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干长工
又一个清晨来临了。
天刚蒙蒙亮。
飘渺的白雾笼罩在村子的上空,使远处的房屋树木看起来像一张朦胧的水墨画。树上挂满了初秋的露水,树叶不堪重负,不时的有水滴滴落下来,落在地上,草丛里,还有近岸的水里,在水面上激起一阵轻轻的涟漪。
这是地处鲁中山区的一处小山村,隶属泰山所在的泰安行署,叫陶家营子,小而且偏僻,土胚房屋杂乱的集聚在一起,从远处看就像一堆灰色的不起眼的土坷垃。
仔细看,这其实是一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街巷弯弯曲曲,低矮的土胚房屋破破烂烂,大部分房子的屋顶没有瓦片,只有用麦秆铺就的草屋顶。
从村口望出去,在村外横亘着一条大河,河水很宽,流水很缓,这是孝妇河,源头就是从那古老的汶河分叉而来,蜿蜿蜒蜒流落到此。
从村里出来,走过孝妇河上的一座小石桥,面前就是无边无际的河汊沟港,是满眼的芦苇荡。
这里曾经是黄河的泄洪区,自古就形成了方圆几百里的天然湿地,湖内沟壑纵横,芦苇遍野,一到春季,就会有满湖的野鸭子飞到这里来,所以这片湿地就被人称为野鸭湖。要是不熟悉的人误闯而入,是无论如何也转不出来的。
此时太阳还没有出来,但是东边的天空已经渐渐发亮,村里逐渐就有了几声鸡鸣,使这个小村落才有了一点点生机,从睡梦中渐渐醒来。
炊烟慢慢地在街头巷尾飘起来,婆娘们开始做早饭了,空气中闻不到饭菜的香味,只有一股干柴燃烧的清香味在街角巷头到处飘荡。
鸡叫过二遍,天刚麻麻亮,陶土虎起床吃过早饭,就被爹叫上,扛上锄头,出村了。
地主吴大桥是陶家营子唯一的大户,家里的地有一百多倾,河滩上的好地大部分都是他家的,其他的村民,星星落落的各家占了几亩,而且都是远离河滩的孬地,根本就占不住劳力,而且一年的收成远远也不够吃的,所以,陶家营子大部分的劳力都是给吴大桥家扛活,有的短工,有的长工,短工除了中午管一顿饭以外,是没有报酬的,长工一天管两顿饭,午饭和晚饭,一年还有两担高粱米贴补家里。
陶土虎家有几亩地,都是远离河滩的,浇水并不方便,所以一年也产不了多少粮食,根本不够吃的,所以,他们父子都是吴大桥家里的长工,一年四季,除了农闲时节,必须按时到东家地里干活计。
今天的活计是锄玉米地,十几个汉子一人一垄。领头的长工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黑黑的面皮,大约四十岁左右,脖子上总挂着一根旱烟杆,大家都叫他“王工头”,是旁边的王家庄的。
其实都知道,每个地主家都有几个得力的工头,每天早晨到东家面前领活,然后带着十几个长工去干活,工头都是几十年的长工出身,各种农活都是拿得起放得下,要质量有质量要速度有速度。
工头其实也是地主家的监工,干起农活来遥遥领先,别人就得拼命追赶,落下太多的,没说的,走人。
工头的报酬是一年四担高粱米,平时过节,东家除了请一顿酒席外,还要各节有各节的礼。
陶土虎从小一直给地主少爷吴挺坚当伴读,根本就没干多少农活,自从高小毕业下地后,也只是干一些轻省的活计,哪里干过这么累的活,干起活力又不会使巧劲,不一会,就被别人拉下了很远。
那王工头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不时地问爹,“你家大小子是生病了还是咋的?看着是副好身板啊,咋就是中看不中吃啊?今天咋还跟不上趟了?天黑前锄不完这十亩地,我没法向东家交代的。”
爹满脸堆笑对王工头说道:“王大哥,这孩子从小就跟着东家的少爷上学读书,也没有正经的下过地干活,你就放心吧,我就好好历练他,保证能历练出来。”
又停下手里的活计,拉下脸,回头瞪了瞪陶土虎,很恼怒的样子。
陶土虎心里着急,想使足劲干活,可是早晨只是喝了一碗高粱稀粥,早顺着汗水流出来了,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力气严重不足,哪里能赶得上?慌乱中,就锄掉了几颗玉米苗,王工头就不干了,对爹说道:“这样不行啊,你还是让他回家歇歇,别是生病了吧?你看干的这活,草没锄掉,倒是把苗都锄了,我带着这一帮子人,没法干的,”
“王大哥,你看,让他干到吃了午饭,我叫他回去,”爹讪讪地说。
“俗话说,干谁的活吃谁的饭,今天的伙计是东家定下的,饭也是东家定下的,我很难说的,兄弟,你也别难为我。”王工头一丝不让。
陶土虎听了王工头的这些话,少年的心性上来,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扛起锄头对侯洪山说:“爹,我回家去,我还他娘的不吃这碗饭了,看看能饿死人不?省的叫这些巴狗子们也学着欺负人。”
说罢转身就走,爹开口骂了他两句,又从后面叫住他,把锄头拄在地里,走过来,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抹了抹他脸上的汗,脸上满是担忧和疼爱的神色,说道:“回去倒下歇一歇,叫你娘给你熬点稠一点的高粱粥。”
陶土虎看到这些,又看到爹逐渐苍老的面容,鼻子一酸,眼圈也顿时红了,连忙扭转身走了。
回家后已经接近中午,村子里各家各户炊烟袅袅,都在做午饭。
进了门,看到娘还在织布机上忙着织布,自己的媳妇山菜端着一碗高粱稀粥在喂三岁的山牛吃饭。
破旧的桌子上摆着两碗高粱稀饭,绿绿的颜色,显然是加了大半的野菜在里面。
娘看到他回来,满是吃惊的神色,脸上又满是担忧,叹了两口气说:“你是还没有历练出来啊,那么重的活,怎么就干得了?”
陶土虎把上身的粗布褂子脱下来,揉成一团,使劲的扔到炕上,虎着脸,烦躁的嚷嚷道:“那我想去当兵,我爹就是不让我,当兵哪里不好了?有衣服穿,有军饷,你们也跟着省的吃苦……”
娘叹了口气,说道:“你爹也是为你好呀,那当兵就那么好?天天动枪动刀的,俺们能放心?”
山菜抬起头,关切地看了看自己的小男人,端起桌上的一碗饭递过来,对陶土虎说:“快吃饭吧。”
陶土虎看看这两碗野菜稀饭,就知道是娘和山菜的午饭,说:“娘,我不饿,吃不下去,你们吃吧。”
说完心里感到堵得特别难受,他不知道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何时才能结束,那种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一片迷茫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充满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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