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期末是全县统考,很严,各个镇的老师混淆搭编监考。
中午,监考老师会餐,镇上的小餐馆,我也终于认识那个教数学的谢老师——他被附近的镇中学交流过来监考。
许是知道了一些事儿,谢老师说:“他们要结婚了,我听说了……我就是不明白,她怎么宁愿嫁个‘二倚子’,也看不上我呢?”
听了他的话,我一惊,突然像被人在P股上狠狠扎了一刀,想起康兵那封信,我问谢老师:“你说这‘二倚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老师眉毛一挑:“咳,就是同性恋了……可恶,嫁给一个同性恋,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往后这日子可咋过?”
听了谢老师的话,我差点就蹦了起来。
我握紧拳,仿佛攥足了劲,一拳打了出去,却打在了空气上。
谢老师一惊:“韩老师,你咋了?”
我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我和康兵都犯了个致命,或者说愚不可及的错误。
我犯的致命错误是:曲解了“二倚子”的含义,那晚,操场上,我肆无忌惮地从嘴里说出来,无疑把康兵推向了另一种境地——他决定和王老师结婚!
康兵犯的致命错误是:坦白从宽——坦白从宽向来是警察和罪犯之间玩的游戏,这个游戏规则不适合一个Gay和一个直人,人心险恶,一旦坦白,等于向全世界公布。
离开小餐馆,我就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往学校赶。一路上我拼命用力骂着“我是一陀屎”这句脏话。
我就像一个发疯的神经,紧握着拳头,砸向空中,虽然什么也没砸到。
我砸一下骂一句:一陀屎,一陀狗屎,一陀他妈啥也不是的狗屎!一路上,我最少砸了一百下,骂了一百句:一陀屎。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骂出这般无比庸劣恶俗的词,似乎觉得这么骂完自己后,能减轻对康兵的内疚。
事实是,更大的内疚,扑面而来!
康兵终究决定同王海英结婚。
康兵在课程结束后就离开了学校,连监考及批改试卷也没参加。
我找过康兵。
期末考试一结束,我就心急火燎跑去找他。
起初,康兵不愿出来见我,我说,你不出来,我就一直在这儿等。
天很冷,还刮着风,怕我冻僵,康兵还是出来了。他似乎不怎么高兴,脸拉得长长的,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说:“韩老师,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自己也很纳闷,没见到康兵以前,觉得有千言万语,看见他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了想,我说:“康老师,没必要这样?何苦呢?你又不爱她。”
我一面说,一面观察康兵,先是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慢慢地经过面颊……接着,就是很唐突的一串,断了线似地不停滴落到我跟他脚下的地上,却没做出任何拭泪的动作。
这足以证明我说到了康兵的心坎,或是痛处——我似乎感觉已获取说服他,放弃与王老师草率结婚的可能了。
康兵默默地掉泪,过了一会儿,他主动抓着我的手,轻轻地搓揉着。
我双手握拳,康兵的手包在我的手外面,他的手不大,包裹不住,移来移去的,就像是生怕把我的手露出来一样。
风很大,咝咝地刮着,我感觉不到冷,甚至还感觉轻松、温暖了许多——我认为劝说康兵放弃与王海英结婚是有很大可能的。我甚至开始想象康兵与王老师解除婚约后,和自己心爱的人,在美国、法国、或是澳大利亚的西式教堂举行同性婚礼的场景。
康兵搓了一会我的手,身体紧紧地贴着我的一侧。这是我和康兵相识以来,他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对我做的最亲热的动作了。
康兵说:“韩老师,谢谢你,我也不想这样,我是独子,家里一直希望我结婚……况且,现在全校的人都在说我是‘二倚子’……”
听了他的话,我低下头,不敢抬头看他。
康兵似乎察觉我的变化,他用冷风吹拂过的冰凉的手,掖了掖我的衣领,话锋一转,问:“韩老师,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我抬起头,盯着他看,却不知如何回答。
康兵追问:“来吗?韩老师!”
我反问:“你希望我来?”
康兵看着我,认真地点点头。
康兵说:“是的,我希望你来,还希望你做我的伴郎。”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不等我回神,康兵说:“韩老师,就算答应了……天冷,回去吧,睡个好觉!”
说着,康兵张开臂膀,拥抱了我,我分明感觉到康兵浑身在颤抖。
之后,他转身,
头也不回跑进那栋精致楼房的大院,
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参加了康兵和王海英的婚礼。
婚礼前一天晚上,风雪交加,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刮敲着屋檐发出嘣嘣声,接着是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刷刷刷,就像有无数把铁钎子在一下一下钎着我的心。
第二天,便雪过天晴,阳光灿烂得就像闯进糖果店的孩童的脸。
康兵父亲康大宝的司机来学校接我,学校已放假,只有初三年级的学生还在补课。
婚礼在县城的一家酒店举行,宽阔的大厅,两排座椅,一个红色的拱形婚礼台,上面包裹着百合花,台面上铺着白色的羽绒。典礼上,一个小花童手持花篮,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这首闻名世界的童谣。
许是天冷,王海英穿的是一件红色的长袖羽绒袍,红的耀眼,像一团火焰。她接过花篮,像打了鸡血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幸福着描述着她从认识康兵到爱上康兵的过程。
在场的每个人都静静地倾听着。
我穿着一套,确切说是康兵亲自挑选的报喜鸟西服,红红的领带,上衣口袋还别了一枝红红的煞是好看的花儿,显得很是风度翩翩、温尔文雅。
换上这套行头时,我吓了一跳:活脱脱一个新郎官!
我一个劲儿问来接我的司机:真是康老师交代,要我这么穿的么?
司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回答:是,是的,康老师特意跑去城里为你挑选的,还吩咐请你务必换上!
婚礼很是盛大和热闹,很多细节我已不大记得了。我虽是伴郎,可我一直机械地站着,毫无表情,我甚至感觉不到台下祝福人的眼睛,只听得主持问新娘子王海英:
“新娘子,你是怎么爱上新郎官的?”
王海英接过话筒,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她满脸兴奋地说着,就像在叙述一部动人的爱情小说。
王海英说:“那天开学,我去报道,爬学校门口西侧的台阶,看见前面有个男生扛着行李,弯着腰,挺着P股,轻快地爬着。他的P股象是饱满的皮球,被两条轻快的长腿轻轻地托起。随着长腿的前移,P股像个充气的皮球,在表达着什么似地,有节奏地跳着、蹦着……”
主持人说:“哟,都说看人先看脸,你却先看人P股……”
王海英莞尔一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王海英说:“他扛着行李在前面爬,我在后面赶。台阶高高,我就站在他的身后,无法不看到他的P股,也只能看到他的P股。可一看到他的P股,我就发现好像有两块磁石贴在了他的两片P股上,同时也贴在我的两只眼睛上,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多看了一眼,我又忍不住再看几眼。就这样看着,爬着;爬着,看着。我爬到台阶顶,也看到台阶顶。当我爬完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学校的大门口,他的脸突然转了过来,我一下惊呆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P股这么帅气动人,脸蛋也这么帅气动人的男生。”
王海英刚说完,现场一片嘿嘿的笑。
这是一个典型的“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我似乎理解,即便王老师听说了康兵是个“二倚子”的闲言碎语,却还执意要与他结婚。
爱,有时,会让人失去理智。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女人用“帅气动人”来形容一个男人的P股,这个“帅气动人”着实用得好,拿捏得也到位——康兵的P股确实堪谓帅气动人。
和康兵一同站在婚礼台的我,很苦恼,很尴尬,也很无助,我已是无能为力了,就像一只钻入硕大瓶子的苍蝇,空间很大,四处都透明,但就是没有出口。
起初,我没笑,呆呆地立着。见大家都笑,我也只好跟着笑,但我能感觉自己在婚礼台上的强颜欢笑,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一个智障儿得到糖果时的裂嘴痴笑。
呆了一会儿,我就以不舒服为由,下了婚礼台,离开了——这绝不是该我呆的地方。
刚出酒店,康兵就追了出来。
康兵说:“韩老师,要走了吗?”
我没说话,看了看康兵,我想哭,但我没哭出来。我不知道康兵的悲剧是不是我造成的。
康兵定定地打量着我,就像那天我定定地打量穿着迷彩服的老木。徐久,康兵才说:“韩老师,你今天真好看,比我还好看,就像个新郎官。”
我的脸一下红了,我说:“没想到你会给我选这么一套伴郎服。”
是的,这么一套衣服穿在我身上,确实有点喧宾夺主,下车,刚步入酒店,不少客人就小声地说:来了,新郎官来了。其实,身为新郎官的康兵早已在酒店的大厅等候多久,当时就站在客人的身后。
康兵说:“其实,我本来就没有把你当伴郎看?”
见我纳闷,康兵突兀地笑了,笑了的康兵有点顽皮地说:“韩老师,谢谢,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在我心里,你不是伴郎,你是新郎,我康兵的新郎,想到能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步入婚礼的殿堂,肩并肩站在婚礼台上,接受大家的祝福,我已心满意足了……”
康兵一席话,说得我潸然泪下。
不等他说完,我掉头就跑,跑得很快,很急。
想起一句话:恋爱的时候,残忍是不应该的。尤其是在别人绝望的爱你,而你绝望的不爱别人时。可是啊……恋爱的时候,残忍是应该的。尤其是在别人绝望的爱你,而你绝望的不爱别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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