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的重逢(写于2017年年终岁末)
最近一直在回忆关于和陈国志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些生活中的细节像潮水般涌现,常常让我忘记了我们分开已经有整整十二年多了。就在我揉着肩周炎发作的手臂,断断续续敲着键盘的时候,还隐约能感觉到他穿着一条大裤衩,光着膀子,拿着一个紫砂茶壶边喝边踱步,习惯性地在我身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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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奇怪,平日总是一副不苟言笑,酷劲十足的他为什么在我面前那么多话讲。难道是因为年纪逐渐大了吗,还是因为平时他倾诉的渠道被领导、同事、老婆孩子堵塞了,所以在我面前就泛滥成灾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此话不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板。
陈国志对于电脑一窍不通,我还没离开那年,人人都已经开始投身互联网冲浪了,但他却一直拒绝这种生活的新模式。
至今他都尽量少用智能机(后来了解到的),不上网,不玩微信(不发朋友圈,只发语音和信息),不用QQ,也极少在上网聊天。
记得以前,他抽空偷偷跑到我的宿舍来,我忙着上网没空理他的时候,他总喜欢坐在我的背后,冷嘲热讽地看着我在网上和别人聊天,虽然他有点吃醋但一时三刻也不肯离开腻歪得很,按他的说法就是争分夺秒地在一起。
这是我能理解的,作为一个有家庭的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在公在私,他有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琐碎事。毕竟我们能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不多,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每次他都是见缝插针,来也匆匆,去也从匆匆。
当年决定离开学校的时候,我们抱头痛哭的那一幕依然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心上。
陈国志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坚强,他对感情的渴望不亚于我,只是他的心要分成太多份了,留给我的那一份又太少。曾经我也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豁达到不计较,可是时间长了我发现其实是无法做到的。就像鞋子里的沙子一样,刚开始不觉得难受,可是走到最后那颗沙子把你折磨得血肉模糊时,你就宁愿把鞋子扔掉,光着脚走了。
年轻的我越来越不能容忍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拉锯战,长痛不如短痛。当我拉着行李箱离开的瞬间,看着还在熟睡中的陈国志,心中充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缘聚缘散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龙应台说的:“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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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是人生的一个轮回啊!
午夜梦回,曾经无数次想过和他重逢的情景,只是再擅长描写的写作高手也无法描绘我心中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心绪。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心血来潮偷偷回去了一趟原来工作的那个学校,那天是星期一升国旗,料定陈国志一定会出现的。
学校门口的护栏旁边常常站满了围观升旗仪式的家长和群众。
我戴着鸭舌帽,挂上一副蛤蟆墨镜,挤在人群里远远地望着里面的一切。
先是国旗下讲话,然后是颁奖仪式。
“下面有请陈校长为获得书法比赛一等奖的同学颁奖。”
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心跳猛然加快了,手心里汗津津的。
他,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踮起脚,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终于,只见教师队伍中一个身形臃肿,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缓步走上升旗台,一脸慈祥,笑容可掬地给学生颁奖。
时隔多年,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我当年的心头肉——体育老师陈国志。
我不由得叹息了一句:“他果然还是做了校长。”
其实,我宁愿他仍然是一个体育老师。
因为,一个人活在世上,占有得越多,被占有得就越多。
一百米的距离,远远望去,他的脸胖了不少,脖子好像短了许多,以前的板寸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头发稀疏的大背头,身材不像以前那么挺拔,倒多了几分佝偻,将军肚微微凸起,完全是一副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膨胀模样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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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王德成的关系,我和当年的李主任偶尔还是会联系一下的,不过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从他的口中我知道在我离开的第六年陈国志就当校长了。
升旗仪式结束后,好几个老师簇拥着陈国志回了办公楼,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我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就像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样,默默地想着,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他是人生的赢家啊!
爱一个人不就希望他可以幸福吗,既然我不能给他幸福,他也不能给我幸福,那就分开好了,爱的至高境界就是互相成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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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当我把和陈国志的交往经历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2017年,我们分开的第十二个年头了。
我非常清楚我们不会再续前缘的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国志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寇海洋了。
可是随着2018年的春节临近,我却蠢蠢欲动,始终按耐不住想去看看陈国志的冲动,想去看看我当年工作的地方,看看至今还留在那里的老同事,还有……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心里如猫抓般难受,寝食难安。
鬼使神差般,我几经辗转终于联系到了当年的李主任。
他退休快五年了,一年有大半年留在深圳,小半年时间回东北老家。现在就在深圳的家养花遛鸟,含饴弄孙,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只是脑子不大好使了,说起以前的事情容易张冠李戴。
“哎呀,你是小寇啊!有多少年没见了,你跑哪去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和王德成通电话才聊起你呢,他说他也没有你的消息。乍回事呢,你跑哪去了……”
可能,老头儿平时能说话的人不多,逮住我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他的话。
从他絮絮叨叨的讲述中我得知,陈国志做了校长之后,每年的教师节和寒暑假的大聚餐,退休的老教师都会被邀请到学校一同参加庆祝活动。此举让陈国志赢得了不少民心,受到了很多老师的拥戴,看来他也是越来越懂得为官之道了。
李主任还告诉我和我前后进学校的代课老师大部分都走了,欧阳燕在我走了没多久就自动离职,不知去向了。冯丽丽考了几次没有通过调动考试,一咬牙就在区中心里办了个艺术培训班,经过几年的打拼终于成为一名小富婆了,但好像一直单身没有结婚。和我玩得好的那几个男老师也是走的走,散的散了。只有刘雅菲多年媳妇熬成婆,在2010年夏天,终于成功地通过调动考试,正式成为深圳的公办老师,后来也嫁给了一个同校的公办老师,现在夫妻俩在深圳已经有了两套房……
“后天就是咱们学校的春节团拜会,到时很多领导和老同事都会过来聚聚,你也过来参加吧,那么多年没见了,我们以前的那帮老同事得好好唠唠嗑。你啊,要是能突然出现,陈校长肯定会高兴坏了。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啊,怎么走了就没联系了。你来吧,好好聚聚。记得啊,一定要来啊……”
放下电话,仿佛陈国志就在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脸颊绯红,心里砰砰直跳。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提起那个人却依然无法平静。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啊,说来就来,说散就真的散了。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说:
去看看陈国志吧!了却一段尘缘,给自己给他一个交代。也许了却了这段不了情,也许我就可以彻底放下,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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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主任说到时,我可以先到他家坐坐,再一起回学校。
我想这也好,免得到时场面尴尬。
多少年了,一直心淡如水,好久没有这么激动了。
我不停地告诫自己:已经十二年了,还有什么都该烟消云散了。陈国志或许早就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了。就算有也是周朴园式的惺惺作态吧,更何况,他早功成名就,有钱有权,在深圳这种开放的大城市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找不到呢?
这个世界少了谁,地球都一样转,寇海洋啊寇海洋,你以为你是谁啊,千万别自作多情……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我知道。贪新忘旧是人之常情,人走茶凉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可是,我还是渴望……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
可是,我……
几天几夜寝食难安,郁结难平。
纠结了整整三天后,在忐忑不安中我还是走出了家门,坐上开往深圳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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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住的小区,我和王德成来过几次。
复式楼和别墅区穿插在小高层的中间,整个小区显得空旷而有层次感,视野开阔。绝不像现在的小区那样,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小的很,楼层又高,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记得当时我离开的时候这个小区的房价才是三千元左右,现在听说已经涨到大概六万了吧!
在深圳能生存下来的人都不简单啊!
虽然天气有点冷,点缀其间的花草却生机勃勃,毫无冬天的萧条和颓败之感。
我一向以广东这种永远充满活力的生态为荣,人就应该努力奋斗,积极向上。
然,有了一定生活阅历的王德成却说出了另外一种歪理:
广东这种地方确实适合创业挣钱,一年到头都是忙忙碌碌毫无停歇,生活节奏相当紧凑。粮食的种植一年两季甚至三季,人也好像从来不用休养生息,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年到头都在忙啊忙。
北方很多地方,尤其是东北在十月份正式进入冬季,一直到明年的四月才算真正结束。当地的农民秋收冬藏,冬天大家伙都不干活就在家休息,唠嗑,走亲戚,访朋友,唱歌跳舞,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才叫生活。
他还不客气地补了一刀:“你看看广东本地人,不管男女大部分皮肤黧黑,五官扁平,身形矮小。你再看看北方人,不管五官好不好看,首先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脸色红润……”
呸!那你来广东干鸟啊!
现在想来,广东人确实比北方人现实很多,少了一份人情味。不过北方人也容易犯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毛病,经常吹牛没谱。(纯属个人感受,认识有限)
“喝茶啊!”李主任一声招呼让我回过神来。
手捧冒着清香的铁观音,安坐在种满了花草的阳台中间,眼皮底下是小区的绿化区,抬眼望去树木扶疏,花香盈盈,浅草池塘,亭台楼阁,环境布局设计真是玲珑别致,让人赏心悦目。
假如当初我不离开深圳,也许也能住上这么好的小区呢!
唉,这一切就是命啊!
李主任和王德成是同一个镇的老乡,比他年长好几岁。他一直在学校担任财务工作,为人朴实低调,是我很尊重的前辈。因为王德成的关系,我对他又多了一份亲近和敬重。
他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立业,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和老伴退休以后一直住在这小区,儿女孝顺,退休金也非常可观,生活过得很惬意。
“小寇啊,你还记得以前的那个校长吧。八年前被人告了,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还有重婚罪……以前那帮势力很大的本地人,现在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人啊,还是应该多积德,少造孽。古语说得对:天造孽犹可活,自造孽不可活。”
“也好,他不倒台,也许陈国志也没那么容易做校长呢!哈哈,说起来,如果你不走或许早就调过来了。这么多年来……其实同事们对你评价挺好的。我们啊,几个老同事聚在一起还会常常说起你和冯丽丽那一年演的经典节目呢!真是笑喷了!唉……当初也没见你招呼一声就走了,而且……那么多年也不联系……”
是啊,从26岁到32,前后差不多六年时间,我最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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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李主任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许多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慢慢清晰起来,双眼突然涨痛起来,又酸又涩,视线一片模糊,迅速转过身躯憋着一口气,急忙把目光投向远方……
傍晚六点,我和李主任一同走进了那所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园。
教学楼前,校园布置一新,处处点染着新年的喜庆。有三个人在迎接客人。其中一个身材不算高大,但是有些臃肿男人,他一袭黑色的风衣,尽管身躯有些微微佝偻,但努力挺直腰杆。尽管距离有些远,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就是我多少年一直魂牵梦绕的体育老师。
陈国志!!!
渐渐走近的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想转身逃离的冲动,但手却始终被李主任紧紧地拉着。
他笑容满脸和周围的客人寒暄着,眼神一直没有往我这边看过来。
就快走近他了,李主任撇开我,紧走两步上前打招呼:“陈校长,你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他有点茫然四下张望。
李主任回过身来,把站在身后的我拉到他面前。
我穿着一身牛仔装,黑色的鸭舌帽,白色的休闲鞋。
“你是——”他的眯缝的小眼睛突然睁大了,脸上赫然长着两块老人斑。
“陈校长,是我!”
我缓缓摘掉头上的帽子。
“你是……寇……海洋——”他迟疑了好一阵子,然后喊出我的名字。
眼眶骤然就红了,我哽咽了一下:“对,我是寇海洋,好久不见了!”
他的小眼睛立刻闪出两道火苗,亮亮的。表情呆了两三秒,然后两手一摊,也不顾周围有人在场,上前一步就紧紧把我裹在怀里。
整整十二年了,我深深地在他怀里嗅了嗅,身上还是那股我熟悉的味道。一点都没变,在他怀里我就能感到一种稳稳妥妥的踏实感。
“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少爷……”
他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稳重的身体禁不住在微微颤动,感觉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激动。
一声“少爷”叫得颤颤巍巍,彷如电光火石般,穿越了时空,顿时石化了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好一会,他满脸通红地放开我:“李主任,谢谢你把寇老师带回来了……等会镇里的领导会过来,你先招呼他到饭堂吃饭,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啊,我们要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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