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同志小说《我爱农民老木》 - 第7页

第7章

从小煤窑回来以后,我和康兵像隔了一堵墙,我不再去他那里吃饭,自己动手做饭是很辛苦的事,没经验,常常把饭做得难以下咽,最后索性每天以泡方便面凑合。

其实我心里很想和他说话,在小煤窑时的冲动早已淡然,况且他对我隐瞒他的身份,隐瞒他父亲的身份,一定是有他的难处,我又怎能强求?可想归想,我却一直忍着不先找他说话,

总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那天中午,下了课,回到宿舍,本想泡方便面解决午餐的我,把饭盒一扔,一气之下,去了镇上的小餐馆。

由于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很是热闹,拥挤着许多远地来的庄稼人。

路过乌山大桥时,我看见了老木,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秋衣,一头乌黑而干净的短发,目光则像黑猫警长一样,透着尖锐、正直、磁性。他正低着头和围着他的人群在交谈着什么。

我一直觉得欠老木一个情,恰恰,我又特不愿欠人情。

老木的出现,正如庞德说的地铁车站走出来的阳光照着的湿淋淋的花朵。

我快步过去,喊着老木。听见喊声,老木抬头,视线越过人群,说,先生,是你?随之还以惯常的微笑。我拨开围着他的人群,来到他跟前。老木清瘦了一些,透着男人的干练。

老木是来集市卖凳子的。

老木手很巧,会做木工活,每当农闲、阴雨天,他就举着斧子在家叮叮咚咚敲了起来。椅子、凳子、小木桌、锅盖,攒够了,用马车一拉,每次都能换个千儿八百的。

看着这些精雕细琢的木凳,我爱不释手。我说,老木,行啊你,这些我全要了。老木连忙摆摆手:“先生,你要喜欢,随便挑就是了。”

我说:“喜欢,当然喜欢。”

我告诉老木,学校的会议室刚翻新,正需要一批木凳,这些还不够呢。

老木显然是被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吓着了,他竟然主动拉起了我的手,不停来回搓着,然后用简单重复的微笑瞅我。

本来,我是要请老木吃饭的,他死活不答应,只好作罢。

他把凳子拉到操场,从我手里接过钱,急匆匆,走了。

我把学生叫来搬凳子。会议室翻新是假,我的学生需要凳子是真,有好几个学生几乎是半蹲着听课,一节课下来,双腿酸得像三岁小孩,走路也不会。

没办法,学校太穷,反映好几次,一直没解决。

指挥学生搬凳子时,康兵过来了。他很是好奇,好奇到忍不住主动和我说话。他问:“咦,韩老师,学校发新凳子了?”

我说:“是呀,需要吗?匀你几个。”

他摇了摇头。

几分钟后,他就跑来找我,劈头盖脸就问:“韩老师,这凳子是你自己花钱买的?”

原来他去学校要凳子了。

我看隐瞒不了,就告诉了他实情。他像不认识我似的,女人突然看见老鼠般,尖叫了起来:“哦,天啊,韩老师,你被骗了,这些凳子五百块也花不上的。”

说着说着,他情绪激动起来,他诅咒着老木,说老木是黑心的农民,将来会不得好死。

我听了很不舒服,我说:“无所谓了!”本来就是嘛,毕竟我是从城里来的,再穷也不差那点钱。

我当然清楚,这些凳子根本不需要两千块,我只想还老木一个人情,我说过,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一个农民。

只是,当老木从我手里接过钱,急匆匆走后,那种急不可吱的表情还是让我难受,如哽在喉,像吃了一只苍蝇。

我对自己说,他不过是个农民,一个扛着锄头种庄稼的农民!

仅仅几天,老木就找上门来了。

一晃眼工夫,老木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脸颊和下巴的胡子连成了黑黑的一小圈,虽不明显,却也依稀可见,他定是好久没刮胡子了。

老木小心翼翼,从上衣里面的兜掏出一个用白色薄膜包好的纸包。老木说:“先生,我是来还你钱的。”

我一惊,忙问:“还钱?还什么钱?”

老木说:“就上次买我凳子的钱。”

我更是惊讶了,我说:“钱已经给你了,还给我干啥,再说了,我是用这钱买你的凳子,又不是白送你。”

老木说:“先生,我知道你是想还我人情,我打听过了,学校会议室没翻新,不需要什么凳子,再说了,就算需要,这些凳子也花不了这么些钱。”

我眼皮一翻,我问:“那需要多少?”

老木用低低的声音回答:“给我两百块就好了。”

我眼皮翻得更厉害了,我说:“可不管怎样,你已经收了!”我说这话时,有点不近人情,似乎埋怨他的贪婪,而也确实如此。

老木低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在虚心接受老师的批评。碰巧,有个初三的同学路过,他叫了声:老木!老木哎的应了一声,抬头,发现并不是我在叫他,慌乱又低下头。

无论怎么劝,老木怎么也不肯收这笔钱,最后,他硬塞进我的兜里,不等我拿出来,像个孩子,一溜烟疾走而去。

晚上自习课,我值班,进教室前,我看见那个喊老木的初三学生。我问他:“你认识老木?”学生说:“我和老木是一个村的。”顿了顿,他又说:“咦,韩老师,你怎么认识老木?有次,我回家,老木特意跑来找我,向我打听你的情况。”

我又是一惊:“打听我的情况?”

学生说:“是呀,他先是问我‘学校的会议是不是在翻新’、‘需不需要凳子’,还问我,‘先生的身体怎样?’、‘有没有发烧?’……他似乎很关心你。很奇怪,韩老师,他怎么称呼你为先生呢……不过,前几天,他弟弟因赌博,被人拿刀砍了,目前还在镇上的医院住着呢!”

学生的话让我震惊。

下晚自习课,回宿舍,碰见康兵,康兵迟疑了一下,还是问我:“韩老师,那个农民找你了吗?”

我没回过神来,我问:“农民?哪个农民?”

康兵说:“瞧,转眼就忘了,就那个卖你凳子,收你2000块钱的农民了!”

“哦,你说老木呀。”我应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忙问:“你找他了?是不是?”

康兵说:“太黑了,咋能那样呢?再缺钱也不能那样。”

“所以你逼他把钱还给我?”

我有点怒不可遏,尤其当我从那个学生口中得知,老木的弟弟被人刺伤,他是为了救他弟弟时,我就更显得火冒三丈。

我不是为了老木而冲康兵发火,我是不喜欢康兵那种瞧不起农民的轻蔑态度,以及他那种利用家庭背景,不动声色就干涉别人事情的自以为是——他竟然商量都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帮我要回那笔钱,还得意在我面前邀功。

“韩老师,你被那个农民骗了,自己还不知道!”康兵满脸的委屈,“当心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和他争辩。叹了一口气,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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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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