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重聚,就像月饼的边缘,虽然曲曲折折,最终也要团团圆圆。
我和老木,成双成对、携手并肩在镇上的集市出出入入,我们欢欣鼓舞地迎接着,不久将到来的,祖先留下的一年中最隆重、最盛大、最热闹的节日——春节。
时间,就在好心情中,幻灯片般过去。
我们先是去镇上照了相,以表示对岁月留在我们身上的一种纪念,也是迎接新的一年的开始。
宿舍里,老木摸的最多的,就是我相框里那张帅气的艺术照。色彩清晰明亮,栩栩如生的面庞,鲜艳如花。老木第一眼看见这张照片,就如获珍宝拿着,自顾自欣赏起来。此后,他多次把相框拿起,看着,反复掂量着,还说了句:“真是好看呐!”
我一愣,不知道老木是说人好看呢,还是像照得好看。我就说:“老木,啥时候,你也去照一张。”
老木突然有点兴奋,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可嘴巴说出来的却是:“哥这灰头土脸的,有啥好照的!”
真要去他照相,却不拒绝。
老木说,啥?照相?那哥得好好倒饰倒饰。说着,老木主动在那个又旧又破的衣柜翻寻着,并对着那面有缺口的镜子用心打扮自己。
我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衫,外套一件多情的带着红色的羽绒服上衣,下身配一条黑裤子。老木穿一套黑色暗格西装,咖啡色鸡心领毛衫,里面是我给他挑的衬衫,打一条砖红色暗花领带。
我们对着镜子审视对方,顿时神情振奋。
照相馆的师傅见我们来了,忙迎了出来。他笑呵呵地说:“哎呦,两兄弟回家过年?照团圆照呢?真是一对好兄弟呀!哥俩都在哪高就?”
我说:“你猜猜!”
照相师傅认真打量一番,摇了摇头:“嗯,别说,还真猜不出来!”
我笑嘻嘻打趣说:“我从上海回来,我哥从北京回来!”
老木局促地笑了,脸红红的。
师傅的脸笑得更灿烂了,就像一朵高度绽放的向阳花:“哎哟,北京,京城哪!做大官吧!”
我说:“是呀,我哥管好些个人呢?”
老木脸更红了,颈脖子都偏到一边去了。
我和老木各照了几张单人照,又照了合影。老师傅一个劲喊着:“身子靠近点,脑袋靠拢一点,对,就这样,这样两兄弟才显得亲热嘛。”
我和老木,歪着脑袋,头碰头,一切兄弟亲、爱人情、爱怜情、相思情都溶进了这些不同姿势的照片中。
结婚照!结婚照!
和老木头碰着头合影时,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亲切的词语。它像一个器械一样把老木深深地固定在我的心里。
我想,我在他的心里也是同样的——从此以后,我的心里,老木的心里,固定地装着另一个人,有了心灵的伙伴,我们不会再有飘零之感,更不会孤独寂寞。
走出像馆,老木情绪高涨,老木说:“小元,哥一辈子都没照过这么多相呢,赶明儿叫锁子也过来照几张。”
我说:“好啊,你们兄弟俩真该照几张。”
老木说:“是啊,咋说也是兄弟,除了小时候的全家照,我和锁子就没合过影。”
天气很好,没有风,太阳暖暖的。
照完相,我和老木四处乱逛,我们甚至还去了镇里那家破旧的录象厅呆了一小会儿。
许是快过年了,那个录象厅这几天,天天播放着香港那边的武打片,画面上,两个人举刀弄棍,嘣嘣嘣,撕杀得惊心动魄,声音在各个角落传散开来。一群孩子看的聚精会神,好像春节提前来了似的。也许是看那些武打片看出经验来了,只要主人公被打得很惨,有个稍大点小孩就会说:一、二、三,快了,快了,主人公该掉下山崖了。结果,不一会儿,主人公果真掉下了山崖,录象厅响起了一片附和的爆笑声,老木也跟着嘿嘿地笑。
我们还置办了很多年货。
我说:“老木,今年过年的年货我全包了。”
老木头摇得如拔浪鼓:“不行,那咋行?”
我说:“那,中药我不喝了。”
老木立马不说话了。
我们买了软糖、饼干、云片糕、葡萄干、白瓜子、蚕豆、山楂片、鸡腿、鸡爪子、白木耳和红枣。
老木说:“小元,够了够了,太多了。”我呛他,够啥够,又不是你一个人吃,有我,有皮皮,还有锁子和英子呢!
当然,我们还买了炮竹、烟花、红纸、窗花、壁纸、日历、大幅壁挂年画、红色壁纸等。
我说:“老木,过年贴春联吗?”
老木挠挠头:“以前贴,后来,哥没那闲功夫。”
我说:“贴,得贴,咱不买,小元给你现写!”
老木眼睛闪烁着的灿烂光芒:“好,那敢情好!”
我还给老木买了几条宽松棉内裤、粗布裤子和一条皮带。我说老木,以后得系皮带了,你是一个男人,乌岭沟村堂堂正正的大男人,老拴着根绳子,咋回事呀,像个老头似得。
老木接过皮带,来回掂量,只是笑,不说话,憨憨的笑。看着老木笑,我也笑了。突然觉得,短短几个小时,我和老木就仿佛完成了从初识到热恋的全部过程。
年货办完,鼓鼓囊囊一大包,吃的居多。
乌山大桥,我和老木一人背个包,在等回乌岭沟的车,就是那种带封闭斗篷的小车,年前尤其多。
候车时,我又看见了那位眼睛像鹰隼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似乎并不认识我,又凑过来问:“先生,算个命?”
想起他昨天给我算的命,我突然来了兴趣,我说:“老木,你算算?”
老木再次把头摇得如拔浪鼓:“小元,别费那钱,哥不信那玩意儿!”
我说:“我也不信,花不了几个钱,就当消遣,反正车也没来。”
我拽着老木蹲下。
算命先生问:“哪位算?”
我指了指老木:“他!”
算命先生问:“算什么?”
我说:“感情,或婚姻。”
算命先生说:“让他说,你别吱声。”
老木说:“嗯,行!”
算命先生说:“行什么?”
老木说:“算感情,或婚姻。”
算命先生抓起老木的手就认真地研究起来。
研究了一会儿,算命先生说:“过三十了吧。”
老木点点头。
“没结婚,单身?”
老木又点点头。
“瞅你面相,倒也相貌堂堂!只是,你没有女人缘,不是你不招女人喜欢,是你命里注定没有女人缘。”
我急急地问:“你是说他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算命先生却不接我话,又慢条斯理抓起了老木的右手。
老木似乎一下被切中命门,学着算命先生,也开始紧张盯着自己的手看,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算命先生说:“虽然你的婚姻线不好,但你的亲情线很长,很清晰,一直拐到手背。”
老木没听明白,问:“亲情线?啥意思呢?”
“就是说,能陪你生活一辈子的,不是女人,是你最亲的家人,比如父母、兄妹,或者说与你有关的晚辈。”
算命先生的话,不仅让老木大吃一惊,也让我大吃一惊。
老木喃喃地说:“怪了,怪了,这也能算出来。”
呢喃完,老木把我拽到一边,定定地看着我,徐久,老木才说:“他是不是说锁子,这辈子,是锁子陪我过?”
我说:“没错,锁子是你兄弟,你的亲兄弟,可你觉得他可能吗?人家是有媳妇、有孩子的人了。”
老木说:“那,还能有谁呢?皮皮?”
“老木,皮皮才五岁呢!”我声音大了些。
老木不说话,定定地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把包放下,靠过去,扯了扯老木的衣服。
我说:“老木,别想太多,就算你找不着媳妇,小元愿意陪你,一辈子陪你。”
老木抬头,突然眼圈一红,我猛然吃了一惊,以为说到老木的痛处了。
我问:“老木,咋了?”
老木哑着声音说:“没事儿,刚才有风,让沙子撞进眼了。”
我问:“疼不疼?要不我给你看看?”
老木说:“不疼,走吧,车来了。”
车上人很多,没座位,老木一直用手臂箍成一个圈,把我圈在里面,不让别人挤过来。车一颠簸,有人把不住,撞过来,老木总是说:“慢点慢点,别撞着人了。”
到家了,老木把包往炕上一扔,突然就抱紧我,亲我,喳喳的胡子扎在我的脸上,晕乎乎的。亲了很久,老木才松开来。
老木说:“小元,你真愿意陪哥一辈子?”
我故意拖着怪怪的腔调说:“愿意,我愿意!再说了,不是我陪你一辈子,又会是谁呢?难道你心理还有别人?”
老木说:“说啥呢,哥其实也想到小元了,哥只是不敢想,小元咋可能陪我过一辈子呢?”
“咋不可能?我的嘴你也亲了,身子你也碰了,现在又说不可能,老木,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心里肯定是想着怎么把我抛弃,去找个能和你过辈子的人,是这样吧,我肯定说的没错!”
“小元,你看你,瞎说啥呢?这世上会有比小元还好的人?哥只是不敢相信,搁谁,谁也不敢信!”
“啥信不信的,你就说愿不愿意和小元过一辈子吧?”
“愿意,咋能不愿意,只怕小元……”
“行,那就行了……好了,老木,做点吃的吧,我可饿坏了。”
“好,哥这就去弄。”
许是早做好我再回来的准备,老木动作很快,不大一会功夫,一桌子的菜就出来了,很是丰盛。有道菜很特别,叫什么萝卜缨子泡菜。
窗外菜园子有面土墙,土墙上长有枯草,枯草边上挂着萝卜缨子——那是老木的杰作。他会在它们正成长时把它们生生扭下来,然后放在墙上晒一个秋天,让它们干枯,保持着永远的嫩,没菜吃的时候,他就把它用水泡开当菜吃。
吃过晚饭,炕上,我和老木把买的东西一袋袋拿出来,分门别类,包好,塞进柜子里。
做完这些,天黑了。
许是累了,我和老木睡得甚早,铺好被褥,钻进被窝,老木就主动抱起了我。老木抱着我,性感的嘴唇贴过来。
老木亲了一下我,笑着说了:“嗯,真好!”
我问:“啥真好?”
老木紧紧搂我一下,老木说:“真好,咱哥俩又睡一个被窝了。”
我说:“你喜欢和小元睡一个被窝?”
老木说:“嗯,喜欢,哥喜欢,搂着小元睡,真舒服!”
拥抱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靠的很近,却又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我抱着老木,故意眉毛一挑:“好哇,老木,现在觉着舒服了,就喜欢;以后要觉着不舒服了,就不喜欢了吧?”
老木搂得更紧,骨头都快被他揉酥了,揉碎了。
老木说:“咋会哩,哥永远觉着舒服,永远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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