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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涛等到下班,主任和屠梅走后给家里打了电话。他妈告诉孙涛他爸开车帮人拉水泥的时候睡着了,车子开到玉米地里,万幸的是人只受了些轻伤,但要给人家修车,估计至少要一万块。孙涛马上说他工作以来攒了8千多块,马上全部给他们寄去。
“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别让爸去跑长途了嘛!”孙涛心急又气恼地责备。
“你爸不是想自己买个车,以后挣钱容易些嘛。”
“你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咱家也没有其他负担。”
“你结婚不要花钱呀?以后你还要买房子……听说北京的房子贵着呢。”孙涛妈反驳。
“我结婚买房子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们不能少给我添乱嘛!你们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帮我最大的忙!”孙涛自从工作后,自从每月给家里寄钱以来,他发现自己与父母说话时火气比从前大了,措辞经常不加考虑。他意识到这种不自觉的变化。
后来孙涛听到母亲电话里委屈地哽噎声,他立刻心软了,后悔不该让她伤心。他告诉母亲现在这个单位如果干得好,公司给职工买房子。母亲又如每次电话中一般对他的饮食起居一番仔细的询问,最后象例行公事似的问到他有无交上女朋友。
孙涛常常很矛盾,他一方面惦念父母的生活、健康状况,一方面又厌倦给他们打电话。无论是工作上,生活上,个人感情方面他们不能给自己任何帮助,哪怕是建议或鼓励都不可能从父母那里得到,与父母的交谈中孙涛能得到的只有压力和愧疚。
孙涛想奉劝父母不要将儿子看得太重,他已经22岁,成年了。他们为什么不趁机好好享受生活的乐趣呢,象那些清晨溜早,练功,扭秧歌的老年人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父母总将他们的未来与孙涛紧密联系在一起,虽然父母也算都市中成长的人,虽然时代的步伐已接近另一个世纪,或许他们脑子里依然根深蒂固着养儿防老的观念。孙涛不知道是自己的想法太自私还是父母的爱太沉重。总之这些话孙涛绝无可能与父母交流,他们也理解不了。
不过孙涛对自己目前的情况还是满意的,他自嘲地想大概是阿Q精神吧。虽说工作上没任何前途可言,但至少让父母过得舒服,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自己的生活也宽裕许多,尤其是与圈子里的朋友出去时,虽然不算最慷慨的,但绝对比从前出手大方。孙涛对工作早已熟悉并应付自如,与屠大姐及周围同事的关系很好。部门主任从一开始就对孙涛存有成见,但孙涛小心翼翼地溜虚拍马,工作中不出差错。
上次与赵凯出差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孙涛和他的关系比从前亲近许多。孙涛后来常去技服的那间机房,一来学习公司的排版软件,也顺带着多了解些计算机方面的问题,二来与众人说笑。一次说到荤笑话,孙涛给大家猜一道谜语:妓女罢工。打一战争名词。没有人猜出来,当孙涛将谜底“抗日”公布后,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唯有赵凯很不解地看着孙涛,问为什么是抗日。孙涛见惯了赵凯平日里聪明、甚至是油滑地周旋在领导与下属的关系中,有条不紊地处理各种问题,此时他见到赵凯憨态可鞠地象个傻小子,没想到大都市的男孩也有木讷的一面。
技服偶尔有应酬活动,赵凯都忘不了叫孙涛去玩,不过就象上次出差那样,一旦处于工作中,赵凯就淹没在人群里,孙涛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对赵凯的一丝好感在孙涛心海里并没激下太大的涟漪,或者说他很好地控制这涟漪的扩散。孙涛常钦佩那些可以轻易目泛桃花或者春心荡漾,然后爱得似火如荼的人,他断定自己有一张温和的面孔,有一颗冰冷的心。
天地公司附近有个小饭馆,样子不显眼,但菜色味道很好,是天地公司员工的首选。孙涛想着银行邮局都关门了,明天一早赶紧往家里寄钱。孙涛在饭馆里要了个葱爆肉,一碗米饭和一扎啤酒。他觉得今天葱爆肉的味道特别好,于是又要了一盘。等吃过饭走出来,孙涛觉得有些微微的恶心,他想是不是吃多了。当孙涛还没走回公司时,反胃的感觉加重,他开始怀疑饭馆的东西不新鲜,后来他实在难受,索性蹲在路边,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
“你怎么了?”有人在孙涛背后询问。
孙涛一下就听出来是赵凯的声音,心想自己这么糗的时候怎么让他碰到了。他连忙站起来,摆手,摇头。
“你脸色可真不好,怎么了?”赵凯说着一只手已经搭在孙涛肩膀上,也满脸愁云地问。
“没事,可能吃的东西不新鲜。”孙涛回答。
“回办公室歇会儿吧”
他们回到公司,孙涛看着赵凯到处找热水,可已是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净水器早空了,后来赵凯还是找到热水端到孙涛面前。孙涛尽量装出感觉很好的模样,他发现自己非常在乎在赵凯面前的表现,他不希望给赵凯留下虚弱、萎靡、病态的印像。
赵凯看着孙涛喝水,问:“要不要去医院?你感觉发烧嘛?”
“不用,不烧。”孙涛回答。
赵凯坐到他旁边,伸手摸他的额头。孙涛本能的第一个反应是躲闪,但他很快克制住。他暗想赵凯这人非常喜欢与自己肢体接触,一种可能是此人心无芥蒂,过于坦然,再有可能他是蓄意的,是引诱与试探。
“好像不热。你吃什么了?”赵凯说着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就在‘如家’吃的饭,谁知道他们那里什么不干净。”
“你印堂发黑,典型是中毒。他们给你下毒了吧?”赵凯边观察孙涛的面色边严肃地说。
孙涛虽然对赵凯真真假假的玩笑早已熟悉,但仍不禁“啊?”了一声。
“赶紧写遗嘱,要不要我给你找笔?”赵凯说着已面露笑容。
“去你的吧!”孙涛也笑着骂道,然后他又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今天还算回去早的呢。现在技服还有好几个人没走呢。”赵凯回答。以后他们又瞎聊了几句,孙涛说他想回公司宿舍了。两人起身,赵凯说先回办公室取大衣,让孙涛等他一下。等赵凯拿着衣服回来时,他问孙涛怎么没穿大衣。
“早上赶班车,一着急就忘了。”孙涛回答。
“你把这个穿上。”赵凯说着将衣服递给孙涛。
“不用,出去叫个车就回家了。”
赵凯没再坚持。当他们走出公司大楼,外面已经夜幕笼罩。刺骨的冷风让孙涛的胃立刻翻江倒海般的涌动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刺痛。孙涛不得不停下来,依靠在墙壁上等待状况缓解。
“你行吗?”赵凯站在孙涛对面关切地问。
“没事儿,你先走吧,我等一会儿去打个车。”孙涛说话时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刺痛,嘴唇不自觉地略微发抖。
“打什么车呀,我送你回去。把衣服穿上!”赵凯边说边将他的外衣披在孙涛身上。
“真不用……”孙涛嘴上拒绝着,身体却很配合赵凯的动作,黑色皮衣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孙涛身上,孙涛拉上衣服拉链,赵凯甚至帮他将领子翻好,并对他一笑。以孙涛二十年来对周围男性的理解和观察,赵凯的动作已经超出了常态。
两人都片刻的沉默,相互凝视。夜色的遮掩下,他们谁也没看清对方的表情。“你在这里等着,我把车开过来。”赵凯突然说,然后往公司的停车场走去。
那宿孙涛因胃痛失眠了很久,所以在床上胡思乱想。孙涛骂自己有小女人心态,他竟然如此醉心与赵凯对他的一点关心与照顾,从机场上赵凯给他递来的矿泉水开始,孙涛就感觉自己象被温暖的阳光笼罩,有一种甜蜜慢慢地在心里融化,四散开去,滋润着每个角落。
对赵凯是否为同志的判断孙涛已经有了50%的把握,剩下50%的需要他自己主动出击,以彻底证实。突然间盯梢的名字浮现在孙涛的脑海里,完全相同的错误难道要重复两次?孙涛此时将感性的思维转变成理性的思考,谁都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天地公司如今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总不能砸自己的饭碗吧。
同性性取倾向的问题在这个大城市里,在平均学历是本科以上的天地公司中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万一暴露对自己在公司的前途,人际关系也不会有任何益处的。孙涛几乎可以想象其他人眼里会流露出好奇,惊叹,和特别的关注,毕竟你是与众不同的,别人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应该找JET他们玩了,应该在网上再发个征友广告了,孙涛心里对自己说。与圈子里的朋友漫无边际地调笑、或者在虚幻的网路世界神游虽然也不尽人意,但与日日相处、近在咫尺的赵凯相比却更真实,更可靠,更安全。
是谁说的:客观世界的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孙涛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赵凯的感情已经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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