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同志小说《我爱农民老木》 - 第53页

第53章

月光如水,我和老木踩着白布似的马路,走着,走着,步子轻缓,且错落有序。导致,之后的很多年,每当我站在月光下,满怀心事看花朵开放,我就会想起这一夜,我和老木,拎着灯笼,十指相扣,走在旷芜乡村的大马路上,成了我生命中最美的回忆。

我和老木不停说着话。

老木说,小时候他过元宵,可有意思了,点着灯笼和爷爷父母去祭祖。那时啊,大多数人做不来原汁原味的灯笼,只能找到一个用过的空罐头瓶子,再用高粱杆做个十字,中间穿一根小铁钉,钉尖向上,小心地放进罐头瓶子里,大小刚好与瓶底相合,做得好的,无论你怎样抛甩,都不会掉出来,然后找一个大小合适的腊烛,用钉尖固定住,最后在瓶口拴一根细绳儿,用小棍挑着,这就做成了当时最最流行的正月十五灯笼会,每个孩子都引以为自豪的主角儿——小灯笼,有条件的还可以在瓶外罩一层彩色的纸。

到了元宵节那天,天刚擦黑,全村的男人都行动起来,每人手里提着自制的灯笼,大人们拎着水桶,里面装着筏头(沼泽地里一种草根,很茂盛,挖出来晾干,撕成一块一块),上面浸满了柴油,大队伍浩浩荡荡向野外下发,目标,祖坟所在地,大人怀着对祖先的崇敬之情,很郑重地走在前面,而孩子们呢,则多数是为了正月里最后的疯狂吧。

一路走,一路火光,到了坟地里,孩子们载歌载舞,欢呼雀跃着,有的放鞭炮,有了耍灯笼,玩得是不亦乐乎,往往要持续几个小时才能结束。

由此,在乌岭沟当地还有这样一种说法,元宵节的晚千万别出门,一不留神,就会走到坟地里去,因为这一天的晚上,坟地里是灯火辉煌,远处看,更象一个村落。

老木回忆小时候送灯时的表情很幸福,那副无比幸福开心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城里家住小区的那个老人。

我对老木说,我家小区有对老人,可幸福美满了,跑步、遛弯儿、买菜,两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手牵手,因此大家送给他们一个特别的绰号——“拉链儿!”,有时候,哪位有个头疼脑热的,对方摸摸手就能及时发现。

“真的?”老木问,突然加大了力量,手指间的力度骤增,“那咱俩也做拉链儿!”

“好啊!”刚说完,那么一瞬,我鼻子的尾音便又将我拉了回去,如同暗夜里海面一闪而过的灯束,照亮孤寂的小船,之后则又是无边的黑幕。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老木对自己突然很上心,但一种在我看来模糊的东西滋长。因为,我知道,我和老木,不管彼此爱得有多深,但我们注定只能做黑暗中的拉链,充其量,只能在有月光的旷芜乡野,这么十指相扣,忘我的拉上一把。

送灯时,老木站在道口儿,望着东山的山岭,大声喊着:“爹、娘,儿子给你们送灯来了……还有你儿子的兄弟,亲兄弟,小元,韩小元……”

喊完,老木一直默默地盯着灯笼里的蜡烛看,眼看着最后的烛花在烛泪中跳跃,一点一点挣扎着燃烧,烛泪在流淌,老木眼珠上的泪水也在流淌。

送完灯,我和老木站在大马路的道口儿,望着对岸的山和高远的天空,望着很久,老木才紧拽我的手,说:“小元,天冷,咱该回去了。”

我看了看老木,月色下的老木,像着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霜,

我说:“老木,没想到你嗓子这么好,喊出的声音这么洪亮!”

老木说:“庄稼人的大嗓门,粗!”

我说:“不是粗,是浑厚,好听,你再喊一嗓子。”

老木问:“再喊一嗓子?”

我说:“嗯,再喊一嗓子。”

“喊啥呢?”

“你就喊我的名儿。”

“好!”老木双手卷成喇叭状,冲着对面的山喊了起来:“小元,韩小元,兄弟,我的亲兄弟——”声音洪亮,像一声声惊雷从空中砸了下来。

我也学老木,双手卷成喇叭状,冲着对面的山喊了起来:“老木,我的老木,我的亲兄弟——”许是肺活量比不过老木,没喊完,我就呛得咳嗽了起来。

老木拍了拍我的后背:“小元,你话喊多了!”

我说:“那我就喊‘老木’?”

老木说:“好,我喊‘小元’”

“一人一句!”

“老木——”

“小元——”

两人的声音在乌岭沟村野外的夜空久久回响——我和老木,两个男人,大半夜,对着天空,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这在乌岭沟村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当然,就是放眼全中国,也怕是不多见。

大概是这种前所未有的举动,让我突然雅兴大发,也让我想起那首《城里的月光》这首歌儿,歌里的那份淡淡思念,淡淡的忧伤和淡淡的温馨让我感动。情不自禁,我唱了起来。

当然,我是为老木唱的。

唱时,我把城里的月光改成了乡村的月光。我唱着:我的心上有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今天凌晨在这个地方,有着对老木最深的思量,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我们在一起。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注定我们能朝夕相伴,乡村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我心房,既然让我们相聚,就让我们多点快乐片段,乡村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你身旁,一年后的今天,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唱到老木时,我深情地看着他,唱到我自己时,我就用手指了指我自己。

似乎是受了感染,唱完一遍,老木要我再唱一遍,直至连唱了三遍,老木才说:小元,你唱得真好听!

我说:“老木,想学吗?我教你!”

老木说:“不行,我这嗓子,唱不了歌!”

我说:“你没唱,怎么知道不行。”

“那我试试?”许是受了鼓舞,老木跟着我唱了起来。

虽然,老木唱歌时发出的声音,像是掺进了不少沙子,但并不是说老木的嗓子不好,而是这首歌并不适合老木的这种嗓子唱。可老木唱得不难听,因为老木跟着我唱这支歌时,有种不同一般的虔诚。一个人只要带着情感去唱歌,再不好的嗓子也能唱出好听的歌儿来。

唱完了,我说,老木,你唱得真好。

老木说,不是我唱得好,是你教的好。

我说,我教的好,你唱得也好。

老木说,唱这个歌时,唱到我的心上有一个地方时,我想到的就是你。

我说,真的?

老木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说着,老木凑过来,嘴唇温柔又温暖地贴到我耳朵根子上,当我的耳垂被老木的牙齿要住时,一股热气吹过我的耳膜,这股热气中散发的柔情化作了一道汩汩流淌的清泉,这道清泉就像是一条没有头的绳子,不知不觉中把我捆了起来,让我的手脚不能动弹。

于是,我靠在老木的胸膛,感觉像是靠着一座山。如果说,老木是山,我是水。那么,山清水才秀,水秀山更清。

我被老木这座山感动了。当然,老木也被周围环绕的水感动了。就这样,老木紧紧抱着我,我也紧紧地环绕着他。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歌声。

突然,我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老木听见了,忙问:“小元,饿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许是晚饭汤喝得多,汤这东西,当时喝觉着饱,劲儿一过,饥饿感就来了。

老木不说话,拽着我的手,不顾路滑,一溜小跑着回家。

灶房飘出一股烤肉的香味儿。

我打了个喷嚏,兴奋地说:“哇,好香,有股辣味,什么东西?”

老木一脸神秘:“猜猜?”

我使劲闻了闻:“好像有股肉的糊味。”

老木不说话,笑眯眯跑去锅灶。

我赶紧跟过去。

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锅内一排排串好的烤肉,像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竹排,躺在锅内,散发出油亮的光泽,一股浓浓的香味在厨房四周弥漫开来。

“老木,什么啊这是?”

“夜宵啊!”

“好啊,老木,原来昨晚你是存心不让我吃饱!”我捶了一下他。

“小元,想吃什么口味的?味道可以自己选择调料粉,这儿有孜然、有胡椒粉……”

月光泻入炕沿,炕上的小方桌,我和老木,就着窗外的月光,吃着香喷喷的烤肉。

老木问我吃过烤野兔子肉没有,我摇摇头说没有吃过。

老木把一条兔子腿递给我,我吃了一口说:“嗯,好吃,真香!”我不知吃过多少酒宴,可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老木说:“还有更香的呢?”

老木说,小时候,他经常从火炭灰里扒出青苞谷棒子,像剥大葱一样剥去层层裹着的皮,露出了烤熟的苞谷籽,一粒粒像玉一样饱满光润,腾腾的热气里一股清香扑鼻。咬一口,有奶一样的汁液溢出。

老木回忆小时候的样子竟有了点小孩子的天真劲。

老木说:“小元,要不咱俩把桌子搬到后院菜院吃去?”

我没明白过来,摸了一下老木的额头:“老木,不会吧,多冷啊,还有风,点不了蜡烛的。”

老木说:“有灯笼啊,还有月亮……你不是说要过一个‘吃着烤野兔肉,看着月亮,数着星星’的元宵节吗?”

我一愣,突然想到自己在电视里看到的情节。

原来是这样!这个老木,真是受不了,随口这么一说,真就跑去逮野兔了,真就给我做烤肉了。

我不敢看老木,别过头看窗外。月光像凝望回忆的眼神,像拂过心田的温馨。月光如情人的眼眸,柔柔地,浸润我渴盼的心田。

这是万人安睡的夜晚。窗帏低垂,夫妻交颈,少年美梦,婴儿呢喃,被褥温热温热,时钟滴答滴答。

吃完烧烤,却睡不着。我躺在炕上,透过窗,能看到老木菜园子上方一片大大的天空。月亮像是天空的眼睛,你看它的同时,它也在看你。它的目光从窗外钻进来,不但要爬到你的床上,爬到你的身上,还要爬到你的心上。

水银似的白月光,透过未合拢的窗帘,泼泼溅溅,抛洒在炕前,我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凝视着老木的脸,那低低的鼾声,幸福就如荷叶上的露珠,澄澈饱满,一颗一颗滑下来,积聚成一汪水,在我的心底摇荡。

想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情不自禁地,眼角就湿成了一片。

上帝给谁的都不会太多!突然,我想起这么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说是新加坡旅游局给总统李光耀送了一份报告,大意是说新加坡不像埃及有金字塔,不像中国有长城,不象日本有富士山,不像夏威夷有几十米高的海浪。新加坡除了一年四季直射的阳光,什么名胜古迹都没有,要发展旅游事业,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光耀看过报告后,非常的气愤,在报告上批了这样一行字:你想让上帝给我们多少东西?阳光?阳光就足够了!后来,新加坡利用一年四射的阳光,种花植草,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成了世界上著名的“花园城市”,旅游收入连续多年列亚洲第三位。

是啊,既然上帝让我生来就是Gay,让我失去了很多,但上帝也为我送来了老木。上帝的馈赠虽少得可怜,却是酵母。人在世上走一遭,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是幸福,如果有来生,如果还拥有老木,我还选择自己是Gay。

以前我常常羡慕那些有过人的智慧、成绩优异的人,以为出类拔萃的人就是幸福。然而,我现在觉得这样的人往往并不幸福,因为他们常常以优秀自居,常常有舍我其谁的不平和,常常是愤世嫉俗,最后自然觉得与幸福无缘。我还以为那些不为衣食所忧,天天过着杂志一样的生活的大款是幸福的,其实不然,他们仍不满足……现在,我躺在老木家的炕上,顶着月光,看着酣睡的老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终于明白,守着自己相爱的人,按自己的愿望安排自己的时间,过平淡的生活,不为金钱折腰,不为虚名所累,这就是幸福。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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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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