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结尾C之老姜篇]
一个周五,姜河总经理心里很烦。他前两年经过多年辛苦内斗,终于如愿以偿地扶正,当了某跨国公司在这个小城分支机构的总经理,可是迎面而来的是全行业、全世界的经济不景气。十年前他的收入在全城是最高的,现在他的收入还是那么多,但是连政府里油水部门的一个科长都比不上。
下午他跟一个老部下互相感慨好日子一去不回。之后例行巡视的时候,严厉呵斥一个工作不达标的新员工,对方居然甩脸色,大喊:“你这一千块钱老子不挣了”,转身而去。气得老姜脸色发白,却也无可奈何。
下班后他不想那么早回冷清的家。他家在曾经是本城地标之一的一栋高层公寓楼里,风雨十几年,看上去很破旧了。在房地产大跃进刺激下,崭新的高楼大厦到处拔地而起,那栋老楼夹在中间,看着挺寒酸。公寓里的装修也过时、老化,反正基本是一个人住,一直没心思整理。
圈子聚会停了好久。网络如今这么发达,QQ、同城论坛更方便,新人一般不再理睬这种老式的聚会。就是偶尔举办聚会,也成了几个老头忆旧的地方:小林成了老林,大鹏成了鹏处长、结婚了,老鬼身体很差,甘栋离开本地去南方发展,庞氏兄弟的小店破产、不知所踪。
城市里的G吧多了不少。老姜开车去一个离大学不远的G吧。时间还早,里面没多少人。他转了一圈,忽然看到一个不错的面孔,看上去二十七、八,但是G保养得好,也可能三十多。挺秀气,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喝酒。他凑上去,问:“能坐这里吗”?那人抬头看了老姜一眼,说:“我有伴,马上来”。老姜自顾自坐下,想:标准的拒绝借口。最近被拒绝得越来越频繁,看来是真老了。他人老成精,还想再试试,老着脸皮说:“我就坐一会,等你的伴来了我让”。对方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继续品酒。
老姜试图地说话,想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兴趣点在哪里,对方根本不理。老姜颇为无趣,才要起身,对方的伙伴真来了。一个中年人,大概三十多岁,很普通的一个人,皮肤挺白,戴副眼镜。来了以后两人小声说话,大概嫌老姜占了地方,打算换座位。
老姜看着来人就觉得有点眼熟。两人临走的时候,后来的那人随便四下打量,眼神灵动。他忽然想起来,脱口而出:“高、高跃”。
高跃愣了一下,回头看老姜,很久没有反应过来,迟疑地问:“你是……”?老姜自嘲地笑笑:“看来我真的好老啦,也胖了,我是老姜啊”。
高跃吃了一惊,上下打量,说:“真的是你”……他连忙抱歉:“对不起,我眼睛不好,这里光线暗”。又指着先来那人介绍:“这是我的伙伴,叫齐飞”,他想起来:“其实十几年前,你们在聚会上见过”,他又提醒迷惑着的齐飞:“齐飞,我们认识的那个聚会,就是老姜组织的”。
三人寒喧着坐下。老姜遇到熟人,很高兴,吁吁叨叨着问长问短:“高跃,我听说你出国了”?高跃道:“我确实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录取信,但是当年签证怎么也通不过,就去了齐飞老家的一个公司工作”,说着和齐飞互相对视笑了一下。老姜“哦”了一声,又问:“你一直在那里工作”?高跃说:“没有。我跳了好几次槽,后来自己还开过两个公司,都赔钱。好在齐飞博士毕业后还算顺,现在在大学是学术骨干,要不然我饭都没得吃”。老姜有同感:“是啊,现在做生意,要是没有门路,确实很难”。
高跃点头,说:“我也折腾不动了。前两年齐飞帮忙托关系,我进了他们大学附属中学当代课老师”。老姜笑道:“真想不到你居然当老师了”。高跃也笑:“岁数大了,总稳重些。不是正式编制,是代课老师,希望过两年能转正”。
齐飞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插嘴:“高跃想了好久才决定去当老师,我费好大人情,学校才同意要他”。高跃转头看他,笑着说:“别到处告状了,我这不是想通了吗”?他又回头对老姜说:“我忽然明白了,我跟齐飞没小孩,没什么费钱的爱好,又早从他们学校买了平价房,两份工资,平常过日子怎么花都花不完,何必再折腾,没病没灾就行了”。
老姜点头,说:“真好”。高跃问:“你这些年怎么样”?老姜简短地回答:“就那样,还一个人”。高跃诚恳地劝他:“你现在年纪渐渐大了,找个差不多的安顿下来吧”。老姜感慨道:“找长久伴侣的黄金时间是25到30岁,我当时随手把时间浪费了”。高跃没说话。老姜又感慨:“高跃,你性格变了好多,说话稳重多了”。高跃说:“当老师了嘛,总要为人师表”。
老姜想起来,问:“你们怎么会回来,旅游”?齐飞回答:“你不也是我们校友吗?我们大学搞了个千年校庆。好多班级顺便办同学会,你不知道”?老姜一愣:“我不知道。创校的校长没死多少年吧,怎么会有千年校庆”?高跃耸肩:“谁知道,好像是宋朝的什么书院院长被官府追认为本大学首位校长了”。三人大笑。
高跃笑完,感慨道:“这次同学会见了好多同学,都好优秀。以前的大肥成了大老板,麻子年纪轻轻当经理,老八也当处长”。齐飞打断他,喊了一声:“高跃”。高跃转头,改口笑道:“不过我也不错,嫁给教授了嘛”。齐飞笑得很甜。
高跃给老姜看了几张和齐飞这些年在一起的照片。照片里两人很阳光,对着世界傻子一样笑。老姜一张一张看得很认真,随口问:“怎么这里还有一个外国人”。高跃看了看,回答:“哦,齐飞的姐姐去德国留学,嫁给他,毕业后两人一起回中国,现在跟我们来往很多,叫路德维戈”,又加了句:“不过我们叫他狗蛋”。说得大家都乐了。
晚上,在酒吧门口分手。高跃跟老姜握手。老姜说:“认识你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的那个领带夹我用了好久,现在还在呢”。高跃迷惑地问:“什么领带夹”?老姜挥挥手:“没什么,不说了”。
高跃和齐飞并肩离去。他们穿得很普通,是城市里两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一转眼就消失在夜幕里霓虹灯下的人流中,再看不见。
老姜在原地站了一阵,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转身独自走开,很快消失在大街另一侧的人流中。
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大概要去附近的廉价旅馆开房,勾肩搭背从酒吧出来,大声嘻笑喧哗,酒吧门口的小空地上一时喧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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