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拜天地第九章上坟
待到正午时分,两个人才下了山。
来到山下的酒店里,冯狐狸已经准备好了两匹马,喂足了草料。
冯狐狸把腰间的手枪拔出来,递到陶土虎手里,”土虎兄弟,一定要小心防备吴大桥那些人,你两人别急着报仇,单枪匹马,不济事的,以后兄弟们自有机会找他报仇,你们一路保重。”
陶土虎点点头,抬腿跨上马,在马上回头一抱拳,说:“放心吧,鹿童哥,我们会小心的。”
说完,一拉缰绳,两腿一夹,和刘山炮一起向着远处飞驰而去。
这样骑着马顺着官道跑了一天,还算没有碰到麻烦,中间停下吃了一顿饭,喂了喂马,傍晚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陶家营子。
因为已是初冬,岸边的河水已经冻住了一部分,芦苇也已经被收割的净尽,视野辽阔,一眼望出去,能看到远远的湖那边的小村庄。
一抹夕阳还挂在西天,映的湖水也变成金色,随着波纹一荡一荡的。
两个人下了马,站在孝妇河上的石桥上向村里望去,正是做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在落叶已尽,光秃秃的树顶上缭绕盘旋。
趁着夜色,他们牵着马来到村里,七绕八绕,就来到了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可是眼前的景象,让陶土虎大吃一惊,在茫茫的夜色里,自己家里那五间茅草屋已经没有了,代替它的是满地的残砖破瓦和灰烬。
他的眼里一瞬间充满了眼泪,仿佛又看到娘在织布机上弓着腰忙碌的身影,爹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手里拿着一只捉给山牛的蝈蝈。
没有了,都没有了。爹,娘。还有自己的家。
陶土虎慢慢蹲下身,趴在了满地的瓦砾上,双手捂着脸,心里的痛苦随着眼泪从指间流了出来。
刘山炮坐在他的身边,流着眼泪,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风从村外的河边吹过来,冰凉刺骨,两个人也没有觉得。
月亮渐渐西斜,一片乌云笼罩了半个天空,夜色更加的浓厚起来。
“是……是土虎哥吗?”突然一个声音从一边的黑暗里传过来。
陶土虎抬起头,透过泪眼,看到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他站起来擦擦眼睛,一看,是陶新意。
陶新意看清是陶土虎,就先是抽抽搭搭的哭起来,“土虎哥,你怎么才来呀?大叔和婶子……”
陶土虎和刘山炮走过去,牵着马,同着来到了陶新意家里。
在陶新意家的堂屋里,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的亮着,村里的几个老少爷们围坐在一起,有坐在炕沿上的,有蹲在脚地里的,闷闷的抽着旱烟,望着陶土虎唉声叹气。
听陶新意说,大火以后,爹和娘的尸身早就找不到了,大伙只好给他俩埋了一个衣冠冢,里面埋的就是山菜为爹和娘还没做完的新鞋子。
陶土虎坐在灯下,只是默默地流泪。
过了一会,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站起来,一把抓住了陶新意的胳膊,颤抖着声音问道:“新意,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挺坚开的枪?”
陶新意狠狠地咬着嘴唇,看着他的脸色,过了一会,才郑重的点了点头。
说完,眼圈一红,就流下了眼泪。
陶土虎看到他点头,脸色一白,身子就摇晃了几下,陶新意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哭着说道:“土虎哥,你要想开点,他……他不是咱们的兄弟了……他就是个畜生啊。”
陶土虎挣开他的手,对刘山炮说道:“山炮哥,咱们到爹娘的坟上看看吧。”
刘山炮点点头,就在陶新意的带领下,向着村外走去。
在迷离的夜色里,陶土虎在刘山炮和陶新意的陪同下,来到野地里爹娘的坟前。
坟上的新土刺疼了陶土虎的眼,心里一阵难受,他趴在坟堆上大哭起来。
刘山炮也跪在坟前,伤心的哽咽着。
一弯新月怯生生的躲在天边,怕听见这令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遥远的湖心里传来一两声野鸭的叫声,和着陶土虎的呜咽声,显得这个初冬的夜晚更加的凄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新意流着泪拉起陶土虎,“土虎哥,别哭了,大叔和婶子已经去了,自己保重吧,还有山菜和山牛要你照顾呢。”
陶土虎擦擦泪,站起来,又跪在地上,板板正正的磕了三个头,俯身在坟上抓起一把土,放在衣袋里,哑着嗓子说:“爹,娘,你们好好去吧,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山菜和山牛的。”
咬咬牙,又一字一句的说:“爹,娘,你们的仇,儿子一定会报,过不了多久,一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说完,就拔出腰间的手枪,冲着头顶蓝黑色的天空,“啪啪”开了两枪。
清脆的轻声在夜色里传的很远,惊起了一群湖中栖息的野鸭,扇着翅膀飞远了。
陶土虎两人连夜告别了偷偷来送行的乡亲们,流着泪骑上马,顶着朦胧的月光,向五十里外的舅舅家驰去。
待到后半夜,来到了舅舅家所在的村子,卫固镇。
来到前街的第三户门前,也是一个用土墙围起来的小院子,正面有三间低矮的草房,院里黑咕隆咚的,人已经都睡熟了。
陶土虎打开烂篱笆做的院门,来到堂屋前,抬手轻轻的敲了几下门,低声喊道:“舅舅,舅舅。”
过了许久,屋里的灯亮了,一个人在门后轻轻的问:“是谁呀?”
“舅舅,我是土虎啊。快开门吧。”
门吱呀一下开了,一个高瘦的中年人端着一盏油灯,站在门里。探头看了看陶土虎,就赶紧说:“哎呀,土虎子啊,怎么这时候来了,”一把把陶土虎和刘山炮拉到屋里,又探出身子在门外四处看了看,又出去,把两人骑的马,栓到院里的牛圈里。才回屋来,把门紧紧地关上。
这个高瘦的中年人,就是陶土虎的舅舅卫双宝,他端着油灯上下打量了一下陶土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撇着嘴,努力忍住眼里的泪水,“土虎啊,不是说你到柱子山去了吧,怎么就下来了?你不知道那帮人正找你呢,你这孩子,要是碰到他们,可怎么办?”
陶土虎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舅舅,我是来看看山牛,顺便把他带到山上去,山菜已经到了山寨了。”
这时候,陶土虎的妗子已经穿上衣服,下炕来了,看着陶土虎,也是满眼的泪水,“土虎啊,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们饿了吧?我先给你做点吃的。”
陶土虎拦住她,说:“我不饿,带着干粮呢。”
陶土虎转身看到炕上睡着两个孩子,一个是山牛,一个是舅舅的儿子卫小良。就端起油灯,来到炕前,低头看着已经熟睡的山牛。
这么多天不见,山牛看起来已经长高了不少,小脸还算胖嘟嘟的,在灯影里毫不知觉的呼呼睡着,小小的鼻翼微微煽动,小嘴紧紧的抿着,眼眉微微的皱着,好像在梦里想到了娘。
陶土虎用手轻轻的摸摸他的小脸,眼泪禁不住流淌下来,一滴滴的滴在他的小脸上,好像受了惊吓,山牛睡梦里咧咧嘴,就要哭出来。
陶土虎赶紧收住眼泪,用手帮他掖掖被角,端着灯回到脚地里。
卫双宝搓着手,怯怯的看了眼刘山炮,对陶土虎说:“山牛在这里,你就放心,没有好的,总算还能吃的饱,这幺小的孩子,不能带到山上去,整天打打杀杀的,怎么行啊,毕竟那里是土匪……窝。”
陶土虎心里想想也是,就对舅舅说道:“舅舅,道理是这样,可是……可是你家的日子也很艰难,添了一张口吃饭,不就更……”
舅舅还没说话,妗子就抢着说:“唉,东挪西借着吃吧,家里这几张口,就指着你舅舅在人家家里做短工挣回那几粒粮食来。”
卫双宝瞪了妻子一眼,不耐烦的说:“说这些干什么,现在日子那有好过的,姐姐把我拉扯大,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还能有分别了?庄稼人的日子,就是这样捱着过,还能饿死不成?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委屈了小山牛。”
妗子听了,吓得缩缩肩,站到角落里不敢说话了。
舅舅又对陶土虎说:“土虎子啊,倒是你在外面,万事要小心些,千万别有闪失,叫我们担心。”
妗子又怯怯的说:“村里的保长,来家里问过好几次,问山牛是哪里来的,都被我撒谎骗走了,我说是新城镇我表哥家的孩子,家里遭了瘟,人都死绝了,只剩这个孩子,就给抱来了。”
卫双宝点点头,说:“这倒不用担心,都是庒里乡亲的,还能赶尽杀绝不成?还要在村里混人呢。”
想了想又说:“今天下午在村道边碰到保长了,说是明天晚上去给韩继忠的大老婆祝寿去,临走,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是叫我不要担心,村里有老少爷们呢。”
刘山炮心里一动,就问舅舅,“那韩继忠在哪里祝寿?在王家庄吗?”
舅舅摇头,说:“好像不是在王家庄,听村里人议论,他的大老婆,平时住在县城里,不跟他随军住的,每年这个日子,这里的几个村子,都要敛了钱买上东西,到县城去祝寿的。”
刘山炮听罢,心里一动,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从口袋里数出十块银元,递到舅舅手里,“舅舅,留着贴补贴补家用吧,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来看你们。”
舅舅推辞说:“这哪里行?你们出门在外,离了钱可不行,你们快拿着,家里还过得去。”
陶土虎一下红了眼圈,到炕边又看了看山牛,回身一下跪在地上,给舅舅妗子磕了个头,说:“舅舅,妗子,你们多保重,山牛就托付给你们了。我走了。”
说完,就拉开门,同着刘山炮到了院子里,去牛圈牵出马,出了院子。
舅舅一直把他送到村口,又悄悄地低声嘱咐了好几遍,陶土虎才流着泪告别了舅舅。
两个人扬鞭催马,身披寒露,向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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