚了还回来?
他说,我爸爸开车送我。尔后,他顿了顿,问,韩老师,元旦过得怎样?老木家的猪肉好不好吃?
他看似无意的话语,让我鼻子有些发酸。
我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愧意——其实,那天康兵要我留下,只是想为我过生日,是我把他的动机想歪了!
他拉我到他房间,那里已点炉火——入冬后,学校给每个老师发了一个小土炉子。
有了炉火,宿舍显得生气勃勃。
我和他围坐炉火旁,各自说着闲话。夜深了,他问我饿不饿,我说有点,他起身取了只大搪瓷茶缸,放了水,加了糖,架在炉子上烧,又用刀将他家里带的玉米粑粑,切成薄片,扔进煮沸的水里。
很快,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玉米的香味,像有谁在屋子里撒下了一把阳光似的。
我和他一人一把勺子,直接从铁碗里舀出煮软的玉米粑粑吃,甜、香,还有一点筋道。
我们一直坐到午夜。
出了他的房间,我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他熄了灯。
我没有睡意,一个人走到楼下的院子里,周围漆黑一团,冷冷的寒气像冰一样结在脸上,我的心,就如这冰冷的空气给狠狠冻了一下。
在这冰冷的空气中,我想起了老木。
元旦之后,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
不经意间,我发现教英语的王海英对康兵的关心有点超乎寻常。
这种变化或许起于元旦两个人一起回家,等王海英回来,往康兵房间跑的次数陡然增加了。
王老师甚至,主动为康兵做饭,还非要拉我过去吃。
不久,她就约康兵去镇政府附近的舞厅玩,不到半个小时,康兵就一个人跑了回来,在走廊里遇到我,大声向我抱怨舞厅里的空气不好,人也很杂。
王老师越来越明白地表达着对康兵的好感。
起初,康兵却一直和王老师保持着距离。两个人像在暗处进行着某种较量,一个主动出击,一个全力防守,连我看着都觉得累了。
有一次,我当开玩笑问他,你喜欢王老师吗?
除了开放有余、奔放过度,我一直觉得王老师没有其他缺点,她长得很好看,形象很卡通,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尤其在眼角有那么两三根特别长,每当吃饱喝足或听到溢美之词时,就会飞快地眨巴几下。让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上下翻飞。看过米奇老鼠的女朋友咪咪吧,她对米奇老鼠放电的时候,眼睛就和王老师一样。
他说,喜欢。
我故意说,那你就答应她吧。
他瞪大了眼睛,问,我答应她什么?
我说,她喜欢你,在追你啊,你不要装成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有些得意还有些顽皮地说,可我不爱她啊,那我怎么答应她呢?
我说,直接拒绝她好了,这样不会给彼此带来伤害。
他说,这种事要我怎么说,说了,两个人还怎么相处呢?我不想失去她这个姐姐。
王老师开始给康兵买东西。
王老师的工资不高,买的东西也多平常,比如毛巾、牙刷、钢笔、袜子甚至内裤,最贵的一条领带,也不过80元钱。
毛巾、牙刷和笔,康兵都送给赵小良,袜子和内裤他用纸包起来,塞进抽屉里。
其实王老师很粗心,从没注意到康兵用的很多东西都是名牌。像钢笔,他用的是派克。内裤,他一般只穿红色的“皮尔卡丹”。
和王老师的积极追求形成鲜明对比,是他的漫不经心。
他们的关系急骤变化,是在一天晚上,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晚上,王老师突然来敲我宿舍的门。她似乎喝了酒,眼圈红红的,坐下来便抽泣不已。
我问她怎么了,她连说没事,我给她倒了杯茶水,她端起来一饮而尽,茶水让她清醒了一些,她说,韩老师,下学期我可能就不来上课了。
我吃惊地问她为什么,她说,我要调走了。
我问怎么突然想调走了呢?
她突然悲愤起来,说,还不就因为喜欢康兵!
我心里“咯噔”一下,康兵父亲的脸倏地出现在我眼前。
王老师问我想不想喝酒,我说,你要是难过我就陪你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终于,她支持不住,起身,靠在我的肩,吧嗒吧嗒哭出了声,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喜欢他有什么错!
我们在镇上的小饭馆喝到很晚,然后我搀扶着她回到宿舍。
敲钟的刘老师看见了,又把我拉到一边。
刘老师问:“你和王老师喝酒去了?”
我点点头。
刘老师又问:“你都跟王老师说啥了?”
我没听没明白他的意思。
刘老师说:“你是不是劝她离开康兵,说他是个‘二倚子’?”
我又是一愣。
我说:“没,没有,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刘老师说:“可别说,千万别说,去年那个教数学的谢老师,就因为喝了酒,在操场上冲着王老师的宿舍说‘康兵是个二倚子’,第二年就被调走了……”
康兵一定是听到了我和刘老师的对话声,跑到走廊上,远远地问,是韩老师吗?
我答应了一声,酒精在我的身体里燃烧,我几乎站立不稳。我坐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康兵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我大声说,我和王老师喝酒去了!
他问,为什幺喝酒?
我说,她受欺负了!
刚刚在酒馆里我曾答应王老师,不和康兵说这些事,可现在见到他,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说,你爸爸太霸道了!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就不把别人当人了?王老师怎么惹他了?不就是喜欢你吗?你爸爸非逼着她离开这所学校不可?他还有没有一点人性……还有那个谢老师,不就是说你是个‘二倚子’吗……有必要逼人家走吗?
大喊大叫让我怒不可遏!
等我说完,抬头看去,康兵也已经从走廊里消失了。
抬起头,视线越过宿舍,我看见星星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闪烁,山是静止的,树是静止的,田野也是静止的,没有风,但寒意还在,山是青灰色的冷寂,树是淡黑色的冷寂,田野则是模糊的坚硬的冷寂,连我的心都被这目光所及的寒冷逼得缩成了一团。
周围的黑暗像海绵一样,将我的喘息声、心跳声都吸了进去,这让我突然有种大声喊叫的欲望,于是我扯开嗓子,狼一样尖声吼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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