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周源的母亲让周源到陆大婶家里帮忙。陆大婶住在胡同口的屋子里,那儿地势特低,她的家必是进水了。
周源起初老大不愿,他说海晨还在屋里睡觉呢。
周母一时间也误会了周源的意思,以为他是不甘心他那小室友能睡懒觉,他自个却得干活,便是破口大骂,说人家是来当客人的呢,你让人家给邻居差遣还成事了?你这兔崽子别这么没出息,叫你干活你借口就多了。
周源站在自家大门口磨磨蹭蹭,往自个的房间张了又张,就是迟迟不行动身。最后看母亲拎着个木勺子像是要揍人了,他才顾左右而言他的跟母亲说:“那,要是饭好了他还没起来,您、您就叫他一下呗,我说过会叫他起来的。咱家没别的牙刷子,您让他用我的呗。”
周母听罢才恍然大悟,这孩子不是不愿干活,只是怕待会朋友醒过来了,他自个却不能在旁边招呼,便哭笑不得的说:“你当你那室友还是三岁小娃了?啊?非得你在旁看着?你是他谁呀?还差遣你老娘做事了?你行啊你,在外面待久了,倒是长进了你。”
周源被母亲说的一阵心烦,可对着母亲又不能发作,只能一声不吭的把一箩子工具背起,心里一个郁闷。
周母也是没想到周源不过让她说了几句就不高兴了,这么大个人了,还是改不掉那牛脾气,便也缓了口气说:“看你,说你两句就变脸了,还小么你?真是的,这么紧张,还真担心你老娘照顾不好你那小室友么?”
送走了儿子,周母心里一阵稀奇,经过周源房门,也忍不住朝里面多看了几眼。在她印象里,周源从来没对谁这么着紧过。小时候在乡村里,周源就一个皮,老是找别人家的孩子打架,活生生一小魔王,谁见谁怕。长大了搬进城里,也是从没看他跟哪家孩子深交过,记忆中他甚至没有领过朋友到家里来。
其实从街坊邻里的口中,周母也知道她这儿子虽事事不长进,却是挺得同年的姑娘们欢心的。周母为这起初也揍过周源不少顿,她担心儿子跟女人搞上了,就不管她这个娘亲了。可到后来,她发现周源根本没把那些女孩放心上。而且周源从小到大,不管在外头多野,在家里永远是一孝顺的主儿,尤其自他老爹走了,他对母亲就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因此渐渐地,周母对儿子在外面的苏州史,也是睁一眼闭一眼,随他高兴了。
严格来说,杨海晨是周源招呼到家里来的第一个朋友。而且看得出来,周源对这年轻的男人十分体贴。周母想起她还在乡下的时候,曾经流产,那时周源十岁不满,事后还趴在她肚子上凄凄戚戚的哭了好久,也不知在伤心甚么。现在想来,他怕是为失去个弟弟难过吧。
周母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她很庆幸周源终于交到一年龄相仿的朋友。她想,周源在外面工作,这样子的朋友是不可缺少的,最起码,能互相有个照应,怎么说也是好事。这杨海晨看起来也是一正经的年轻人,眉目清秀,说话彬彬有礼,总腼腆的微笑着,周母第一眼看到他就心生好感。
这么想着,周母也放心的笑了,心里泛起一种安慰。那天她做的饭,特别香。
中秋前夕,大雄让杨海晨跟他回家一趟,杨海晨死活不依,他说你老爷子连对你都不疼不爱的,对我还会有好脸色看?
大雄说,他敢说你半句,我就把他往死里揍。
杨海晨还是不肯。大雄苦苦哀求半天不果,最后恼羞成怒,向杨海晨狠狠发了一次火,甚么恩怨旧帐都让他给翻出来了。
他说,你早阵子还说要带我去你寝室瞧瞧呢,你哄着我说的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
又说,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跟你室友的事儿?你在我这里,他还老给你拨电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真以为我是个傻子吧?
杨海晨实在厌倦了跟大雄为周源的事儿纠缠,他瞟了大雄两眼,有气无力的说,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中秋节那天,杨海晨回家里过节,还见着了好久没见的大哥大嫂。
大哥大嫂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杨海晨曾经挺怕这个小女孩。他觉得她太刁蛮,太难侍候,就是在餐桌上,也爱指手划脚,拣饮择食。杨海晨不能想象要是自个有这样子的小孩,会是如何痛苦。
可小孩子毕竟长得快,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上。这趟看见这个小侄女,杨海晨明显的感觉到她成熟了不少,没有再叽叽喳喳的,而是斯斯文文,看到长辈们还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看着小侄女小心翼翼的抱着二哥的孩子逗玩,杨海晨觉得,这女孩,其实也挺可爱的。晚饭后,一家人带上月饼,跑屋后的园子赏月去了。那园子是那一块地儿几户人家共有的,很多邻里早已携老扶幼聚在那儿了。小妮子跟别的孩子凑一块玩灯笼子去,杨海晨便是跟哥哥嫂子们聊起天来。
二嫂胡碧琳拉过杨海晨说:“哎,海晨,差点儿忘了,你后来有没找人家欣霞啊?”
杨海晨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欣霞呀,上回那女孩呀。天,瞧你这没心肝的,把人家给忘了?人家还等你电话呢!”
杨海晨这才想起那含蓄的女生,赶紧说:“哪是啊,二嫂你别乱说呀,人家多好一女孩子,我哪配得上啊。”
“甚么话儿!你不知道,那次我听我同事说,人家一个劲儿夸你呢。”
“不是吧?”杨海晨好笑的说。
旁边大哥大嫂也来凑热闹:“怎么,海晨交女朋友了?甚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带来让咱们瞧瞧?”
“不是啊,没有的事啊!你们别瞎说呀。”杨海晨哭笑不得的辩解。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认真古板的二哥,居然也差了一脚说:“那女孩真挺不错的,比你二嫂漂亮。”
二嫂听罢当然不乐意了,开口就闹。大哥大嫂也在旁边瞎起哄,杨海晨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心头泛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他真很久没有像这样子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儿了。感受着父母、兄嫂们之间那和谐的气氛,听着小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看着头顶上那轮圆亮的明月,杨海晨发现,撇去自个心头那股压力不说,他其实也很享受与家人之间那种纯粹的爱护和关心。那是他在外面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杨海晨向大雄提到这事。他说,这世上,朋友能变,爱人能换,就是家人这东西,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取缔。
大雄对这却是不屑一顾。他说你这想法太天真,像我,我就是跟我家老爷子断了关系,也不会皱一下眉。
杨海晨也没反驳。他从来不愿意干预大雄与家人的关系。
大雄又说:“倒是我跟我那些兄弟姐妹啊,小时候天天凑一块玩儿,整天乐呵呵的,感情多好。可现在大了,老了,搬家的搬家,出国的出国,我连他们现在长甚么样都不知道了,完全就一陌路人。这些嘛,我倒是觉得挺可惜的不是吗?”
杨海晨听罢深表认同。他想,这情况,跟他与他大哥也差不多的吧。他也觉得,这种事情,是可悲的,却又是无可奈何的。在人类社会,这些根本已成了无可避免的现象。
关于与家人间的关系,杨海晨与周源的见解倒是挺一致。
周源的父母也是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人,对周源的教育特严苛,周源小时候没有少捱过揍。杨海晨小时候也有被父亲打过,他父亲那时候喜欢用木尺子打他的手掌,有几次还打手背,杨海晨还记得那时手背上那片狰狞的青紫,他曾经极度痛恨自己有一个执教鞭的父亲。可是,听完了周源对童年的忆述,杨海晨才明白,自个小时候那些儿惩罚,不过小巫见大巫。
周源说,他小时候要是闯祸了,让父亲发现,先是不给饭吃,还得跪木板子,捱藤条,捱巴掌,这些都不算,周源说最痛苦的,是他父亲罚完了跪,紧接就罚站。他说要是次序倒过来倒没那么辛苦,可跪完半天板子,他膝盖早肿了,腿都伸不直了,还得站着再撑上半天。周源笑着说,那时候他一般边站边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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