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当天晚上我就出院了。以前上学军训时,我也曾低血糖过,就喝一碗糖水顶过去,我可一点也不娇气。
躺在床上,方晨紧紧挨着我,手指在我胸口一下一下地轻轻划过,他似乎有点心虚,不敢看我,
“……苏……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他闷声说。
方晨的手指神经质地忙碌着,我一把握住,翻身半坐起来,
“方晨,前天,我在吉隆坡的一座庄园,也曾经见过你的父亲……” 我盯着他的眼睛,决定问个清楚。
方晨的手一抖,他也撑起身,却被我轻轻又推回枕上,
“……你父亲叫我‘阳’!”我的声调特别平稳,方晨却一下子睁大双眼,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我不为所动地继续说下去:“……今天,那条船叫‘晨阳’,方晨,你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方晨的双眼迅速漾起水雾,“……苏醒,原谅我,我一直……一直……瞒着你……”
他的手在我的掌握中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我努力握紧,想稳住他激烈的情绪,
“……他们在那条船上相遇……那曾经是……我和靳阳的船……”
他和靳阳的船……可他们……他们是谁?难道真像我心里想的那样吗?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那年夏天,我和靳阳都是十七岁,刚考完A-LEVEL,等着放榜,很无聊,就回香港休假。在那条船上,他……”
方晨停下来,喘口气,缓慢地接着说下去,“……他和我父亲相遇了……”
方晨的头在枕上转向另一侧,几乎埋在了枕头里,他的声音像从地狱里发出来。我的心里一片冰凉,太阳穴隐隐跳着……方景生是靳阳的舅舅!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至今都记得他们当时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神……那种饥渴,那种绝望……”
方晨的手抓紧了被单,
“可笑的是,我从未察觉,虽然有时也觉得不妥,却并没留意。即使靳阳决定不回英国升学,而是留下给他做助理,我都没有在意。直到……” 方晨抓住被单的手剧烈哆嗦着,“……直到去年回国前,还是在那条船上,我发现他们……他们在一起……在……床上……”
方晨猛地翻身,将脸完全埋在枕头里,“而在这之前几年里,他……他还和我保持着关系……” 那声音战栗着,模糊不清,可还是像柄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迅速地默算了一下,六年,整整六年,靳阳和他们父子二人同时来往。这种混乱,惊人的关系实在令我恐惧。不过,我总觉得漏掉点什么,
“靳阳和你父亲,他们之前没有见过吗?” 我重新躺倒,将方晨揽进怀里,
“靳阳从小就在英国住读,而我父亲,一直在世界各地治病修养,连我都没怎么见过他,所以,靳阳和他不曾碰面。”
方晨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轻轻蹭着,他微卷的发丝擦着我的脸颊。
“你父亲如今的精神状况不稳定,如何能和靳阳保持这种关系?” 我的疑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陈述而减少。
“……他……他当年还不是这样……他……就是记忆缺损……后来……后来……” 方晨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近乎呜咽。
我吻着他光洁的额头,浓长的眉,明秀的双眼,心中恻然,不知是为他……还是为景生?靳阳为了永久占有景生,引诱着他吸毒,致使他的病情加重。而方晨……这几年,竟被陷入不伦之恋!
“……都过去了……晨……都过去了……” 我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眼前却摇晃着靳阳赤红的双眼和狂乱的神情。真的都过去了吗?
靳阳令方景生的病情失控,于是,他被禁止再出现在景生身边,方国生主席当然无法容忍这样的一件丑闻……是否因此,就有了靳阳和郭薇的婚事。一个毫无背景的小秘书大概是最好的结婚对象。
……但,景生显然对靳阳难以忘怀……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这可怕的声音又响起在我的脑中,于是……方国生想起了我……又一个代替品!
我因为恐惧愤怒而浑身发抖,靳阳仗着自己是方国生的独子才敢如此有持无恐……而我,则只佩成为他们的一个牺牲品。
方晨微侧头,吻住我的嘴唇,他的舌近乎疯狂地在我口中搅动,似乎要吞下我全部的呼吸,
“……苏……苏……你会不会离开我……会不会……” 他急喘着,问话断断续续地滑进我的嘴里,
我回吻着他,舌头卷住他的舌吸吮,阻止他继续追问下去。我不会离开他,他根本不需要问我这个问题,为了方晨……我甚至愿意放弃我自己!
我们在滨城又逗留了一个多星期。和分公司的筹备人员接洽开会,奇怪的是,那天到饭店接我上船的年轻人好像凭空消失了,我询问了一下,分公司里从无此人……看来我的猜测完全正确,和方景生的每一次邂逅都是由方国生直接操作。
方晨没有再问起这一切经过,想起在香港那晚我隐约听到的电话,估计方晨早已知道方国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那么,靳远然又是什么态度?他不见得会为了一个友人之子而违逆自己大权在握的妻子,更不会损害自己儿子的利益。
像底片在显影剂中浸泡过一样,所有的前因渐渐在我脑中成像,而后果,我还一无所知!
所谓爱劫就是如此吧……方晨好像我命中注定的一个劫难,爱……早已深入骨髓,而劫……如果避无可避,那就由我一力承担吧。
我和方晨一起到地盘去查看,大马当地的分包商热情有余而经验不足,和他们开会简直就像打仗,又要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又要顾及他们的感受,不能逼人入穷巷,一天工作下来,我们俩都精疲力尽。
……方晨,似乎总有点心不在焉,开会时,我常常发现他在走神……生活,如何才能重回轨道?而我心里朦胧地猜到:对于方晨来说,有些事发生了,就很难再挽回。
他的心事重重特别表现在床第之间,一场欢爱,疯狂地开始,却草草收场,白白辜负了南阳温情,浪漫的月夜!
“……晨……你……有心事……”
我疲乏地仰倒在床上,将汗湿的他扯进怀里,
“……没……没有……” 他的喘息未定,
既然他否认,我也就不好再追问,但心里还是为他感到焦虑,希望自己能够替他分担。
“嗯,方晨,有件事……”我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问他,“……原来的主要供应商为什么换了,那是经过招标选定的,我们这样随意更换可是要赔偿的,新供应商不见得会让利那么多……”
方晨一听,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结,他脸上出现不耐烦的表情,
“……呃……苏……这都是董事局高层最后的决议……”他偏过头去,不看我。
我立刻噤声,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方晨总是心事重重,所谓董事局高层……想必就是方国生主席了,她当然有权干预此事,只是如此一来,就陷方晨于不义,因为和原供应商的合约都是方晨一手经办的。
而这个新供应商:美国AND- OR公司不知是什么来历?
“……苏醒,如果你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不用做现在这份工作,你想干点什么呢?”方晨似乎要岔开话题, 将睡未睡时,忽然发问。
“……嗯,让我想想,”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随心所欲的一天,“……也许,买一间出版社或是杂志,不用担心销量,” 我揽着他,脸抵在他的背上,“……也许,设计玩具?你知道,有一次我和东子……”
他的背部肌肉明显地轻颤了一下,“……我们参加了一个玩具设计大赛,还得了奖。” 我飞快地说完,更紧地圈住他。他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我却好久都无法入睡,我们对彼此,对这段感情都太紧张了。
回国后在方氏大厦,我意外地见到了那个电话里的女人。
“这是艾琳,我的表姐,也是我牛津的同学。” 方晨在会议室为我介绍,
“……现在,她代表美国AND-OR公司。”
……啊,那家新供应商!
我看着那个蜜色皮肤的女郎,她的美貌异常醒目。
“你好,我是姚艾琳。” 那口音独特的普通话立刻将我拉回那个夜不能寐的晚上。
“你好,我是苏醒,方董的PA。” 我强自镇定地向她点点头。
整个会议过程中他们都用英语交谈。一开始,方晨有点抱歉地看看我,我暗叹,方晨他……还是小瞧了我。
于是,我暂且放下心事。凝神静气,心思变得异常敏锐快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地把与会各人应付过去。份内该做的事,该发的言丝毫不差。偶尔看到方晨赞赏的眼光。我冷淡地回望着他。这也是我份内该守的规矩。
会后,姚艾琳也向我点头致意:“苏先生的英语无懈可击。”
我礼貌地笑笑。真悲哀,一个小小岛国的语言竟然可以用来评定我的能力。
他们陆续走出会议室,我低头收拾着桌上的资料。
“艾琳小姐是方国生主席外祖姚家的小姐,她的父亲和夫人是表兄妹。” 还没离开会议室的苏菲貌似随意地说着。
我在心里掂量着他们家族之间复杂的关系。方国生的舅舅是艾琳的爷爷。头痛!我揉揉太阳穴,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下。其实,方晨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但,他姓方,而这方氏帝国……我抬头看着窗外,冬日的夜空上,霓虹光管和烟霞正在进行殊死恶斗,一片混沌……他,终究属于这个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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