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九九七年是一个好年,许多人的生活都将改变……”这是我从翔子在图书馆里借回来的磁带上听到的歌曲。
年初,翔子有件特别火大的事情。有个六十多岁的美国白人老头非常热爱艺术,对翔子的绘画造诣崇拜得五体投地。老头自己也动笔,他最喜欢体育明星在赛场上的矫健身姿,于是将一些印刷照片送到复印机上放大,之后在复印件上进行创作,再与翔子交流艺术体会。
老头一辈子单身,如今给人感觉很孤独。他给翔子及其他画家看他年轻时的照片,帅得一塌糊涂,只是个子很矮。翔子说老头很有耐心纠正他的英语,和老头聊天感觉英文进步很快。老头请翔子去他的公寓吃饭,翔子很礼貌地带去红酒,老头为他亲自做了意大利面条,拌的沙拉,还做一个他刚学的“中国菜”。
老头父母是意大利人,他对翔子讲很多关于意大利的风俗礼节,又说意大利朋友与朋友之间行贴面礼,甚至亲嘴礼,他要和翔子示范这样的礼节。翔子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老头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还摸了一把下面。
翔子回来对我这样说:老王八蛋!TMD老同性恋,混蛋……我理解翔子气愤那老头辜负了他单纯的信任,利用他对此类事情的不敏感,欺负他作为街头艺人的弱势而胆大妄为。
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脱口而出TMD老同性恋这样的话。为什么他被老太婆骚扰后不说TMD老异性恋之类的语言?我们如今的状态以及未来的状态难道不就是TMD小同性恋与老同性恋的区别嘛?
后来我又想明白了,既然我能够时常产生混乱与阴影,为什么翔子就不能,我们都必须经过学习先做一个有普通情感与基本人性的大众式庸俗人物之后,才能慢慢成为一个“坚强又勇敢的特殊人材”。
接着,发生了一件非常值得一提却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先说明一下,那辆道齐在我手中没捂热乎就被我给遗弃了,因为我发现它冷却系统、自动排档系统都有问题,如果想要那车好开,必须再投资一千块,而且就怕是个无底洞。我是自己登报卖的,卖给一个西班牙人,结果还赚了五百块钱,我很是得意一番。被抢劫的阴影一直在心中笼罩,但有翔子的“万丈光芒”照耀,我每日只带着警觉与厌恶的目光,就可以继续穿梭在哈林区的大街小巷中。
二月14号情人节,我出国前国内极少有人关注的节日,可这里却气氛浓郁,想忽视它都难。我那天下了地铁走在回家路上,路过一个类似于沃尔玛的廉价杂货店,于是进去转转,感觉不转一转对不起节日气氛。我正转着看见了戴晓翔,他也同一时间看见了我。我们都笑了,笑得很有默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了,他说今天挣得不错,提前回来了。我问不喜欢逛店的翔子要买什么东西,他说瞎逛。
“走吧,回家吧。”我温存地凝视翔子说道。
他温存地微微一笑。
我们又路过一个卖水果蔬菜的小店,二月份的新鲜水果蔬菜比较贵,但我们逛了一圈后,买了西瓜哈蜜瓜水蜜桃西红柿一堆东西,反正是什么贵买什么。我提四个袋子,翔子因为有画画的东西所以提两个大袋子,我们一点不嫌沉地就回了家。
我第一次发现水果蔬菜也能令人上火,吃得上火了就要泄火,还不是一般地泄火。我们在大厅冰凉的地板上铺了毯子,比着看谁更持久,这个游戏太好了,顺便推荐给大家。它造成的后果是让我们越来越公式化的性生活又一次迸发出艺术般的魅力,差点就闹出人命。
夏天,我和翔子参观了回归大游行。这是有历以来,纽约第一次在曼哈顿中城举办中国人的庆祝游行。据八卦“内幕”说,因为与大陆共党政府敌对、并一直把持纽约华人社会的一股势力被瓦解,福建势力逐渐兴起,所以才有了那次具有历史意义的游行。
我们起初站在两边看,当纽约留学生那庞大队伍走过来时,我压抑不住想融入并显示一下我这个普通中国人的愿望,拉着翔子走进队伍。我一直认为自己面对政治早一副冷漠的面孔,却没想到某个特殊时刻,我依然瞬间地热情似火。因此也不再嘲笑六、七十年代的帅哥有过将伟大领袖的像章别在胸大肌上的狂热。
前不久我与翔子刚刚参观过同志大游行。我注意到翔子的目光集中在那些很出位的形象上,也就是说越荒诞怪异、雌雄难辨他越有兴趣,拿着照相机一通狂拍。而我的目光放在周围观看者身上,特别是看起来年龄背景经历和我类似的或阳光或矜持或稳健的亚洲帅哥帅弟身上。其中有一个帅弟与我有三次目光交流,如果不是因为翔子在身边,我一定会同他搭讪。
无论怎么说,我和翔子都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去观赏游行,没有任何厌恶也谈不上欣赏,丝毫不抵触可也没有自豪兴奋。与回归游行时的心态大相径庭。对待同志游行,什么时候可以本能地,不受理性制约地,如对待回归游行那样产生出激动与热情?这个问题需要我一直思考。
第四十三章
九月份翔子拿着一个够高的托福成绩终于报名注册进入艺术学院,他的专业是建筑与环艺设计,一是因为他喜欢,二来既有可能在美国逗留,又适合在国内发展。他笑着说油画创作将作为他终生的业余爱好。
可能因为英语太差,又改行学习完全陌生的东西,翔子看书做作业能搞到半夜两三点,他说为什么美国的教授不怎么好好讲课,可安排的作业课题那么老多,他现在是焦头烂额。我劝他说知足吧,我念那几门课教授没事儿就考试,有一个喜欢一星期考一次。
翔子在家里已经什么都不做了,他说我应该再贤慧一些,我回答“您回来了,您辛苦了”。然而翔子找我做床上运动的次数比他念书前频繁了,他说“那个”是最好的放松,所以翔子常常放松过后提上裤子继续看书。
我强烈建议翔子不要到街头画画,应付目前这些开销,我的工资绰绰有余,等圣诞节前找马克他们赚上一笔,以后暑假里再画。翔子非常高兴地听从了我的建议,躺在我怀里说他确实也顶不住了。
翔子自上学后好像有了变化,具体什么变化我说不清楚,比如他的笑声变得爽朗,大概是人在寻找到自己的目标,看到前途后的那种轻松。而且他结交了几个一起上课的同学,特别是两个中国人,一个同翔子一样学环艺设计的男的,一个是学产品设计的女生。
相比之下,我倒迷茫了。就算本人没长性不踏实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越来越发现自己真不是个做学问的人,完全丧失兴趣,在帝克这里再混它几年,奔30去的人找不到工作,就像翔子说的,简直是浪费生命。
但我又看不清自己要怎样走下去或者如何改变,我还要考虑翔子现在的状况,考虑两个人在一起的问题,最后我也只能先顺其自然,摸着石头过河了。
那时我比较无聊,喜欢沉湎于晚上在家中网络聊天,认识了一个同在纽约的朋友,我们能聊很久,但我一直没与他通电话,更不要说见面。因为一但通上电话,一个那么真实的声音在耳边刺激着,就非得见面不可。一见面如果完全不是照片上及想象中的感觉会郁闷,如果完全是照片上及想象中的感觉就更郁闷、太郁闷了,想起八十年代那首“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的“流氓”歌曲……算了,先保持着朦胧的距离美吧。
虽然我偶尔既迷茫又无聊,但不影响我对生活热情洋溢的积极态度,和阳光灿烂的美好心情。
某些周末,通过徐勇介绍,我偶尔开着公司的面包车带国内的考察团在纽约“考察”。这工作很好,没有让我感觉自己在底层挣扎,就是某些领导,特别是某些领导旁边的马屁塞子太操蛋。没关系,看在钱的份儿上,管他是骡子是驴,草料加上把他们味饱。赚了钱再跟翔子开车出去玩,我要在上学期间把东部地区玩个遍。
我还做了一件浪漫的事。我这人做过的浪漫事情屈指可数,同赵敏有过一次浪漫。那是在暑假期间,在赵敏电话里诉说思念之情说得哽咽之后,我坐上火车,按照她的通信地址,摸到他们家。我这举动不排除冲动所致,但还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想看看一个女孩子是怎样为我而尖叫,第二个目的是将生米彻底做成熟饭把赵敏搞定。第一个目的我达到了,第二个目的只是我当时自以为达到。
与翔子这次是我做的第二件浪漫事。翔子的生日到了,上中学时除外,我们从没有互送过生日礼物,最多外面搓一顿。可那次我心血来潮,跑到商店给翔子买了块手表,虽然不是上千上万块钱的名贵东西,但对于越来越小气、攒着点钱怕有一天翔子或者我有什么急用的高肖华已经到了奢侈的极限。我还找到顾客服务部买了包装纸让人家包得挺漂亮。
后来我又看见一个花店,一不小心就走了进去。老板是个很热情的东南亚人,他笑着对我说了好几句英……大概是英文,反正没听懂,最后一句我懂了,是这样的:YOU……YOU WANT TO MAKE LOVE!亏得他提醒了我,我一想别肉麻了。
我做这件浪漫事时,既没有想过翔子会对我叫,更没想过他会因此对我有什么承诺,就是想整些有趣的事情,从灵机一动到付诸实施,感觉身心得到愉快的享受,直白了讲,自己给自己找一次乐儿。
所以我给翔子礼物时自然是平平淡淡地给了,他有一些惊讶、一点不好意思地接了,没什么特别的,可我心里那个满足就别提了!
天冷了,地下室似乎比去年还冷。最近翔子总晚上在学校做作业,回来后就睡觉,我对翔子说我给你念个顺口溜:一等美女嫁美军,两等美女嫁皇军,三等美女嫁国军,四等美女嫁伪军,五等美女嫁共军。看如今国内这形式,咱俩现在掉价儿到只能搞到四等美女。翔子很敷衍我地微笑,表情说不上的别扭。
晚上,我要跟翔子Z爱,他就很体贴地给我K交,我要为他服务,他说不想做。
在一个没有钱赚,没有NBA球赛,也不想上网,更不会跑到学校做试验的周末,翔子又去了学校。我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回家,想跟他造爱,我们又已经好几天没锻炼身体了。于是我问翔子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我要培养对厨艺的兴趣。我还告诉翔子看书太多一定要适当放松,回家后我供他尽情放松。
翔子果然回来得特别早,他一关上门就把我抱住,立刻就要“放松”。我说你先别撒娇,咱们把饭先吃了,因为我很饿,吃完饭我一定收拾你。翔子看似那么温柔贤淑其实就是特别轻蔑地一阴笑,说:还不一定谁收拾谁呢。
那天我吃两碗米饭,翔子只吃了几口菜,他说他在外面吃快餐了,我说你有毛病啊,明明知道家里有饭还花钱吃那些难吃的东西。吃饱了我就和翔子在床上“收拾”起来,等“收拾”完了,我想睡觉,翔子却抱着我不放,好像怕我丢了似的。过一会儿,翔子穿衣服起来,我能听出来他真的在收拾,收拾我做过饭与吃过饭后的脏乱残局。我迷糊着知道他又上床了,我问他几点了,他说12点了,我问他怎么才睡觉,翔子回答在厅里看电视。
某天傍晚,老方给我打电话,说找翔子有事情,但翔子的手机总是留言。
“他现在不是偶尔过去画了嘛?你没看见他?”我问
“他很少过来,帅哥又读学位又谈恋爱,哪有时间跟我们混……”
我听老方一番话,本能地第一反应是脸发烧,因为心想这帮画家真是前卫,这并不算平常的事情能够看得如此平常。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曾经那么弱智过,我有时嘲笑别人书呆子,严格说起来没有比自诩为聪明现实的明白人高肖华更呆的主儿了。
好在几秒钟之后我什么都明白了。内心反应确实完全如电影里演的:女主人公满脸痛苦地摇着头尖叫“不,这不可能”。差别是我没摇头也不尖叫,还动了点小心眼儿,煞有介事地同老方扯淡,知道了翔子曾带那个女的去过画家们的“点儿”上,那女的长得不是公认的美,颇有争议,知道了那女的对翔子比较主动,翔子对她也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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