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有那么一段时间,杨海晨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他的上司每天让他加班,他经常得在公司待到深夜;再加上他家里最近发生了点事,他大哥大嫂忽然说要移民到美国去,签证都弄到了,半年后就走。为这杨海晨的母亲天天在家抹眼泪,她总说大儿子这么一走,她们一家人也就是散了,不完整了。杨海晨不得不更多的待在家中安抚母亲,以致那段时间,他一个礼拜有四、五天也是在家渡过的。
说真的,杨海晨对大哥一家移民一事是没有半点异议。大哥大嫂一向也是挺崇洋的人,他们的女儿念的也是国际学校,才十五岁已打扮得跟个小大人似的。杨海晨也觉得国外的生活是比较适合大哥一家人,而且现今科技发达,美国,感觉上也不是那么遥远的地方了。
他便一遍遍的劝母亲。他说,大哥也不是一去不返了,他也说每年也会回来看您,您还担心甚么呢?
母亲摇头叹气:“每年回来,起初那几年是可以,可往后,他还哪会有这种心思啊?”
杨海晨没好气:“唉,妈,您怎么这么说呢?哥一向也特挂心您们,您也知道呀。”
母亲说:“我看他现在就是只听老婆话了。”
杨海晨急忙打断母亲:“妈,别乱说呀。”大哥移民一事绝非大嫂一人的意见,可杨海晨的母亲就是这样,一急了甚么话也说得出来,又总爱把事情怪在别人头上。杨海晨最怕母亲这种偏激的样子,他的心便更加的偏向大哥大嫂那边了。
往后杨母又说,她觉得现在他们一家人,搬的搬走的走,东零西散的,根本已没了家的感觉。说着杨母还红了眼圈。
看到母亲那模样,杨海晨心里就越抑烦闷。
他越来越觉得母亲对亲情的看法是保守得过了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对感情的悲观也是遗传自母亲。他尝试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整件事,他认为自己的家庭,根本上已算是幸福、美满,父母亲健在,家境良好,两兄长亦已成家立室,他实在不明白母亲所指的问题出在哪里。
“真的,如果是公司让他出国,我也没话说。”杨母接着说:“可你看他现在,也不是有啥不妥了,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根本没人逼他走,他偏偏就是要往外跑,你说这是为了甚么呢。”
又说:“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一个样儿。他是国内有房子他不要,你呢,家里有床你不睡!你说这都是怎么回事呀!”
听到母亲又把事情扯到他身上来了,杨海晨马上噤声,心头那股压力不知不觉又在扩大。母亲是这么一个看重家庭关系的守旧妇人,她是这么的着紧自己的三个儿子。他发现,他们任何的风吹草动,也能对母亲构成最直接、最残忍的伤害。
杨海晨瞅着母亲伤心抹泪的模样,上前轻轻把她搂进怀里,只觉得心痛、自责、烦闷、无奈,百感交杂。他在心里发誓,无论怎样,他这辈子也不要让母亲知道自己的性向,绝不。
杨海晨事儿多,周源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天天加班。
周源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在工作上,高惠这女孩帮了他不少。高惠跟周源一样,也是从农村来的,家境清贫,工资大部份也用来养家了。周源跟高惠挺谈得来,他觉得高惠这女孩简单、淳朴,却聪明、细心、勤力。
由于周源受了高惠不少恩惠,他便经常的请高惠吃饭,高惠一般也赏脸。一来二去,技资里的人都知道这两人最近走得特别近,有些人暗地里也在说,这两人是走在一起了吧。
杨海晨听周源提起过高惠几次,平日也经常在公司里看见高惠。高惠是管清洁的,她得到每个部门去打扫卫生,杨海晨知道高惠这个人,高惠也似乎知道他是周源的室友,可两人始终不能算是认识,因此也从来没有说过话。倒是杨海晨听周源讲高惠听得多了,每次高惠来会计部打扫,杨海晨习惯也会看她几眼。他觉得高惠这人勤快认真、手脚麻利,可是好像不太热情,沉默寡言,跟周源所讲的稍有出入。杨海晨想,许是因为她在这部门没有认识的人吧,也可能是她只在周源面前热情。杨海晨不禁暗笑起来。
有一次,跟一同事一起到公司附近的餐馆吃饭。两人进门时,周源与高惠刚巧正往外走。那是杨海晨第一次碰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他马上跟周源打招呼,也友善的朝高惠笑笑。
这边高惠也微笑着点头,大方自然。也只有周源一人,由此至终一言不发,好像浑身不自在。在与杨海晨擦身而过时,他冲杨海晨瞪了几下眼睛,好像想说些甚么。杨海晨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周源又朝他摆了几个凶狠的表情,嘴里不断做着口形,杨海晨根本不知他想讲甚么,心里好笑,也冲周源摆了几个没有意思的白痴表情。
周源看杨海晨敷愆自己,气得直跺脚,可高惠在旁边,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的往外走了。往后他给杨海晨拨电话,他说,你小子刚才怎么笑得那么贼呀?
杨海晨说,我哪有。
周源便又粗声粗气的说,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啊你。
杨海晨哭笑不得,说我哪有呀。
周源哼了一声,说你少骗我。
杨海晨规规矩矩的说,我没有啊,真没有。
周源不相信。他又说:“那你刚才笑个啥劲?”
杨海晨那边没了声。
周源便私下认定杨海晨果然是有点为他跟高惠的事不高兴,这想法反倒让他心里舒爽开来。他没再追问杨海晨,而是放柔了声音说:“你今晚上回来吗,你都多少天没有回来了。”
杨海晨在那边说:“明天吧,明天应该行。”
周源捏着话筒,沉默一会,又说:“今晚回来吧。我很想你。”
杨海晨在那边犹豫了半天才说:“……行。”周源还想再说,杨海晨却打断了他:“哎,我待会找你吧,我在吃饭……”
周源这才想起杨海晨身边还有个同事,也顿时尴尬起来,匆匆挂线了。
其实,杨海晨并没有真的怀疑周源与高惠。在他心目中,这种争风呷醋的戏码,是幼稚而没有意思的。他没有怀疑他们,甚至在他发现那两人走得特别近以后,他也没有再开周源的玩笑。但是周源总还是觉得他在取笑他们,而且每每刻意指责,不厌其烦。
杨海晨便觉得周源多少是有点心中有鬼,他猜测那个高惠也许真有对周源表过态,或是暗示过一些甚么。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不会也不想问周源。他好像下意识的不想再多管那高惠的事,他怕自己真的要落得争风呷醋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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