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引子
晚上快熄灯的时候,高跃才回宿舍。
他那天穿得很帅。相当高级的衬衫领子翻着,紫色的长裤笔挺,脚下新的休闲鞋,刚理的头发非常整齐,衬托得本来土土的黑边眼镜也好像也有点新潮。这一身走在脏里八几、黑呼呼的宿舍楼里,就象凤凰回了鸡窝。
“靠,土匪回来啦,又去哪儿腐败了”?土匪是高跃的外号。宿舍里一帮人围着打牌,争取在熄灯前多打几轮,看到高跃,乱七八糟地问。
“他妈的谁又把垃圾扔我床上了”。高跃没理问话,直接脱衣服准备洗澡,发现自己的床上乱七八糟堆了不知谁的脏衣服。
“别扔”,衣服是麻子的。麻子原名彭竣,山西来的小个子,人特聪明。他本来围在桌子边看别人打牌,看到高跃要扔衣服,跑过来赶快收拾。“以为今天你又不回来呢”。
“土匪又糟蹋几个良家妇女”?宿舍的老大叫章广,外号大肥,一边专心致志地吊主,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良家妇女?元谋人那会就灭绝喽”。高跃一边笑嘻嘻地等麻子收拾衣服,一边凑过去看大肥他们的牌局。正在这时候,熄灯了。宿舍里刷地黑下来,伴随着一帮野人被中断牌局的哀嚎。
“明明没到时间啊”,大肥大概一手好牌,被中断了兴致,非常不爽,大声地抱怨。隔壁宿舍来打牌的同学开门离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透进来,勉强能看清楚东西。
高跃打开厕所的小灯,开始洗澡。冰凉的水哗哗地浇下来。还不是夏天,激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一会,同宿舍的老八脱得精光挤进来,说:“你打肥皂让让,我也一起洗”。一个宿舍只有四个人。老八本名汪鲲,他外号老八,是根据他的姓,从“王八”演化过来的大家都接受的文雅说法。
“靠,你就不能等两分钟”。高跃不喜欢跟人一起洗澡,但是没有反对,拿着肥皂在狭小的空间里勉强把莲蓬头让出来。
“我闻闻有没有女人的骚味”。老八凑上来开玩笑。
看着老八光溜溜凑过来,高跃一拳打过去,咣地一声把他打回去,笑骂道:“你他妈知道女的什么味吗”?
稀里哗啦的洗完澡。高跃倒在自己的床上。不久老八也洗完出来。麻子和大肥意尤未尽,讨论了一会晚上打牌的事,然后把话题转向高跃。在他们心目里,高跃有一个有钱的、开豪华车的表哥,经常带他出去腐败,而高跃也公然宣布自己常有机会喝花酒,让这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大学里的一屋子童男们羡慕得眼睛冒火。他们管高跃叫“太子党”。高跃总是反驳:“你见过吃食堂还月光的太子党”?
大肥色迷迷地追问高跃晚上干了几个女的。麻子在边上打边鼓,大声抱怨世道不公,有人脱力而亡,而风流潇洒小王子如他却只能干渴而死。高跃嘿嘿地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被问急了,就拉长声音说:“我——困——了,知道吗?我——很——困——的”。周围传来处男们萎亵的狂笑。
宿舍里慢慢没了声音。他们都睡了,发出均匀的长息声。高跃却因为白天的一些事情而没有睡意。他想着心事,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看着黑压压的房顶。
表面上,高跃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家里,他是个有时任性、不过还算有出息的好儿子;在课堂上,高跃是个学习不错的好学生;在同学眼里,高跃是个嘻嘻哈哈的好哥们。
但是高跃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底深处,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已经保守了多年,时刻刻蚀着自己的内心。好像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再下面,在地心深处,则充斥着地狱的火焰。
在这个秘密世界里,既有天马行空的快意、也有不可言传的肉欲;既有富利堂皇的酒店、也有黑暗肮脏的角落;既有刻骨铭心的情义、也有没心没肺的欺骗……在这个秘密世界里,高跃是一条狼,在陌生恐怖的环境中,本能地和其他的群狼挤在一起,彼此依靠、又彼此伤害。当他浮出水面,背上书包,恢复成一介文雅书生、走在宽敞明亮的教学楼走廊里的时候,心里常会觉得穿越于两个世界之间的生活是如此奇怪、荒唐。
那个夜晚,高跃躺在宿舍的床上,透过窗户,看着天上洁白的月光出神。他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自私,而宇宙是那么洪大、光辉。他第一次产生了写作的冲动:也许哪一天有时间,应该把这些事情写下来。
高跃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晚。其间,他经历了漫长的、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是是非非。当他终于坐下来,开始往计算机里输入文字的时候,尘土已经散尽,幸福的正果终于最终修成。而他,也变成了完完全全不同的一个人。
(1)进入大学
这个大学由雄伟而威严的大楼组成,里面充满老鼠一样窜来窜去的学生,高跃就是其中之一。
高跃刚来这个南方小城上大学的时候,才16岁,比一般的同学小两、三岁。他本来上小学就早一年。小学五年,他随着父母调动工作,在六个城市转过七次学。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次转学,居然转到三年级,小半年后粗心的家长才发现。新学校是个山区小学。校长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大手一挥说:没问题。于是“被跳级”.
大学占地广大,分南区北区。高跃在宿舍里第一个报到。稍微安顿好,想在校园里看看。校园绿化很好,全是林荫大道。出了楼没几步,他就在一个丁字路口犯了迷糊。高跃对着手里简陋的地图无效地努力了一会,还是放弃,问路过的一个老生模样的同学:“请问大门在哪儿”?
“大门?什么大门”?对方迷糊了。
“就是我们学校大门”。高跃不好意思的笑笑。
“呵呵,学校大门啊”,对方笑起来,知道遇上了一个新生,“往这个方向走,再一拐就看到了。别看地图了,那个破地图没用的”。
就这样,高跃开始了自己的大学。很快,他认识了同宿舍的大肥、麻子、和老八,以及相邻宿舍的同班同学。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外号,大家以名字称呼,比较有礼貌。高跃是独子,以前一直住家,这是他第一次和别的人同住一屋,惊喜地发现自己很适应这种生活,没有暗自担心的种种事情。
高中的时候,高跃特别喜欢和班上的两个英俊的同学一起玩。一个叫山文华,成绩特好,一个叫邵平龙,成绩不算好。他们的性格也完全不同,一个外向,一个比较安静。高跃是唯一同时和他们作朋友的人。他跟着山文华一起加入了年级里的“黄色协会”,互相交换黄色小说。邻班一哥们很有毅力,把>里所有露骨的异性描写都摘录下来成册。高跃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看到“硬邦邦地就要顶入”一句,忽然心里腾地象点了一把火,小弟弟石头一样硬邦邦了很久。有时候在一起看黄片,别人都热血沸腾,唯独高跃无所谓,特别是男主角比较丑的时候。
他知道别人不是这样,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从一开始,很早的时候,高跃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他喜欢夏天,因为朋友穿得少。他喜欢只透过一层薄薄的T恤衫抱着对方,感觉活生生的、发热的肉体。他知道这是不好的,这一直是他内心的一个秘密和隐忧。
高跃所在的大学很小,高跃这个系一年不过一个班,40来人。让高跃失望的是,班上30来个男生,没有一个很帅。最好的也就中上、看得顺眼而已。自己宿舍的其他三人,大肥、麻子、老八,更是看着闹心、搁着放心、甩了开心的“三心上将”。
大学开始第一天就是摸底考试。高跃发挥不算好,没考上全校特设的“强化班”,不过在班里也算不错。班主任按分任命,让高跃当班上的团委组织委员。团委书记叫方睿,一个高高瘦瘦长得还行的男孩,比高跃大两岁。
团委宣传委员叫马辨,是个女生,天知道她爹妈怎么给她取了这么个怪名字。第一次开班会自我介绍的时候,马辨刚自报家门,高跃就很没有形象、也很没有礼貌地哈哈大笑,引来班上其他人共鸣的笑声。马辨是个非常泼辣的女孩,恶狠狠地瞪了高跃半天,高跃没心没肺惯了,根本不在乎。倒是班主任小李安慰了马辨几句。
新生联欢会的节目组织是班长、团委这帮人跑。班长黄向荣,是个夸夸其谈、喜欢抬杠的白痴,很快大家就把他无视(班干部开始选举以后,他就再没被选上过),基本以方睿为头。
高跃挺喜欢和方睿一起做事。方睿做事很认真,而高跃无论是文采还是绘画、娱乐组织,在这个理工科的班上都是头牌,所以两人能者多劳,颇为忙碌。慢慢地,高跃对方睿开始好感加深,觉得这个人很稳重、内秀。
马辨脾气不小,本事不大,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好在本来事情也不复杂,高跃在高中一直就是文娱委员,驾熟就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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