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同志小说《我爱农民老木》 - 第51页

第51章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太阳越升越高,天快响午了。屋檐下的冰条子被阳光照得顶不住了,开始一滴一滴往下滴水。水滴得很慢,攒够大大的一滴,才落在地上。每个水珠里都映着一个太阳,随着水珠落地,太阳就破碎了。这里,那里,不时还会响起零星的炮声,空气中弥散着炮仗爆炸后残留的硝香味,使过年的余气多多少少保持一些。

我在老木家呆了一个星期,直到元宵节前一天才再次返城。一个多星期里,和老木这小日子过得,盈奋、充实——就像重新又过了一次年。

吃得好啊!

肉,烀熟了,蘸着捣好得蒜泥吃,肉一点点地凉了,远去的年味却一直在心头浓着。我不知冒着多少坏肚子的危险,一块块地,偷吃冻得带着冰喳得炸肉块、丸子,因为,总感觉肚子里有一双挥舞得小手牵着我不由自主地,满屋子搜索。那扑鼻而来,冉冉散开的纯正香气,久久回旋在我的鼻尖。

玩得好啊!

红彤彤的春节,自然少不了雪的映衬。在一个下雪的黄昏,我雅兴大发,点着老木自制的灯笼,里面点根蜡烛,四处找善待过我的村人拜年。那些村人对我甚好,经常给我送玉米饼什么的。那些令人忍俊不禁的乡规民俗,那些和谐家里家外、乡里乡亲的快板对联,既朴实敦厚,也不失小民情趣,既透射着中国农民勤劳、隐忍、善良、淳朴的伟大品格。村人很有意思,见我来,就把鞭炮挂在门口的小树桠上,霹雳扒拉,乱放一气。进屋,桌子四周全坐满人,男人居多。这些男人,看起来样子不同,年龄不同,穿着也不同,不过,他们做的事,却是同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喝酒。看到我提着灯笼走进来拜年,他们全欢呼起来,全站了起来。他们脸上的表情,好像我是他们每个人都在等待的梦中情人一样。我呢,端着酒杯,和伸过来的每个酒杯碰,意思意思,朝着每一张涨红的脸微笑。而从村民家中出来,我踩着雪地上红白相映的鞭炮的碎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年长了一岁。

心情好啊!

不被生活所累,不被工作所累,不被家事所累。好几个晚上,我和老木,甚至各拥一本书,灶膛温着一壶酒,互酌互饮,喝一口酒看一眼书,与书里的人一起哭一起笑。现在读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时,内心那一份感觉更是无法用笔来表达的。可惜啊,什么时候能再有这样一份心境呢!

当然,期间,还发生了两件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事儿——吃烛光晚餐和逮野兔。

我和老木还吃过一次烛光晚餐。

这是让我感到很有意思的事情之一,我连着感叹了两句:哇,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是因为停电,好像说是下大雪,哪个山头的电线绷了。

晚餐并不丰富,没有电,做起来不方便,灶房,我举着点燃的樟子松枝,老木热着饭菜。

吃饭时,皮皮也和我们一起吃。皮皮是陪她妈英子去小卖店买蜡烛,路过老木家门口,皮皮就溜了进来。

皮皮夹了芋头条,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老木问他:好吃吗?

皮皮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估计是芋头有点夹生。

我连忙也夹了一块,还不等咀嚼,我就连忙说好吃,好吃。我一边吃一边作出一副很好吃很满足的表情。老木不放心,以为我是敷衍,但看到我无比认真还满足的样子,裂开嘴,笑了。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皮皮突然就笑了起来,先是扑哧一声冷不丁笑,随后是咯咯笑,接着就是放下碗筷笑。

是这样的,老木见他不夹菜,也很少吃饭,就去厨房给他拿糕点,那种糯米做的纳糕,还有贴锅饼。

屋子里静极了。灯捻子烧着灯油,有一点吱吱地响。

老木去厨房拿糕点回来,继续吃饭,吃着吃着,皮皮突然就笑了。

我问皮皮笑什么呢?

皮皮说:哈哈,逗死我了。

我问他笑什么。

皮皮说,你瞅,你瞅,我大爷吃饭那样儿。

我顺着皮皮的手指看过去,烛光下的老木,抿着嘴唇,上嘴唇和下嘴唇紧紧粘贴成一团,同时一前一后蠕动着,还发出吧嗒吧嗒的咀嚼声。

皮皮凑过来,笑嘻嘻地说:看见没?我大爷吃饭真像只兔子!

我说:有什么好笑的,你大爷这几天牙疼,上火了,舌头长了个泡,吃东西当然费劲些。

皮皮不乐意地撇撇嘴:人家忍不住嘛!

直到送皮皮回去,他还在笑呵呵地说,大爷,逗死我了,真是逗死我了,你吃饭像只兔子。

关于逮野兔,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快到元宵节了,过完元宵节,我就打算回去了。

老木呢,寻思我要走了,一是想在元宵节那天弄点好吃的,二是想临走前在给我补补身子——再给我炖只鸡。

可老木家的鸡该吃早被我吃完了,就剩下几只下蛋的母鸡,老木非要杀一只母亲,我怎么也不同意,怎么会同意呢,老木就指望这几只母鸡下蛋呢!

我说,老木,你非要再给我炖只鸡补补身子,我不反对,但我不同意你杀老母鸡,你要杀了,我一口也不吃。

无奈,老木只好出去买,他挨个人家问,他挨个人家问,有没有谁卖公鸡。

一听说老木要买鸡,村人闻风而动。尤其是那个喜子。喜子拎着只老母鸡跑过来,喜子说,老木,你瞅瞅,我这鸡,绝对家养的土鸡。老木凑脑袋,瞅了一眼,说,喜子,你这是土鸡,可太老了,老得下不了蛋了。不行,肉像干柴。

另一个村民说,老木,看我这鸡,又肥又嫩,还不老,咋样?

老木捏了捏的P股,你这鸡是用饲料催出来的,嫩是嫩,可没香味,炖人参,补气不足。

一个老太太赶来了,老太太说,老木,你看,我家全是半大的公鸡。没喂过饲料,冬天喂糠谷,夏天野地里吃草虫,看看,都这么大了,多高的墙,一飞就窜过去了。

老木看了一眼,问,多少钱一只。

老太太说,十五。

老木,行,十六,你卖我一只。

喜子说,老木,小公鸡不行,啥都没有经历过,弄不成事。

大家全笑起来。

老木说,怪不得你家养着一只老公鸡呢。

大家笑得更厉害。

这时,老金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兔子。

老金说,老木,买啥鸡啊,我这儿有现成的,大野兔,和着人参枸杞炖,不比公鸡母鸡啥的有补啊!

老金上山捡樟子松身上有明子疙瘩的柴禾做引火,他家那条大黄狗也跟着,老金的大黄狗又高又大,老金特意训练过它看门撵贼。

捡柴火时,有只野兔从灌木丛跳出来,大黄狗看见了,一个猛冲跳过去,雪地里,兔子跑不过狗,一下被叨住了。野兔子还没有完全死,还在一下一下蹬着腿。

老木也知道野兔炖人参大补,可他却不接受,说,老金拿回去吧,嫂子也惦记着呢,需要人参吱个声,啊!

老木买了老太太的公鸡回来,装进笼子里。

老木出去买鸡时,我在趴在炕上备课,元宵节后,就该给学生们上课了。

这次回老木家,我带了几本书,课本居多,其中还有本唐诗宋词,我是打算预习预习,以便开学后讲给学生听。

我先是趴炕上在备课。

老木买完鸡回来,闲着无事,也学我,趴在炕上,翻起了那本唐诗宋词,翻着翻着,他似乎来了兴趣,竟小声地念了起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老木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又回到了他的学生时代。

我听到了,打趣他:“行呢你,会念诗了,你知道这两句诗的意思吗?”

老木说:“前一句是说‘月亮从海上升起……’”

“后一句呢?”

老木摇摇头。

我说:“后一句是触景生情,诗人想起了远在天涯海角的友人,此时此刻也和他望着同一轮明月。”

老木若有所思点点头,

徐久,老木才说:“小元,后天就是元宵节了,想咋过?说出来,我提前给你准备。”

老木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还有两三天就要过元宵了——让我觉得时间就像彼岸的流沙,不经意间穿过指缝,荡漾在心灵的彼岸不肯归来。

当我决定留下来,陪老木过元宵时,我问过老木,你们是怎么过元宵节的。老木说,以前有灯会,扭秧歌等,现在没有灯会了,也不扭秧歌了,有时村委会请县城二人转的戏班子过来演演戏,再有就是年龄大点的叔辈爷辈会点着灯笼去祭祖。

老木问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年前在家看的一部电视剧。

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在元宵节那天,去外省很远很远的荒郊祭祖,却因迷路,流落戈壁荒滩。为了充饥,他们就抓蛇吃,抓野兔吃。当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抓到的,就说他们抓到后,手里各拿一根小木棍,棍子上叉了个剥了皮的兔子,在篝火上烤来烤去,男问女:好吃吗?女说,嗯,好吃。男又问:冷吗?女回答说:嗯,冷!男于是脱了外套,给女披上。吃完烤野兔,男敞开怀抱,女依偎在男的怀里,看月亮,数星星。一段美丽的姻缘就此发生。

也许是被这样的浪漫情节感动了,我在一张白纸上画着画,两个人,本来,我想画一男一女来着,想起康兵给我写信的信纸,还是画了两个男人,戈壁荒滩,手牵着手,仰头,一个看月亮,一个数星星。

我画着,接过老木的话,我说:“啊,好浪漫的元宵节,吃着烤野兔肉,看着月亮,数着星星。”

是啊,想想也是挺美的。这烤野兔子肉。多香啊,你想,点上一堆火,把兔子肉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天上有星星还有月亮,这多么有意思啊!

画完,递给老木看,我学过素描,短短几笔,线条简单越传神。

老木看着,笑了。

老木说:“还数星星呢,月亮都升起来了,哪来星星可数?”

我这才从幻想的意境中清醒过来,冲老木不好意思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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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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