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不是有张照片啊?这个两个人活到现在比你爸妈年龄还要大呢。他们是俩口子。”
“男的也打女的吗?”我突兀的问,在我的印象中俩口子就是这样的。
“哈哈,不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打女人的。他俩从不吵架,和睦着呢。女的可好看了,那摸样俊俏的出名。可这也是闯祸的根源,有个地痞看上了她,到处乱说那个女人被他睡了,开始没人信,后来他就说那女人大腿根下有一块胎记。那女人的男人听了就相信了,将女人赶出了屋,那一年好大的雪,女人气急乱走,竟迷了路,陷进了积满雪的枯井里,生生被冻死了,尸体第二年春天雪化了才发现,说来也怪,人还是活生生的,嘴边还带着苦笑,他男人一见就哭晕了,本来他以为她跟相好的跑了呢……”
正说到这儿,小竹突然跑了进来,说:“二哥,到处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呢?”
“我大娘怕你丢了,天都黑了啊。”
“来吧,听王奶奶讲讲这个表,你不是喜欢这个怀表的吗?”我对妹妹说。
她毕竟也是个孩子,好奇的心也胜,坐在旁边听起来。“那男人别了把刀就去找那个地痞,那个地痞见他红了眼,早吓坏了。跪在地上说一切都是他瞎编的,至于胎记他是听当年给女人接生的老太婆说的。那男人一听气的狠了,几刀就砍死了他,最后又给自己的脖子上来了一刀,当场两个人都死了。”
“全死了!”小竹惊呼。
“全死了,全死了,这块怀表就是那对夫妻的,听说是男人家祖辈六下来的宝贝呢,至今我还记得那男人是怎么样的骑马,到我跟前又是怎么样的跳下来,连头发丝都不动一下,他死以后榆树屯再没有骑马骑的那么好看的了。”
“那地痞太可恨了!奶奶你认识那个坏蛋吗?”我问。
“是啊,他是个坏蛋,好好的拆散了一家人。可是……哎!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那胎记的事也是我讲给他的啊,我正是那个多嘴的接生婆。给我儿子下葬时,我一个眼泪也没有,就是眼睛疼痛,不敢见光,没多久就瞎了。”
“天啊!”我捂住了嘴。
王奶奶轻声说,像对我们,又像对自己。“听说他们还留下了一个男孩,叫陈强,被汤老太太领回去养着了。如今也二十几岁了吧……”
我认识陈强,但是印象很浅,他似乎不怎么在家呆,老是在外地跑来跑去的。
“这些年我接了多少孩子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最好看的就是那女人,最难看的就是你家的小竹了……”
“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我难看啊?”小竹仰着脸笑着问。
“我一摸就知道了。”王奶奶说。“要不,我看不见怎么还能接孩子呢?”
“小杨姐说我不像先前那样难看了,姐姐说我将来会变得漂亮一点的。不信你摸摸。”
正这时候就听海风在外面喊:“木子在里面吗?”
“在呢。”我大声应。
“快来,你妈妈到处找你,都快急疯了。”
“那快回家吧,别让大人着急。”王奶奶扶起来我说。我刚要出门时,王奶奶把笸箩里的所有带皮花生都装进了我和小竹的兜里说:“这回可空了啊。”
我突然舍不得起她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她一直站在门边听着我们。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奶奶,当天夜里她就平静的离开了人世,村里人将她安葬在村坟里,因为没有后人,也没有立碑,草草下葬就算完事了。我也跟着去送葬,下棺时我将瘦小的胳膊伸进去,然后蝈蝈肚子也跟了进去,我刚把脑袋探到坑边上,就被人拎着扔出了人群,之后再也挤不进去了,我只是想再看一眼王奶奶而已,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望,有什么比阴阳相隔更令人悲伤的吗?我再也不能看见她了啊!我一P股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众人转身过来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奇怪的猴子。爸爸突然怒从心头起,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耳光,那结着厚厚老茧的手掌抽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感到一阵眩晕,我双手支住地跪了下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愿意打我的脸,我恨他,那种恨日后想来仍令我坐立不安。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一定会将他捉起来绑在柱子上,一边恨恨的扇他耳光,一边问他这是什么滋味,好玩吗?
几秒钟后金星散尽,我忽然又仰起脸来,死死看着父亲,爸爸的额头青筋蹦起,一刻不停的搏动着,一双向外突出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我没有躲闪,使劲浑身的力气盯着他,一丝不懈。他眼里那足以吞没全世界的火焰渐渐熄灭了,最后终于黯淡下去。
“这个孩子有病了!”爸爸不再看我,转身走了,我张大嘴巴惊天动地的哭起来,我可以看见好多人纷纷聚拢来向我俯过奇怪而大的脸,我忽然觉得自己被可怕的妖魔鬼怪包围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经躺在床上了。阳光明晃晃的照进来,小鸟在房檐上抖着翅膀,我忽然想起来王奶奶已经死了,就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