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教二年级一个班的语文,康兵教同年级另一个班的语文。
有一天,我们在走廊里相遇,在学校里他还是那么羞涩,他看我一眼,旋即低头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我不知道他是看见我这么羞涩还是看见别的陌生男人都这样。不过,说真的,低头咬嘴唇还咬得这么好看的男生,我从未见过,如今,这种羞涩而好看的男生实在太少了。
我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到我,笑了笑。我问,上课的感觉怎么样?他说,别的没什么,就是缺乏经验。我说,慢慢磨练来就好了。他顿了一下,说,求你件事,来听我一节课好不好?我说,可以啊,这样我也可以向你多学学。他的脸涨红了,说,哪里!你是城里人,我要向你学习才行。
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约定,但到了9月下旬,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异常脆弱。或许是不太适应山区变季的气候,我开始不停咳嗽,早晚天气的些微变化都能让我感冒。我没有请假,坚持着上课。学校里缺教师,我请假没有别的老师顶替,学生们就要浪费一节课的时间。
那天,我讲到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那是我最喜欢的一篇课文,以前在城里给高中部的学生讲这课时,总是心旌摇动。前一天晚上,无意间看到了这篇课文,看完却泪流满面。
第二天上课,我便自作主张,给还是初中二年级的他们讲起了这篇课文。讲的时候我再次哽住了喉咙,学生们吃惊地看着我,我没有回避他们疑惑的目光。我告诉他们,读这篇文章让我想起了我的康桥,他就像一片云,远远地飘过来,还没开始下雨就飘走了。学生们睁大了眼睛听,那些好奇中带着忧郁的眼神令我的心绪逐渐平静。
走出教室,站在走廊里,九月的阳光下,我却在不停地颤抖,泪水一次次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有放弃一切的勇气,结果发现,自己其实是脆弱的。
晚上回到宿舍,我开始发烧。深夜,守夜的刘老师巡逻完,路过我的房间,听见我在呻吟,进来见我烧得满脸通红,非要背我去医院。
康兵听见动静也过来帮忙。已近午夜,初秋的夜风微微有些凉意,远近虫鸣和蛙叫给这样的夜晚涂上了某种温情。
我病得很重,不停咳嗽。
第二天,校长亲自跑到宿舍来看我,送来一大钵酸菜炖粉条。康兵端着一碗姜汤水过来,说,你的语文课让别的老师上吧,你好好休息。
我知道我不去上课,只能由康兵来替代,不忍心。但校长根本不容许我再争执。康兵说,你的身体最重要,好身体才能教出好学生。
那些天,我留在宿舍里,上午诊所的护士过来给我打吊针,有时陪我说说话,而下午我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身体稍微好一点了,我就搬张椅子坐在房门口,整个宿舍区静悄悄的,远处偶尔的鸟鸣和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映衬着这里的寂静。阳光很足,宿舍前的院子里便像浮动起一层不可捉摸的热浪。
课间,我的学生会跑到宿舍来看我,尤其是来自乌山村的赵小良,一点也不怕生,尤为积极,听说我生病了,便拉着他70多岁的爷爷翻山越岭给我找草药。其他的孩子听说这事,一个赛着一个给我带来些希奇古怪的偏方。有了学生们的关心,日子变得有趣多了。
康兵为我代课,下了课还要给我做饭吃,熬姜汤水,实在很辛苦。但康兵从不在我面前抱怨,我曾想帮他批改学生作业,他不同意,经不住我一次次说,最后答应让我帮他批学生的作文。
赵小良在作文里写了他的父亲,那是一个普通的山里男人。赵小良写道:“爸爸在离家很远的小煤窑挖煤,一背篓只给5角钱,挖煤很危险,一听说哪家的煤窑出事了,我爷爷就流眼泪,我和妹妹也跟着流眼泪。”
我把这篇作文转给康兵看,看完他一脸的难过。此后一个多小时沉默不语。我关切地问他,康兵低下头,黑黑的眼睫毛在暮色中一颤一颤,他哀叹一般说,乌山村的男人差不多都去过小煤窑去挖煤。
我说,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去小煤窑看看。刚来这里时,我已经听说过在小煤窑背煤是怎样的艰苦,那种小煤窑高不到半米,人只能爬进爬出。
康兵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我,慌乱地问,去那干什么呢?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说,对你可能不新鲜,对我却不一样。
康兵没再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却现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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