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霆 (52)
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当我睡眼惺忪地去洗手间时,才发现霆已经和我妈妈在客厅里聊天可能很久了。霆跟我打招呼:“都九点半了,怎么才醒啊?”当和霆对视的时候,我才发现霆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圈也是黑黑的,显然昨晚霆也没睡好。我还没说话,我妈就接茬儿了:“他回家来总是这样,从来没有早起过,也许平时压力大,太辛苦了。我和他爸从来都不扰他的觉,不然他得好长时间提不起精神来。”霆微笑了一下:“在北京他可不睡懒觉的。”我知道霆说漏了,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还好,我妈没往那儿理解:“那是因为他是头儿,他不做出榜样来,不行的。要不怎么说他有压力呢。现代文明就是这样,你说不清它究竟是好是坏。科技和文明进步,本来是为了给人类社会更好的服务;可现在倒过来了,科技越发展人越累,越没好日子过了。现在的人都拼命挣钱,然后生病,然后把所有的钱都花到看病上。你说这哪多哪少?何苦呢?”
我没参与他们的谈话,直接到洗手间里洗脸漱口去了。洗完脸,我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有些发呆。刚刚刮完胡子,洗完脸之后皮肤绷紧细致的反光,让我看起来更象小孩子,或者说,更象个女人!看着镜子里的我,想起晚上和霆谈论的话题,我完全不知所谓了。说老实话,虽然我明白自己喜欢男人,是同性恋,而且从不隐讳。但我却从来没有过自我性别意识的混淆。霆的话,和镜子里的我,真的让我感觉到好害怕。我第一次感觉到镜子里的人根本不是我,我的思想也似乎不是我。一切都好陌生,好恐怖!我的耳朵边上好像有成千上万块机械表,零零碎碎地发出令人浑身颤抖、奇痒无比的噪音。陶瓷质地的洗脸槽那柔和的反光,竟然第一次让我感到不能接受,白得刺目。我一阵阵的感到眩晕,不能自持。我用手撑在洗脸槽的台面上,急促的呼吸,以放松自己的情绪。当我在抬起头的时候,被吓得浑身猛地抖了一下。霆已经站在我背后,在镜子里看着我。眼冒金星的我埋怨着霆:“你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想要吓死我?!”
霆很关切地把手放在我的背上:“怎么了?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我有些调整不过来自己的心态和情绪,想要发泄我心里的怨气和恐惧感。但我意识到我不能对霆发脾气,毕竟这是我的家。我现在对霆发脾气,会伤害到霆,让他倍感孤独和弱势,所以我没说话。霆又问我:“到底怎么了?”我转过身来,但没有面对霆,而是低着头:“没什么,睡得太晚了,没休息过来。”霆很关心我:“我就知道,其实我也睡不着,今天早晨很早就起来了……”正说着,保姆叫我们吃早饭了。我和霆答应着,往餐厅走去。
其实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只是有的时候早晨起得很早,而且又需要外出办事的时候,才会吃早饭。妈妈知道我的习惯,通常不会安排我的早饭。但是因为霆到来的关系,妈妈安排了我的早饭。其实很简单:土司、沙拉酱、煎鸡蛋、酸奶和生菜。这种很欧化的做法,是妈妈保留多年的习惯。据妈妈说,这是曾经在日本人侵华时期,在北平一家传染病医院里当过护士长的姥姥最喜欢的早餐。记得妈妈曾经说过,姥姥有很多海外关系,大舅六十年代到苏联去留学也是外面的亲戚帮忙办的。但是文革期间,这些都成了把柄和罪证。在批斗中,年界四十的姥姥瘫痪了,而且右手再也没有活动过。文革结束后,消息中断了很久的大舅联系上了,家里人都非常思念他,希望他回来。坚强的姥姥曾经用左手在信件结尾的地方写下了“你给我回来”几个字。姥姥瘫痪后,非常顽强地生活着,甚至拒绝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用左手照顾自己的一切生活,甚至还择豆角、熬粥。所以姥姥成了全家人的最具体的偶像,她的很多习惯都被学习和模仿了,今天的早餐也是如此。而且除非条件不具备,只要有可能,也是天天如此。
吃早餐的时候,我问妈妈有没有时间,想单独和她谈些事情。妈妈给出的回答是随时奉陪。于是,气氛就紧张起来。尤其是霆,没吃几口,就借口不舒服,回到客房里去了。我和妈妈坐在客厅舒适的大沙发里,开始闲聊着些我小时候的记忆和经历。我随便闲聊天似的对妈妈说:“妈,我发现我最喜欢您了。”妈妈笑了:“嗯,跟没说一样,那个儿子不爱妈啊?这叫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接着问:“您就没觉得这有点什么不对劲儿吗?”妈妈严肃起来了:“有什么不对劲儿?你说……”我说:“我最近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我这叫‘伊蒂普斯情结’,就是恋母情结。”妈妈皱了皱眉:“那又怎么样?”我笑了:“没什么,这不是跟您聊聊嘛。”
妈妈看了看我:“别把我当傻子,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儿出去走走,培养点健康向上的兴趣爱好,参加点有益健康的户外活动。别老闷在家里头看书,更不要看这些神经病写的书。这些书看多了,不是疯子也成疯子了。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老生病。一方面是我不放心,一方面是你体力达不到,所以就很少跟外面的孩子们疯跑疯颠儿的,爱看书。你现在身体也好了,就该多活动活动,到处去见见世面。怎么老是克服不了惰性?年轻轻的,老待在家里头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书有什么用?等你弄明白了,人也老了,身体也完了!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反正我不赞成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其实有的时候,及时行乐也是一种享受生活的方法。干吗非要把自己搞的多愁善感?杞人忧天?没用。”
我看见妈妈的样子,知道这样拖下去没有完结,所以把心一横:“妈啊,我现在遇到一件难事,想跟您说说,让您帮我分担分担。”妈妈又开始唠叨了:“天底下干什么都不容易,《西游记》动画片里都唱了:‘容易干不成大业绩’。人这一辈子,别管当官的还是老百姓,你看谁轻松啦?……”我赶快拦住妈妈的话头:“妈,我不是说那些事情。您别老教训我成吗?我就是象跟你说说我的一些想法,想跟您沟通沟通。”妈妈这才摆出一幅合作的态度:“那你说……”我有些不敢看妈妈的眼睛了,所以看着茶几上的玻璃果盘和茶杯:“我发现我有些不太正常。我……好像,好像对女人不感兴趣,好像喜欢男人。”我等着妈妈的回应,可时间象停止了一样,那一刹那除了窗户外面偶尔传来的邻居们相互问候的声音外,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我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仍然没有听到妈妈的回应,我抬起头来,才发现妈妈正在盯着我,死死地盯着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怪物,或者看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似的,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儿,又害怕她太生气或者太失望。我喊了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那声音抖得很厉害,好像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请求别人的原谅似的。我受不了妈妈逼视的眼神,更不敢看她眼中的痛苦和愤怒。突然,妈妈说话了,虽然声音不高,却让我浑身打了个寒颤。妈妈说:“你是和跟你来的这个人搞在一起吗?”我不知道妈妈怎么会突然间领悟到了我和霆的关系?想想也许正常?也许是妈妈猜的?我来不及做任何准备:“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妈妈很倔强地把脸转向巨大的墙画那边,急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眼泪还是出来了。
妈妈还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有些心烦意乱:“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十五六岁的时候。”妈妈还是很坚持地问:“是和跟你来的这个人吗?”我知道自己根本无需否认了,就点点头:“嗯。”妈妈再一次使我出乎意料了,她竟然问:“你扮演女性角色吗?”我简直太吃惊了,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看着妈妈愣住了。妈妈点点头,然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哭起来。我赶快坐到妈妈的身边,摸着妈妈的背,想劝慰几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说话,自己先哭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出话来:“妈,对不起……”妈妈把捂着脸的手拿开,擦了擦眼泪:“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知道。”妈妈说:“你看心理学的书就是因为这个吗?有办法治疗吗?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说:“这和恋母情结有关,也跟我爸常年不在家,对我关心太少有关。”妈妈说:“也就是说是家庭的环境因素?”我点点头。妈妈有问:“有什么治疗方法吗?”我摇摇头:“很有效果的方法没有,而且真的是越治越畸形,最后大部分都会变成疯子。妈,您要让我去治疗?”妈妈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问题。
我又问妈妈:“您是不是想把我送到医院去治疗?您看过美国的一部电影,叫《红伶劫》吗?您要是把我送到医院去,也许真的会永远失去我。”妈妈很冷漠的看看我,摇摇头。突然又哭了,边哭边说:“妈妈不会让你去治疗的,如果注定了改不了的话,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吧。妈妈永远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儿、幸福点儿,只是太突然了,妈妈接受不了,好像天塌了……”说到这里,妈妈已经泣不成声。我倒是冷静多了,抱住妈妈说:“您不是总让我坚强吗?事情已经这样了,谁也不会想到的,我也不希望这样。可这不是我的选择和决定。我们一起面对吧,总要面对未来的生活。不过,我看您还是先别告诉我爸吧。等机会合适的时候,我自己跟他谈。”妈妈流着眼泪点点头……
我和妈妈又聊了很久,当我去给妈妈取面巾纸擦眼泪的时候,发现小卧室和客房相对的走廊上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我知道,那是霆。也许他一直在偷听,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已。为了避免尴尬,我有意装作没看见。正在这时候,保姆打开厨房的门喊:“阿姨,阿毛,吃饭了。”妈妈擦着泪:“知道了,放在餐桌上吧。”然后对我说:“你去叫他,和你一起吃吧。我不想吃了,要休息一会儿。想静一静,别勉强我了,我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没有办法,我只好同意,并把妈妈送回卧室去。照顾妈妈躺下,给妈妈服下了“心脑康”和止痛片,我从妈妈的大卧室里出来,刚刚关上门,就发现霆在角落里看着我。他靠在墙角上,好像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难劫后余生般,失去了一切力气,就是那样靠在墙角上,急速地呼吸着。他看着我,一副被抓住了的猎物等待判决命运的神情,真让人钻心的疼。
我想起来在淳安医院里孙阿姨对我说的那些话,想起来她对我和霆的无奈和宽容,想起来妈妈那句“永远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儿、幸福点儿”的话,想起霆总是把我看成是女人,真的好失落。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错了?是我老缠着霆吗?是我太堕落和妖精了吗?是我为了自己的欲望伤害和拖累了所有的人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想。感觉好失败,情绪简直掉到了低谷。看着霆身心疲惫的样子,我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让他来安慰我?不管怎样,我还是迎上去抱住了霆。霆也搂住了我,在他搂住我的一瞬间,我流泪了。这一次的眼泪和以往都不同。这一次的眼泪,甚至超过了我在上海的看守所见到霆时的眼泪。悄无声息,却包含了我和霆相爱以来,全部的情感。也就是这一抱,我似乎找到了归宿、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一切都会过去的,霆对我的爱也许是真实的,永远的。我和霆对视的时候,才发现霆也泪流满面了:“宇,谢谢你……”看着霆,我无话可说,但却突然萌发了想要霆吻我的冲动。我闭上眼睛,向霆献上我的唇。
霆的唇很热,有些干裂,但仍然让我陶醉。我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一丝光明,在流沙中抓住救命的稻草。那是一种寄托;那是一种安慰;那更是一种幸福。分开后,我再次和霆对视。霆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诉说的深情。我明白那种眼神,我可以理解和体会霆的心情。我把脸枕在霆的肩膀上,任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下午,我一直陪着妈妈说话,和妈妈天南海北的聊天。当然最多的,还是谈起我年幼时候的往事。妈妈每次谈到我刚出生时,第一次看到我白白胖胖的小脸时,那种激动和羞涩,仍然难以释怀。妈妈谈起我成长中和妈妈一起经历的苦难和折磨,谈起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时的艰难和快乐,谈起我的身体经常闹病住院、甚至不能独立去厕所小便的痛苦。总之,我们谈起了好多好多话题,感觉竟然象是要生死诀别似的。趁时间还有,要把一生都总结了,不然就怕来不及似的。突然,妈妈说要给她的一位老同学打个电话,我回避了。但是我知道妈妈一定还有话没对我说完,所以就在客厅等着。果然妈妈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你和他好好在家,我要出去一下,找我的老同学聊聊。”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我真的好害怕妈妈因为心情不好出事情。所以:“妈,咱们再聊聊吧?”妈妈笑了:“不,你让我也散散心吧,我真的好压抑。我出去走走,会好一些。你不要管我,跟他也聊聊吧,他一直不敢见我,也许是不好意思见我。但他也许真的会对你很好,现在他一定也很难受,你跟他聊聊吧。我找同学聊聊天,宣泄一下对我有好处。晚上我也许回来晚一些,保姆弄好晚饭,你们自己吃吧。”我还是很不放心:“要不我陪您去,把您送到那儿我再回来?晚上您打个电话,我去接您?”
“不用了,”妈妈很少有如此斩钉截铁的时候,“我自己知道分寸,也懂得如何面对。这么多年,什么风雨都经历过来了,这也算不了什么。”我看着妈妈换了衣服,然后又目送她出门。然后我来到霆的客房,和霆拥抱在一起,躺在床上。还是沉默,很久了,霆才问我:“后悔了吗?后悔还来得及。”我苦笑着:“戒烟、戒酒、戒毒瘾容易,这一生,我是戒不掉你了。后悔不后悔都没用。后悔又能怎样?离开你会是什么样子?真的会象没见到你之前那样吗?我不想骗自己。”霆又问:“为什么非要你爸爸妈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何必非要把他们牵扯进来?他们会受到伤害吧?你不觉得他们很无辜吗?也许我们真的太自私了?”我紧紧抱着霆,生怕一不小心他就会蒸发掉:“不!你不明白!我并不仅仅是要他们知道,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让他们知道你可以给我幸福!让他们知道我们应该赢得祝福!他们会理解的,只是时间问题,但迟早要有一个开始!”霆摇摇头:“也许是你错了呢?也许我们真的承受了上帝的诅咒呢?也许是你过分幼稚了呢?”
我不想争辩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后悔也没有用的。”霆搂着我:“你可真傻!真傻!”我把头埋在霆的怀里,感觉好疲倦,就什么也不想说了。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
“嘭……”门被很大的声音撞开了,我和霆都被吓醒了。刚刚惊醒的我,竟然看见我爸爸不可思议地站在我们面前。爸爸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可遏止的熊熊怒火,仇恨和愤怒沸腾了他浑身的血浆。妈妈在后面赶来了,大声地喊着爸爸的名字,责问他:“你要干什么?你不是答应了不发火吗?”妈妈抓住爸爸的袖子:“你还这么牲口?怎么不讲信用?!你以为这都是孩子的错吗?这应该是我们的责任!”爸爸愤怒地吼道:“你给我滚起来!你这个流氓!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我明白了,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来妈妈已经告诉他一切真相了。我站在地上:“爸,你听我说……”还没等我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两个大嘴巴子了。妈妈在背后打着爸爸,边哭边说:“你混蛋!你怎么不打你自己!孩子这样都是你害的!”爸爸一把就把妈妈推开了,然后从门边上顺手抄起一条扫地的笤帚。那是一种超市里经常可以看到的笤帚,塑料的头和须子,不锈钢管的很长的柄。
愤怒的爸爸竟然劈头就将笤帚向我的脸打来。我刚想用手去挡,却被霆从侧面扑倒在床上了。就这样,霆扑在我的身上,而爸爸的一笤帚,就狠狠打在霆的背上。霆浑身被打得颤抖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却仍然死死的压着我。后面的几笤帚也接二连三地打下来。看见霆咬着牙、痛苦得扭曲的面孔,我终于被激怒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着,直呼着我爸爸的名字:“你给我住手!你这个老混蛋!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爸爸!你也没有我这个儿子!”我终于把霆推开了,翻身站起来:“你打我可以,你凭什么打他?他跟你什么关系?”我气急败坏的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抓住爸爸的头发:“因为他操我吗?我愿意!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凭什么打他?”爸爸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是的,不光是爸爸,连妈妈,甚至是我自己也想不到我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我从小身体不好,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争执,甚至没有发过脾气,没有吵过架、说过脏话。爸爸无法遏制自己的怒火,竟然将我的胳膊一口咬住:“你打我?!”妈妈大哭大叫着,保姆也来了,一起往后拉爸爸,霆从我身后一把拦住我的腰,将我往后拖。我和爸爸终于分开了。我开始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吼叫着:“走!收拾东西!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家了!我不认识你们!我们断绝一切关系!霆!咱们走!回北京!”我冲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的包拿出来。妈妈跑过来了:“阿毛,你别生气,别理他!你爸脾气不好,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一边说一边拉住我的背包带。我气急败坏地把妈妈推到一边:“都是你!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先不要跟他说,怎么样!这下你高兴了吧?”
妈妈哭着说:“是妈妈不对,可是妈妈一个人承受不住了,他又碰巧了回来!”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不要管我!从今以后,我死也好,活也好,都跟你们没关系!是不是有个同性恋的儿子你们就觉得丢人了?受不了了吧?你们早干什么了?我是同性恋,就是你们造成的!该害臊的是你们!知识分子怎么啦?你们牛B什么?把自己的儿子教成同性恋啦,还有脸发火?!”爸爸又冲进来,我提着包,将他劈头盖脸地抡了几书包。可惜,霆和保姆把他拉出去了,根本没打到他。我大吼着:“陈慕霆!收拾东西!咱们走!”妈妈和保姆抓住愤怒不已的爸爸,妈妈趁机和霆低声说了几句话。霆也把自己的包背上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不顾一切地外门外冲去。霆也跟了出来,扶住我的胳膊。我因为愤怒而浑身不停地发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到了楼下,我已经瘫软了,并且再次哭出声来。远近坐在马扎上三五成群纳凉的老太太们被惊呆了,好奇地看着我这个出了名的“乖乖仔”哇哇大哭着,在一个大男孩的搀扶下,往外走着。
霆一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控制一点,控制一点!”但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和悲伤。短短的一段路,我走得好吃力,好疲惫。终于到了车边上,打开车门,我几乎已经瘫痪了,倒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痛哭失声……
回到北京,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天刚刚亮。我把车里的空调停掉,打开车窗,让道路两边那一点点可怜的草坪上有限的“森林味儿”,混着潮湿的空气吹到我的身上。整整一夜,我的状态非常差,走走停停,路上歇了好几次。霆一直不断地跟我说话,劝慰我。但我始终没开口说一句话。霆好着急,可我却实在什么也不想说。到市区了,还没亮透的天空正象我的心情那样,半死不活的,难受死了。人们已经在忙碌。自行车道已经拥挤不堪,公交车上也人满为患。早餐摊子上人们在享受这一天中的第一顿美食;街边草坪稍大的地方,就有一些鸡皮鹤发、自以为是的老年人溜鸟打拳。本来应该是欣欣向荣的气氛,可我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感。看见到处都爆满了各色人等,我的心也越来越烦躁。甚至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了。我甚至想到如果发生战争、或者来个什么彗星撞地球的大灾变,这一切都会怎么样呢?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一切都将灰飞烟灭!一切都没有什么美好的前途和未来!自以为是的人类亲手建造的所谓辉煌灿烂的文明,也许只要在几个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感觉到人类好渺小,好脆弱!自私和狭隘障碍了人们本来可以更高更远的视角,让人们象蚂蚁和老鼠一样仅仅为了生存和繁衍而荣耀。人的一生,仅仅作为争取生存条件的机器和负担所谓社会责任的载体,疲惫不堪的挣扎。直到有那么一天,永远地放弃本能中的争夺和妒忌,安静地躺下,尘归尘、土归土!
这就是眼前繁荣的人类社会吗?他们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得失痛苦和快乐,多愁善感、自欺欺人。却看不到就连他们赖以寄身的地球也会有消亡的一天。人们依然固执地争夺着、快乐着,仇恨着、痛苦着。这让我想起儿时的一件趣事。记得我在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托儿所,以尿尿为借口偷偷溜出来,在转椅旁边的大树下边,看见一只死蜻蜓。很多蚂蚁黑压压地围着蜻蜓转,后来竟然打起架来。我才知道那是两窝蚂蚁在争夺越冬的食物储备。在它们看来,争夺这一只死蜻蜓是关系到种群繁衍至关重要的头等大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不为过分。果然不到半个小时,已经被咬死了一大群。我看得不耐烦了,竟然将一泡尿浇在酣战不已的蚂蚁群身上,回托儿所找小朋友去了。而我眼前的人们,和儿时记忆中那些蚂蚁有什么区别吗?只不过比那些蚂蚁多了一些生存的技巧,和因此而带来的日益泛滥、无药可医的自高自大!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无法控制的各种古怪念头。甚至想到如果自己变成一个比天坛祈年殿还高的巨人,从古到今不曾死亡,注视着人类世世代代的盛衰演变、沧海桑田,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是无法相信上帝的。很多朋友都信仰上帝,并请求他的宽恕和庇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作为同性恋,我们的心更为脆弱?我们更压抑、更孤独、更焦虑和惶恐?所以就特别需要一种精神信仰作为自己的支撑?所以我身边的绝大多数圈子里的朋友,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信仰,甚至是把神秘主义固定在他们的意识形态里。就象霆的朋友们,小春、麟哥、康司令,都有他们自己的护身符和保护神。甚至连接客人也有几天忌讳。他们深信这样就可以获得保佑,远离邪崇和厄运。霆也有一块不大的合金牌子,正面刻了据说是埃及法老的一种祝福咒语,背面则镌上了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我曾经问过霆,是不是也跟春他们一样,接客挑日子?霆神色哀伤、几近绝望地对我说:“在深圳的时候,算着日子攒钱,为了救妈妈,根本不可能挑什么日子。在上海被‘神经病’保养,连行动都失去自由,也没有权利挑选日子。至于小春他们,人家出的价钱高了,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我本来就不信这些的,是麟哥送给我的,说是国外的一个朋友带回来的。带着它权当装饰,现在用来纪念麟哥。”
是的,我也无法信服上帝。如果真的象我想象的那样,我变成一个不死的巨人,看到人类所受的苦难,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据说上帝是万能的、无所不能的,又据说上帝对众生是有爱心的。既然如此,又为何不怜悯众生,施以帮助呢?为何要让人们因为荒唐的“原罪论”而以受苦来求得“救赎”呢?我们真的受了他的诅咒吗?我们真的要屈从于所谓上帝个人的好恶而必须改变自我吗?现在我背叛了一切,成全了爱情。我没有信仰过上帝或者其他宗教;背弃了父母,断绝了亲情关系;远离各种会给我和霆的关系带来不良影响的社交场合。那么我到底能够获得什么呢?我已经混到了孤家寡人的份儿上,是我在一意孤行、悬崖纵马吗?就象霆说的那样:“如果你真的背叛家庭,你会感到孤独无助的。也许你会迁怒于我,憎恨于我。真要是到了那么一天,我们的爱情就什么都不是了,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我会吗?我在心里问自己。可眼前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打破了原来的宁静和规律,这一切都是我亲自实施的,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突然意识到,实际上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和家里坦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应该高兴才对!
他们如果承认了我和霆的关系,或者至少默许的话,我和霆就可以稳定地在一起了。他们如果不承认我和霆的关系,必然会以我的背叛为结局来告终。这样我和霆同样可以快乐地享受爱情,再也没有一块压在我们心上的令人窒息的“大石头”了。可这样是不是又很对不起父母呢?他们真的很无辜?而我太自私了?但是我想,眼前的僵局是暂时的,父母永远是父母,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我、体谅我的!父母是半辈子,伴侣才是一辈子!我现在真的好孤独,真的好需要一个人来爱我!安慰我!难道我也去在“水满则溢”的时候,出没于酒吧渔场,寻找目标、伺机而动,为博一乐而畜生般的419?然后面对AIDS的恐怖和威胁,最后把一切痛苦和悔恨留给全不知情的父母吗?我从小的脾气,就是宁折勿弯的刚强,逃避和苟安不符合我的性格!为什么就因为我爱的是个男孩子,就得不到尊重和理解呢?所以我要争取!爱是每个人的权利,我做的事情没错!
“快停车!红灯了!”霆大声喊着。我被吓了一跳,从杂乱无章的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但我还是“压线”了,幸亏警察正非常头痛于川流不息的人群,无暇顾及到我,所以我就退到了停车线里来。霆开始埋怨我:“你怎么了!小心点啊!差点撞了人!”我还是没说话。霆看着我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我点点头。霆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了。道家后,我连衣服也没换,就摊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了。霆轻手轻脚地把包放下,然后打电话要了桶纯净水,就到卧室去收拾了。过了一会儿,霆回到客厅,坐在另外的沙发上,一边脱掉上身所有的衣服,一边问:“想吃什么?冰箱里走的时候有菜,我来做。”我摇摇头。霆又问我:“生病啦?吃点药吧?”听到霆不厌其烦温柔的话语,我实在不能无动于衷了,我开始哭。开始只是默默地流眼泪、抽泣,到后来干脆放开嗓子哇哇地哭出来。霆一直蹲在我跟前,拉着我的手,用纸巾给我擦着眼泪:“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哭累了,纯净水也送来了,霆为我沏了一袋感冒药,看着我喝下去。然后我们一起洗澡。没有了从前的含蓄、羞涩、神秘,一切都那么自然和直观。霆为我用沐浴露擦着后背:“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识吗?那时候深圳也这么热,一天要冲很多次凉。”我也为霆擦着后背:“记得,从那时到现在,我经历了很多折磨!爱你真的好辛苦!可我真的好幸福!真的从来不后悔!”我们抱在一起,因为身上到处都是沐浴露的泡沫,所以皮肤贴在一起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和真实过。霆点点头:“我也是,谢天谢地,让我碰上了你,我没爱错人。”我疲惫不堪:“他们说人生如戏、人生如梦,既要进入角色,又不能太认真。你说这话对吗?”霆旋开花洒,水流就冲在我们身上。霆一边为我冲洗一边说:“对呀,你进入角色了,敢爱敢恨。可你太认真,认死理儿,一点也不会通融,就会伤害到别人。”
也许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头痛虽然缓解了许多,但却特别想睡觉,于是打着哈欠:“是说我爸我妈?别想那么多了,你就是责备我也没有用。现在放什么马后炮都不解决实际问题。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担心和顾虑都没有了,正是我该好好爱你的时候了。”霆是我的爱人,给我的感觉是非常值得我信赖和依靠的。在他面前,我没有什么隐私和秘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题和表现,一切都那么轻松自然的流露。不知不觉中,我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周围的事物都迷迷糊糊、亦真亦幻起来。霆为我擦干身体,还象在深圳时候一样,将我凌空抱起,抱到卧室的床上。把我安排好,拉上窗帘,霆到客厅里去了。我隐约听到霆在打电话,好像是告诉公司里的人说我病了,不能上班,有什么事情先不要处理,等明天再说。然后霆进来了,也躺到床上来,我几近本能地抱住他,顾不上很多了,昏昏沉沉睡去……
后来的时间里,霆一直想找机会劝我跟家里认错和好。我要么顾而言他的逃避这个话题,要么就很不耐烦地发一通牢骚,要么就找出种种我不能服输的理由。总之,我自己明白,最好保持这个现状,就等于给了我和霆最大的自由空间。但是和霆的相处中,我却感觉到霆性格深处的善良让他很难面对我跟家里决裂的局面,好像老是亏欠我什么似的。我知道,霆经常背着我和我妈妈打电话交流,甚至连我的行踪也会报告得很清楚。我经常假装忙于某事,偷听霆和妈妈的谈话。我知道,霆和我妈妈都陷入了无限矛盾的心情之中,想要解决我和爸爸的决裂,改善现在的状况,可又无法下手。看样子妈妈已经被动地理解了我,至于爸爸,我现在也不愿意去想很多。迟早会有一天,他会化解对我的记恨,毕竟血浓于水,我并不担心。我所担心的是霆的状况越来越不稳定。老是一副不能名正言顺的“偷情者”的心态,随时担心别人的品评和指摘,让我很是担心和恼火。
相爱简单,相处起来确实要面对太多的问题。霆终于再次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崇文门附近的一家外贸公司。霆出色的外表确实是一计很好的敲门砖,再加上霆认真负责的心态和细腻的性格,很快就得到了领导们的信任。用霆转述他们领导的话是“表里如一”。但是这趟家乡之行,似乎为霆的心情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这远远不是几次出游可以解决问题的,这对霆的影响确实太深了。我想起了黄寺的那位活佛,就萌生了和霆一起去拜谒活佛,寻求我们这种人所有一切实际问题最终解释的想法。这样,我们可能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心态面对未来,而不是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浮躁和焦虑。和霆商量好了,就给佛爷打了电话,约好了九月八号周六的上午在西黄寺见面。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我和霆很早就到西黄寺去了。霆认为这是一种很值得尊重和纪念的日子,所以坚持穿上了比较严肃的衬衣、西裤。并且临走时还特别检查了相机里的胶卷和电池是否充足够用。这次不需要谁来做向导,我带着霆慢慢地从东边的巷道走进去。时间还早,早晨金色的阳光刚刚透过树梢撒到青石铺成的院子里。空气还没有热起来,周围的宁静让人觉得忘却了俗世的喧嚣,涤荡了身心的风尘。好像顷刻间忘却了自我的存在,随着自己的视线和心情自由地游弋在这片神秘的净土佛国中一般。我根据佛爷送给我的资料,向霆讲述着这座古刹的历史和每一处神秘的圣迹。偶尔可以看见几个行色匆匆的喇嘛,脸上带着藏族人特有的微笑和意味深长的眼神。霆也许是第一次接触和面对这种地方,所以显得有些紧张和拘束。我一边讲述着关于这座古刹兴衰的历史和故事,一边安慰霆紧张的情绪。
我们在佛爷住的那排房子外面,碰到了上次我和师姐来的时候为我们煮奶茶的年轻侍者,他正提着暖瓶去锅炉房打开水。看到我,有些意外:“唉,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我笑嘻嘻地迎上去:“你好,佛爷好吗?”他很高兴的样子:“佛爷很好,你好吗?”边说边看我身后的霆。霆笑着点点头:“你好。”那位侍者还是很热情地:“你好,你好。你们一起来的吗?要见佛爷?”我说:“对,昨天给佛爷打过电话了。”那位侍者笑嘻嘻地:“噢,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昨天去办事情了,不在。佛爷没跟我说。”我问:“那佛爷现在有时间吗?”侍者点点头,很认真地:“佛爷现在正念经,今天上午十点半以后还要出去,你们跟我来吧,在我的房间里等一下。佛爷念完经,我带你们进去。”我们跟着他走,一边走,他还一边说:“上次的奶茶好不好?”我赶紧说:“好喝啊,以前从来没有喝过。”他高兴极了:“今天还煮奶茶,你们要多喝一点儿,喝奶茶身体好!”我们都笑了。
一进走廊,就听到佛爷的房间里,非常清脆的铃响。间隔的时间都很相等,而且声音特别悦耳,穿透力很强。我和霆很自然地收敛了笑容,融合到了那种庄严神圣的气氛中去。进了跟佛爷隔壁的一间房间,那间房间不大,摆设也比较简单,但书橱和桌子上也放满了各种藏文的长条活页经文。我和霆被这位年轻谦虚的喇嘛让到沙发上坐下。房间里似乎也在点着什么特殊的薰香,但却看不到香炉在什么地方。霆也不禁脱口而出:“好香啊!”那侍者不好意思地笑了:“前几天,佛爷几个香港的弟子过来看佛爷,送给佛爷的香。佛爷让我拿一盒来供护法,味道很不错,呵呵……”随着侍者手所指的方向,我和霆才看见,在他的书桌上方,挂着一幅戴着尖尖的黄帽的祖师唐卡。我记得有人曾经告诉过我,那是藏传佛教中兴的至关重要的人物,也是“格鲁巴”黄教的创始人,是为全藏所有教派共同尊崇的伟大导师。他被称为“宗喀巴”,意思是出生在青海宗喀一带的圣人。他还有很多称谓和名字。其中被认为是最尊敬和崇高的称呼是“杰仁波切”,意思是“根本的珍宝佛爷”。但是他的名字不是这些。他的名字叫“洛桑扎巴”,翻译成汉文的意思是“善慧名称”,是作为他比丘的法号使用多年的名字。在这幅唐卡的下面,摆着一只长方形的雕刻极为精美的藏银盒子。从盖子的很多花纹形成的镂空图案中,袅袅婷婷地蒸腾着阵阵香烟。
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那位侍者还是带着永恒不变的微笑:“和你们的香炉一样,我们的香可以躺着烧,这样比较舒服吧!”他的幽默,让霆感到轻松了很多。那悦耳的铃声始终不断,我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佛爷在念经吗?”那侍者点点头:“对!佛爷每天早晨五点就开始念经了。祈祷吉祥、祈祷和平、增长智慧、培养慈悲。很多种需要念诵的经文。”我有些吃惊地说:“我们才几个月没见,你的汉语进步可真快。”侍者更不好意思地笑了:“佛爷给我找了一个老师,她教我汉文,天天都要佛爷检查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竟然象个小孩子。我又问:“佛爷现在念的是什么?”那侍者很神秘地把手掌合起来:“这叫‘垛玛’,总的来说是给佛菩萨供养,然后给护法供施,最后给一切地狱、饿鬼道的钟声布施。六道当中最痛苦的就是地狱道和饿鬼道,他们的痛苦我们难以想象。所以要依靠佛的帮助,和自己的慈悲心、决心救护他们。这也是培养自己慈悲心很重要的……”他想了一下,才说下去:“手段。你们等我一下,我要打开水,然后给你们煮奶茶。”
没等我们阻拦,他做了一个要我们安静的手势,然后提着暖瓶出去了。我和霆面面相觑。霆站起来,走到书桌边上看着桌上没有合上的活页典籍。我问霆:“怎么样?认识吗?”霆摇摇头:“不行,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一个字都看不懂,我成文盲了。”我们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害怕打搅隔壁房间正在念经的佛爷。正在这时候,隔壁的佛爷高声喊着几句藏文。别的没听懂,但我听见了刚才这位小侍者的名字“群培”。不知道佛爷找他有什么急事,我只好让霆等我一下,然后硬着头皮到佛爷的房间去。一开门,佛爷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看见是我,有些意外,但又很高兴:“你们已经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很想念你啊。”这样一来,我刚才准备的哈达也用不上了,师姐教我的礼节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了。我只好傻乎乎地笑着,连问候佛爷的一句话也想不起来。
佛爷看见我的样子,笑了:“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佛爷慈祥的笑容化解了我的尴尬,我也笑起来:“佛爷,您身体还好吗?”佛爷笑得更高兴了:“好,好,好。群培呢?”我赶快说:“他去打开水了,有什么事儿吗?我来吧?”佛爷笑了笑:“你不行的,你做不来。你坐下吧。就你一个人吗?”我赶快说:“还有一个人,在群培的房间。”佛爷很高兴的样子:“什么人?让他过来嘛!不要紧的。”我提醒佛爷:“佛爷,您还记得我第二次单独来的时候吗?”佛爷看看我:“记得,你是说,‘他’来了吗?你还是找到他了?”我真的惊讶于佛爷的洞察力,只好点点头:“嗯。”佛爷再一次很高兴地说:“那就让他进来嘛!我们一起聊天。”我很认真地说:“佛爷,我想跟您说点事儿,提出一个请求。”佛爷看我很严肃,就点点头:“我看看什么事情?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好不好?”我很紧张地说:“我和他想皈依。”
佛爷愣了一下,然后开怀大笑起来:“这是好事情,为什么不好意思呢?很高兴你能这样想。让他也过来,我们先谈谈。”我点点头:“好的。我去叫他来。”然后就回到群培的房间,让霆准备好哈达,跟我一起来到佛爷的房间。霆向佛爷献上了哈达,佛爷很高兴地把哈达绕在霆的脖子上,并为霆摩顶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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