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夜里小鱼作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个空旷的屋子里,周围一片漆黑,地上很湿,所有的东西都滴着水,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他伸手触摸着湿滑的墙壁,却发现屋子既没有窗户也没有门,他喊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却没有人回答。只有瓮声瓮气的回声。
早上醒来发现天已经晴了,外面也没什么积水。
小鱼觉着有些鼻塞,昨天淋雨可能感冒了,从桌洞里找到几粒感冒胶囊吃了下去。
上午就没出去,在宿舍里作了一套题。后来丰振过来两个人一块听了些听力磁带,丰振准备的很好,单词背的很熟,基本上没有什么不会的,阅读理解也很少出错。
小鱼觉着丰振这次的四级肯定会有一个好成绩。
下午的训练不作特殊要求,今天是五一,有一些队员趁着假期回家或者外出,人员不齐,所以老刘就让大家自由活动随机分组打比赛。
正在大家做准备活动的时候,训练场边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是陈鹏飞。
小伙子们欢叫着跑上去和老队长抱成一团。
他是专门从实习的地方回校来看看的。
陈鹏飞考研的成绩已经出来了,第一志愿没考上,调了一家南方的学校,专业也还不错,面试已经通过了。他显得很高兴,拍着小鱼的脑袋笑着说:“今天啊田雨高坚都靠边站,鱼儿给我作专职二传……哇,半年没有打球了,手都痒死了……”
老队长的回访让队里一片欢腾。老刘的黑脸也笑开了花,回家通知师母准备饭菜去了。
“队里都好吧?”陈鹏飞问田雨。
“……好,都很好……”田雨沉稳的回答。
“刘导还骂人吗?”陈鹏飞笑着问。
“那还改的了,前天把高大少骂跑了……”姚心舟给陈鹏飞拿了一套运动服。
“我说没看见高坚呢,这小子的少爷脾气也是一辈子改不了……可别真是钻了牛角尖不回来了……”
“我也担心了一下子呢,”姚心舟接着说:“好在昨天晚上他去找我说是今天回家一趟,五一回来再训练,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船,那你这队妈当的也不简单,大少这么犟很少有听别人劝的……”
“不不,不是我的功劳,是小鱼儿的功劳,”姚心舟苦笑了一下:“我去劝他让他给赶了出来,呵呵,他的犟脾气我可对付不了……”
“可爱的鱼儿……”陈鹏飞亲昵的拍着小鱼的肩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我有点感冒,不碍事……”
小鱼觉着浑身没什么力气,可还是撑着打了五局球。
在老刘家里吃饭的时候,头疼的厉害,小鱼坐在角落里看着男排的小伙子们纵声谈笑,几个手艺好的在厨房里帮着师母收拾饭菜,其余的就围着陈鹏飞问长问短。小鱼看见田雨拉着陈鹏飞兴致勃勃的问些关于考研的问题。屋子里不时的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欢乐近在咫尺,他却象一个局外人一样漠然。没有人注意到他。
回到501还不到九点,小鱼吃了一些感冒药倒头就睡了。
早上醒来天已经亮了。小鱼发现昨晚上睡觉没有关灯,口渴的厉害,摇了摇暖壶,里面都没有多少水。倒干了那两把暖壶凑了半杯。头不怎么疼了,只是身上还是没有一丝力气。今天是周六,因为自己作家教的那个孩子周四就跟着父母旅游去了,所以今天自己是自由的。
小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拾了几本书去了教室。
刚刚7点教室里没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坐在那里看书。
小鱼拿出随身听戴上耳机听着磁带作听力题。
旁边的座位有人坐下来也拿出书来翻看。
小鱼听完了听力接着开始作些语法题。
桌子上一只纤细的手推过来一张小纸条。
小鱼抬眼看去,是尤兰。白皙的脸颊上有一抹红晕,她低下了头。
小鱼拿过纸条:我没带字典,有几个单词不认识,请你帮我翻译一下。
下面是几个单词。
小鱼在认识的单词后面写上了自己知道的汉语意思。
SPHINGES谜一样的人INFATUATION糊涂,迷恋看见最后一个单词的时候小鱼停下了笔,他默默的盯着那个简单的单词沉思了很久,写下了一句话。
LOVESorry, In fact, I want to know the true meaning of thisword too, please ask others.
纸条退回去之后不久,小鱼听见尤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文具盒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出来,有一只笔掉在小鱼的脚边。小鱼弯腰拣了起来递过去。尤兰微微有些颤抖,她接过钢笔,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你,古小鱼。”然后转身离开了教室。
小鱼呆坐了一会儿,再也看不进书了。
应该出去走走。
出了教学楼也不知道该到那里去。学校里人不多,很多人回家或者出去玩了,在学校里的大多也趁着放假在睡懒觉。
小鱼漫无目的的出了校门,因为刚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很清新,街边上摆放的鲜花寂寂的开放着。
走过碧潭公园的时候,看见门前的牌子上写着五一期间免收门票,并且公园还有花展。小鱼走了进去。还不到9点,公园里人很少,晨练的人大多已经走了,假日里出来玩的游客还没有上来。一些游乐场所和小卖部正不紧不慢的准备营业。游船租赁处的小亭子外面,有一对母子。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串彩色的气球,很神气的站在那里:“妈妈,你快来呀……。”
他年轻的妈妈跟了上来在小鱼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妈妈累了,咱们休息一下……”
小男孩跑过去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你答应我可以划船的……”
“健健乖,下次等爸爸回来咱们再划船……”
“不嘛,不嘛……”小男孩冲着妈妈撒娇:“妈妈说话不算数,你说我要是得了三朵小红花就带我到公园划船的……”
“健健,妈妈不会划船的……”
“妈妈,我会划,我会……”小男孩期待的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摇晃着妈妈的手,一脸的求恳:“妈妈,妈妈……。”
“咳,划船有什么难,就是伸手划拉呗……”租船的老太太也很乐意促成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你这个顽固的小石头……”年轻妈妈笑着摇摇头在儿子脑门上点了一下。
她和租船的老太太办了手续,租了一条小小的手划船。
小男孩和妈妈兴致勃勃的跳上了小船。费了一番力气,年轻妈妈终于把小船摇摇晃晃的划开了岸边,湖里面还只有这一条盛满了快乐的船。小男孩开心的手舞足蹈,小船的每一次摇摆都让母子二人发出兴奋的尖叫。
湖边的草地因为雨水的冲洗是那样的青葱碧绿,小鱼顺着湖岸石阶走了几步,柳树垂下的长长的枝条柔软的轻拂着他的脸颊,太阳出来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吹来一阵清凉的风。这是个美丽的早晨啊。小鱼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来。不远的草坪上,几只灰喜鹊蹦来跳去,偶尔低低的飞起来,滑翔一小段距离,悠闲的寻找着食物。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安详。
小男孩的快乐的笑脸让小鱼心里湿湿的,生活在妈妈臂弯里的幸福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年龄,他现在意识不到自己拥有的幸福,但是他会长大,总有一天他会怀念这生活在妈妈怀抱里的纯洁的快乐……。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
小鱼觉着自己倦了,有些头晕,他轻轻的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救人那,快来人那……”“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湖面和湖岸上传来尖利的呼救声。
不好!!小鱼立即睁开眼睛。
那只小船翻了过来,底朝天的浮在离开岸边几十米的水面上。年轻的妈妈抠住船底突出的边缘正在撕心裂肺的呼叫,小男孩的小脑袋在离她几米的地方一起一伏……
小鱼飞快的朝出事的岸边跑去,租船的老太太还在嘶声呼叫着,远处也有人在跑过来……脚上的运动鞋绑的太紧踢不下来,小鱼纵身跳进了水里……
冰凉的湖水让小鱼打了个激灵,牛仔裤和衬衣紧贴在身上,小鱼奋力的挥动手臂划水……时间静止了,呼救声也听不见了,小鱼只看见那个在水中起伏的小脑袋和那一串浮在水面上的鲜艳的气球……
湿衣服象绳索一样捆绑在身上,每一次挥臂都笨拙的象训练时举那个最重的杠铃……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小鱼伸手朝孩子抓去,没抓住……一股水流灌进了嘴里……眼前一片模糊……又一次伸手,抓到了孩子的衣服……小鱼感觉水底下有一只巨蟒缠住了自己的双腿……他用力把孩子朝那个妈妈伸出的手推去……
年轻女人发出绝望的哭叫,她用一只手死死的抠着船帮,另一只手拼命去捞也没抓到孩子……力量正在迅速的消失,小鱼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上去又推了一下……
他听见年轻女人喜悦的哭泣……
水流象铁钳一样撬开小鱼的嘴巴灌进他的嘴里,肺里,水下的巨蟒紧紧的攫住了他,把他往水底拖去……。黑色的船底就在眼前几米的地方浮着……他想抬起胳膊却没能作到……更多的水灌进来……
没有慌乱,没有恐惧,没有委屈,也没有痛苦。小鱼好象悬浮在空气中,平静的看着那个在水中挣扎的人,阳光照在水面上闪着金色的磷光,有风,带着微微的花香,没有听到呼救的声音,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却有一种柔和的音乐响起来,……
庸懒而轻松……。
……水花渐渐平息……巨蟒拖着它放弃抵抗的猎物潜入了水底。
隐隐约约传来让人心醉神迷的歌声,象是微风拂过草尖的声音,象是天使低低的轻唱,象是妈妈温柔的叹息……
远处是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是妈妈,她站在洁白的花从里,正张开双臂等着小鱼回家,她的脸上带着爱怜的微笑……。她的眼里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妈妈,是你么……你来接我了……
妈妈,你怎么哭了……
我好累,好累……
你带我回家吧……
小鱼纵身跃入了妈妈温暖的怀抱。
38
周围是一片白色。洁白的天花板和墙壁,洁白的被褥……
小鱼慢慢睁开眼睛。窗外是下午的阳光……
“老大,老大,小东西醒了……”丰振惊喜的叫起来。
然后是何峰的笑脸:“臭鱼,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他们的眼圈都有些发红。
“老大,老四,你们都在啊……。这是在哪里……”小鱼觉着脑袋很沉,身体有些虚脱。
“鱼儿,在附院啊……”何峰捏着小鱼的手。
“公园的人叫的附院的救护车,马列主义老太太接到消息就跑来了,她正在家收拾家务,连围裙也没脱,刚才下楼还把脚扭了一下……于利雯尤兰那帮子女生也都来了,哭哭啼啼的,让护士长赶走了……”丰振填补着小鱼记忆的那一段空白:“她们还会再来的……”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小鱼打断丰振的话。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他吐了几口水当时就哭出来了……”何峰拍着小鱼的脑袋:“不象你这浑小子,呛了一肺的水,到阎罗大王那里转了一圈……。脸都是青的,把老四都吓哭了……”
“你呢,老大,别光说我……”丰振撇撇嘴,轻轻揪着小鱼的耳朵:“该死的小东西,害的哥哥们在这些小护士面前出丑丢脸,失了体面……这笔账该怎么算?……不行,非得赔偿精神损失费不可……”
“马老太太没什么事吧?”小鱼问了一句。
“没大事,”何峰笑了:“这一会儿跑去联系晚报和电视台去了……”
“啊?”小鱼有些惊愕:“这么夸张……。”
“鱼儿,你是社会主义的好青年,思想好品质好……。”丰振学着马列主义老太太的口气:“这样的见义勇为的光荣事迹一定要广泛的宣传,教育更多的青年……喂,鱼儿,当时你怎么想的?就这么一下子跳下去了?可别跟哥哥说是想起了雷锋叔叔的光辉形象,一下子充满了无形的力量啊……”
怎么想的?小鱼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尽管马列主义老太太再三劝阻,小鱼还是坚持在晚饭前离开了医院。
“这孩子,怎么也应该在医院里住一天的……”
“马老师,我没什么事了,在这里我也睡不着……”小鱼不愿意象个病人一样的躺在病床上:“我真的没什么事……”
丰振一向理解小鱼的心思,他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对马老太太说:“马老师,古小鱼的意思是这样的,急诊观察室的床位本来就很紧张,他觉着自己问题不大,希望把床位让给那些更需要的急诊病人,古小鱼同学一直都是这样先人后己的……”
“啧啧,啧啧,”马列主义老太太感叹的摇晃着脑袋:“舍己为人,舍己为人……那就回宿舍休息吧……何峰,这样的同学,咱们党组织可一定要重点发展发展啊……”
何峰赶紧板起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小鱼可能会忍不住笑起来。马列主义老太太的神情就象样板戏里的党组织负责人。丰振这个装摸作样的混球……丰振得意的冲小鱼挤了挤眼睛。
“小何,小丰,那你们两个要好好照顾一下小古啊……”马列主义老太太临走又叮嘱了一句。
回到宿舍,女生们就送来了一盆鸡汤。
“你们还真行,怎么弄的?”何峰问。
于利雯推了推眼镜,有些得意:“我跟食堂的人说了一句用的他们的炉灶,做汤我可不会,好在咱们的才女尤兰小姐惠质兰心什么都会,选鸡和作汤的都是她……”
“不,不是的,大家都在帮忙的……”尤兰有些慌乱的摆着手。
“哇,真的很好味啊……”小鱼用汤勺尝了一口,汤淡淡的,但是很香:“尤兰,我以后认你作姐姐吧,可以常常喝到你作的汤……”
几个女生呱噪起来,于利雯笑着说:“吵什么,谁让你们不会作汤来着,当不成姐姐了吧……”
尤兰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但她随即神色自若的一笑:“好啊。小鱼……弟弟,你以后可要听我的话啊。”
“好小子,这如意算盘打的,”丰振作势给小鱼来了一下:“以后有汤喝了……”
女生们走了之后,姚心舟带着几个排球队的哥们又来了,然后是自己的老乡们。九点的时候,何峰下了逐客令,说是让小鱼早点休息。他和丰振帮小鱼收拾了一下屋子也离开了。
灯光很柔和,桌子上放了一大堆水果。
那盆鸡汤已经凉透了。
坐在桌子前面,小鱼却没有了睡意,精神开始恢复了。
在观察室丰振的那个问题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当时你怎么想的?当时你怎么想的?
…………。
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想……没有想任何人和任何事……
小鱼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
“咚”的一声,有人用力推了一下门。
“哪一位?”小鱼问了一声。门已经插上了。
没有人回答。
小鱼缓缓的打开了门。
门前的那个人小鱼是如此的熟悉,他的脸庞总是象雕塑一样的迷人,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自信的神采。
但现在却如此的陌生,他的头发蓬乱,身上有酒精的气味,他的脸色由于愤怒变的青灰扭曲,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喷射着仇恨的火焰……
“……。田雨?你……”
“混帐王八蛋!!”那只手臂再次挥起来:“混蛋!!!你!你!!根本就不会游泳!!!!!”
小鱼撞在桌子上,台灯晃了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炸响,屋子里顿时黑下来。
脸颊上一片麻木,眼前是几颗金星。
小鱼象野兽一样跳起来,疯狂的扑了上去。
两个人在黑暗里扭打在一起,从门口滚到床边,再滚到桌脚,不断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破碎声,但是搏斗的人却始终一声不吭。
小鱼背上挨了几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回击打在了什么部位。直到他抓到了那只手臂……
小鱼象狼一样的咬了下去……狠狠的咬着……直到嘴里尝到一股甜腥味。
不知什么时候,田雨停止了反抗,他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任凭小鱼撕咬……
“傻瓜混蛋……你如果这样死了……我该怎么办……”
小鱼呆呆的松开嘴抬起了头,田雨伸出双手捧着小鱼的脸,他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月光照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他就那么傻傻的看着小鱼。
小鱼象木偶一样被钢铁般的臂膀紧紧的拥抱着。
很久很久…………
他才象个小孩子一样靠在那个坚实的胸膛上,纵情的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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