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永浩还没有从纽约回来。
这段时间,林诗诗一个人想了很多。特别是与康夕一起旅游归来之后,林诗诗的想法与以前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现在,对于生活中的一切,她似乎都有了一些新的认识。这些新的思考和感悟,推翻了很多她以前奉为真理的言论,有时候,林诗为自己的这些改变感到恐惧,她不知道这样的改变会把自己带向什么样的新生活?然而更多的时候,她无法控制地为自己的这些改变感到兴奋,因为未来的新生活,或者才是真正幸福的生活。
幸福,多么让人躁动不安的词语。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渴望,对于林诗诗这段徒有虚名的婚姻,她真的感到深深的绝望。离婚的心思早已经在心里面萌生,而康夕的出现,更加如催化剂一样加速了林诗诗离婚念头。
从嵖岈山回来的第二天,林诗诗给康夕打电话。
“小康,你今天有空吗?”
“嗯,有空。姐你有事儿吗?”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姐一起去吧?”
“好啊,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今天你不要开车,我们坐公交车去。”
“哦,好的。”康夕应了一声。从林诗诗特意交待他不要开车这个细节来看,康夕隐隐预感到林诗诗要带他去的地方不太一般。
二十多分钟之后,林诗诗和康夕在公交车站汇合。两个人乘坐公交车,连续转了两班才到达目的地。
下车的时候,康夕感觉有点迷茫。
这里是位于城市南郊的一片贫民区,大片大片低矮的平房和破旧的危楼,左边的一片已经开始拆迁,挖土机轰隆隆地把那些旧房子一座座推倒,卷起尘土漫天飞舞。
“这里?”康夕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林诗诗。
“这里……就是我以前的家。”林诗诗指了指一座还没有拆到的二层小楼。
林诗诗带着康夕往她刚刚指的那栋破旧的小楼走去。
“小时候,我就住在这里。”林诗诗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表情。似乎是在怀念一些陈年的旧事,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喜忧参半,可以想象到,她的童年并不是那么快乐和无忧无虑。
“这栋小楼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建的,每层有两套房子。因为爷爷奶奶当时一共生下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女儿长大后嫁给别人,会去住婆家的房子,而这四套房子,就是为他的四个儿子准备的。”
“儿子们长大结婚之后,这座二层小楼就一家一套,分给他们兄弟四人。我的爸爸是长子,有孝心,妈妈是一个实在到有点傻的地步的女人,爷爷奶奶很清楚跟我们一起住会比较受到尊敬和爱护,所以毫无疑问地都跟随了我爸爸。而其它三个儿子只需要每年凑上一点生活费给爷爷奶奶就可以了。”
“那时候,我们全家就住在这样一套两居室里。两个大一些的房间,爸爸妈妈住一间主卧室,爷爷奶奶住一间次卧室,而我,就住在一个只有五平方米的狭小书房里。书房是和次卧室并列着的一个小房间,这个房间说是书房,其实设计的时候或者更多的考虑是用来做储物间,因为我们家里根本就没有爱读书的人。所以,这个小小的书房,是一个暗间,没有窗户,长年见不到阳光,也吹不进自然风,冬天又暗又冷,而夏天又闷又潮湿。小小的房间里摆放了一张双层的铁床,就像是很多学校宿舍里面用的那种双层床,爸爸买这张双层床的时候,本来是考虑在我6岁之后,他们再生一个儿子的。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妈妈却一直没有再怀孕,于是那张双层床就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我睡在下铺,上铺就用来堆放一些物品。这间狭小的房间,除了这张床之外所剩的空间已经不多,所以我使用的书桌是爸爸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可以折叠的小桌子,做功课的时候,我就打开小桌子,坐在床沿上。做完功课又把桌子收起来,放到墙角,这样不至于让这张桌子占用太多空间。”
“我就是在这间书房里面长大的。我讨厌这又小又脏的地方,讨厌这贫穷的生活。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都是在这种痛苦和抱怨中渡过的。那时候我发誓要摆脱这种贫穷的生活,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过上富裕的生活。”
“我知道,我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一条被人瞧不起的肮脏的路。但是,毫无疑问,这也是摆脱贫穷最快的捷径。”
“那些曾经和我在一起的富人或者从来没有真正的爱过我,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给我的钱是实实在在的。我大学毕业的第三年,就攒到了一百多万的存款。第一件事,我用这些钱为我们家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终于让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搬出了这里。”
林诗诗讲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出现一种苦涩的笑。她没有让康夕插话,又接着说:
“我用我所有的钱,买下这套房子,我的钱并不够,只足够交首付。所以我负起了一身的债,我无法脱离当时的生活方式,否则我就无法挣到钱来还买房欠下的款。如果还不上这些房贷,房子就会被收回去,一切都是白费。”
“然而爸爸妈妈并不理解我,他们知道了我这些钱的来历。爸爸那天狠狠打了我的脸,并且像外面的男人一样用最恶毒的脏话骂我,他要我回头是岸,别再和那些大款混在一起。他说我们全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我不要脸他们还想要脸,如果我不脱离和那些大款们的关系,他们就不再认我是他们的女儿。”
“我就这样被彻彻底底地赶出了家门。但是我觉得于心无愧。那套新房就当作是我报答了他们的生养之嗯,从此各不亏欠。”
“之后我便很少回家,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买点礼物给他们。我几乎没有在这个新家里面住过一天,每次回家都不会停留太久,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问候几句话,十几分钟就离开了,他们看我不顺眼,我留在那里也感觉压抑。”
“我继续在富人圈里打混,被他们包养,用自己的青春美貌去挣他们的钱。也许这在别人看来非常可耻,连我的父母都不想承认我是他们的女儿,但是我不后悔。”
“那时候我想:人活着不就是一辈子吗?无论你活得清高,或者活得卑贱,到头来还不是一死?当你化为一捧黄土的时候,无论美名或者骂名都不过是浮云,对于已经死去、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人能享受的,只是活着的时光。既然这样,又何必苦了自己呢?能快活的时候就尽情享受吧。”
“这就这样在颓废的状态中过了好几年,直到嫁给周永浩之后才有所改变。但是,当我的生活不再为了钱而拼命折腾的时候,当我终于有时间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无比的寂寞和空虚,这时候,我才逐渐发现,钱虽然是万能的,但却不是无所不能的。当一个人内心寂寞的时候,无论多少钱,也无法买来心灵的愉悦和满足。”
“也许我现在说这些话为时已晚。但是,小康,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以前大错特错。我终于相信了,拥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心安,买到不真正的快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幸福到底是什么?是大大的房子?是豪华的轿车?还是无限透支额度的信用卡?不,我想明白了,都不是。真正的幸福,是来自内心的满足感。只有知足的人,才能真正快乐。钱财能够丰富一个人的物质生活,却永远填补不了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而我能有今天的顿悟,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
“归功于我?”康夕有点惊讶。“姐姐,我又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也许你不知道,你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是你让我看透了生活的真谛,让我相信了这个世界还有阳光普照。你那么纯洁,善良……每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的内心被你洗涤了一遍。那天在嵖岈山的山顶,你把衣服盖在我身上,不惜自己冻感冒,这样的照顾,连我的父母都不曾给予过我,只有你,不图任何回报,给予了我最温暖的呵护。从那天下山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一辈子,我只遇到了你一个真心为我好的男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奢求得到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的过去,但是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林诗诗的话着实让康夕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林诗诗竟然会爱上他。
面对林诗诗说出这样的话,康夕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也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会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康夕表情的变化,林诗诗全都看到了眼里。
“小康,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林诗诗心情有点小小的失落。“其实,连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
“姐姐,你不要这么说。”康夕想,既然事已至此,如果自己什么也不说,采用完全逃避的方法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好好向林诗诗解释一下,消除误会。
康夕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来向林诗诗解释?一定要用婉转的方式来拒绝林诗诗的好意,在打消她对自己萌生爱意的念头的同时,还要照顾到她的感受,绝不能伤害到她的自尊心。
“姐姐,你不要想太多了,我怎么会嫌弃你?但是……唉,叫我说什么呢?其实,这段时间和姐姐相处,我知道姐姐心里有很多痛苦。但是真的,我只是把你当作姐姐,把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当作姐弟一样的情谊,我从来没有想过其它的,也没有奢求其它的。况且,周总他对我有知遇之嗯,我绝对不能够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姐姐,你相信我,我跟随周总有两年多时间了,我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他只是性格比较深沉,不喜欢把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他其实真的很善良,不像一般富家子弟那样虚荣和骄傲。你一定要相信我,周总其实一直都把你放在心里,从来没有把你忘记,也许他只是有一些难言之隐,不方便对你透露,所以才造成了你们现在的生活局面。但是,姐姐你要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小康,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周永浩的一些秘密?你要是真的把我当姐姐,求求你告诉我好吗?”
“姐姐,你不要问了。”康夕转过头,向远处望去。
林诗诗知道,康夕这样的动作,就是在逃避她的问题。林诗诗明白,康夕不愿意讲,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林诗诗也没有再勉强。
“谢谢你今天这么耐心地听我讲了这么多。”林诗诗抬起头,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林诗诗和康夕坐在公交车上,彼此沉默无语,此时此刻,他们全都满腹心事。
康夕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他的头脑有点混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能够在周永浩和林诗诗婚姻之中横插一脚。
为了避免林诗诗对他的感情持续扩展,康夕觉得以后还是少和林诗诗接触为妙,以免事情最终难以收拾,彼此都会非常难堪。
这天回去之后,康夕就打定了主意,这段时间躲开林诗诗,暂时不与她见面了。他想,林诗诗现在可能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等她冷静下来,肯定能够理智地去思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上,大部分人的感情都难以经得起时间和磨难的考验。而他所了解的林诗诗,正是这种崇拜物质享受的女人。
然而,事情证明康夕并不真正了解林诗诗。也或者,他所了解的林诗诗只是从前的林诗诗,而现在的林诗诗,在拥有了这么多生活阅历之后,在经历了大喜大悲的人生起伏之后,她已经对生活和幸福有了与以住不一样的领悟。
已经过了两天,康夕再也没有在林诗诗眼前出现。林诗诗试着给他打了电话,铃声响到很久,仍无人接听。林诗诗知道,一定是康夕在躲着她。林诗诗知道,她和康夕之间也许真的不可能有未来,毕竟挡在他们前面的困难重重。且不说她拥有不光彩的历史,单说她现在是周永浩的妻子这一条,康夕都无法接受。
在康夕的言语之间,林诗诗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康夕和周永浩之间的感情绝不仅仅是老板与员工的感情。在不经意之中,康夕屡次帮周永浩美言,这充分证明了康夕很忠诚于周永浩。
不过,林诗诗从来不是软弱的性格。她也从来不是畏首畏尾,能够安于现状的人。她的生命的意义,就是要为梦想奋斗。就像从前为了财富的梦想奋斗;而现在,她要为了自己的爱情奋斗。想想自从嫁给周永浩之后,财富的梦想实现之后,生命中这一段迷茫而空虚经历,真的是无比可怕。而追逐梦想的过程虽然艰难,却让人感觉到无比兴奋,也让人感觉到生命真实的存在。林诗诗很高兴自己又重新拥有了梦想,这种感觉就像是重新获得了新的生命和激□情。
林诗诗不会让自己坐以待毙。康夕拒接她的电话并不能为她新萌生的爱情宣判死刑。第二天的傍晚,林诗诗打了一辆车,来到康夕的租房。
康夕现在栖身的这间廉价租房,位于一个城中村里面,林诗诗曾经来过一次。大概是一个月前,康夕顺道带她来的。当时康夕只是要回来取一样东西,所以他们并没有在房里停留太久。凭着上次的记忆,林诗诗顺利找到了康夕的住房。
康夕不在家。林诗诗站在门口等他回来。
这时候,康夕正在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面吃晚饭。等他吃完饭结账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望见林诗诗在他门口。康夕犹豫了一下,然后调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顺着城中村的街道向前走了大概两百多米,看到有一个网吧,于是就迈步走了进去。
林诗诗站在康夕租房的门口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仍不见康夕回来,她知道,康夕一定是发现了她在这里,所以又躲开了。既然这样,林诗诗知道就算今天继续在这里等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就离开了。
康夕在网吧玩了几个小时的游戏,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午夜十一点半,料想林诗诗应该走了,所以就结账回了家。
不出所料,林诗诗果然已经走了。康夕开门进屋,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睡觉的时候刚好是午夜十二点整。这个时候,林诗诗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
“打电话不接,找人又不见。”林诗诗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给康夕发条短信。
“小康,我知道你在躲着我,其实我很了解,我们之间很难有未来,我也不敢奢求太多,我只是想把我现在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对你说出来,不论结果如何都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愿意背叛周永浩?还是根本不喜欢我?”
康夕看了短信,然后又把手机放了回去,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林诗诗接着又发来一条:“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肯定喜欢我,在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不顾自己被冻感冒的那天我就知道了。而且我相信,你只是太过于善良了,所以不愿意伤害到身边的任何人。小康,如果我和你说,我与周永浩之间没有一点点感情,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荣华宝贵,和你一起远走高飞,你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爱情吗?能勇敢地接受我吗?”
康夕仍然不回复。
林诗诗铁了心一定要把自己的内心表白给康夕看个明白,于是继续发送短信:“小康,就算你躲着我也没有用,我喜欢的一切事物,我都会想尽办法去得到的。除非你是真的不爱我,否则我绝不放弃。你敢说你不爱我吗?如果你敢对我说:‘我嫌弃你,恶心你肮脏的过去,绝对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并且永不后悔今天对你说过这些话。’如果你亲口和我这么说,我就放弃。”
看到这里,康夕终于忍不住回了一条:
“姐姐你不要这么说,你一点也不脏,你比很多女人都优秀,我一点也不会嫌弃你,但是,我绝对不会背叛周总,而且,我对你的感情,是单纯的姐弟情,绝不是爱情,所以,请你不要这样,如果可以,我仍愿意像以前一样和你做姐弟。”
林诗诗不甘心,又发了很多短信过来,康夕都没有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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