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等我从会议室回到我的小隔间,方晨已经走了,他给我发来短信:他将和姚艾琳一起晚餐,嘱咐我不要等他。我看看桌上未完成的工作,不做他想,立刻埋头将会议记录及相关谈判事宜归档,分类处理,进行比较后,果然如我所想,这个AND-OR公司十分狡猾,所有的好处都不过是表面功夫,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让步,我不明白,一向做生意狠准稳的方国生怎么会犯这么大的一个错误。
正在挑灯夜战,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我一愣,看看墙上的表:10:00,不觉更是惊讶,会是谁呢?
“……苏醒,是我。”门外来人轻声说。
……是靳远然!
“请进……”我赶紧说。
靳远然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憔悴,神情疲惫,不知何事如此困扰着他?
“……苏醒,你,你,你……” 他坐下,‘你’了半天也没说下去。
我有点紧张,不知这么晚了他找我何事?
“……你……你和方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艰难地问,声音不稳。
我万分吃惊,无法想象他怎么会如此直率地提出这种问题。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我和方晨已经同居了好些日子,靳远然现在才来问我,已经很给我留面子了,
“……我们俩现在住在一起。”我简短地回答。
靳远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果然一点就透,完全明白了我话中的含义。其实,在他问我之前就早已知道了答案,但亲口听我说出来,感觉更加震撼,
“……苏醒……你……你……你怎么能和方晨搅在一起……”他仿佛急痛攻心,口气也严厉起来。
我听了却很不是滋味,为什么他将我们的关系说得这么下流不堪?我倔强地抿紧嘴,看着他,不说话。
“……你……你这么胡闹……怎么向你母亲交代?!”他看我一言不发,更加生气。
我的火也腾地一下子窜上来……教训我还轮不到他……他这么正义凛然……为什么不回家管教好自己的儿子?
“靳总,这是我和方晨的私事。”我终于忍无可忍。
“……私事!好好,你们的私事……”靳远然好像也濒临失控。
我的额头,手心都在出汗,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靳远然突然向我问罪发难?难道他在为靳阳鸣不平,我立刻否定,靳远然看起来不像这么离谱的人。
“……苏醒,你还是尽快辞职吧,我可以替你安排别的工作,哦,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出国留学。”
他想当然地为我安排好了出路,可能还等着我向他表示谢意。我在心里苦笑,这一家子人真是‘有趣’:妻子在背后算计我,唱红脸;丈夫立刻跳出来劝我辞职,为我打算,唱白脸;而他们的儿子则时时准备一刀要了我的命!
“……靳总,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我不想刺激靳远然,所以不能表现得太生硬,
“苏醒……”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半途而废,“……那你要尽快答复我,我好替你安排。”
他站起来,身子有点打晃,我忽然很想过去扶他一把,他看起来比两年前苍老了很多。
靳远然离开了很久,我还呆坐在椅子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就像一股浊流,腥臭而浑浊……而我,似乎即将灭顶。
冰寒的夜风里,我站在方氏大厦广场上,身后的巨大建筑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砸在我身上。我逃跑似的快步离去,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
“……苏苏,是你。” 惊喜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啊,” 我抬头一看,“……东……东子……”
“……苏苏,没想到真能等到你。” 他的口齿有点模糊,又喝酒了。
我叹口气,扶住他,“……东子,你最近在酒吧的时间比在家还多吧。”
他的胳膊一把揽住我,“……嗯……家……你有日子没回家了吧……走……咱……咱回家去……” 说着不由分说地招手叫了辆出租。
……家,哪个才是我的家呢?我无奈地被他拽进车里,那就送他一程吧。反正也无处可去,也无人等我。
走进那个住了快两年的公寓,忽然觉得地方紧窄,空间狭小。我心里一惊,果然被惯坏了,方晨的大房子住了才几天呀,就无法适应一般的生活了。我尚且如此,那么方晨呢,如果他真被赶出方氏,他又如何能适应外面的艰苦生活?
东子趔趄着倒在沙发上,屋里的暖气很足,我解下羊绒围巾随手放在桌上。
“……苏苏……你过来……过来……” 他拍拍沙发。我觉得不妥,想去厨房给他倒点水,刚转过身,李东跳起来一伸胳膊把我扣在怀里,“……苏苏……” 他急促喘息着,隐忍地叫着。
我无奈地格开他的胳膊。现在,我们每次相处就是不停的角力。是否得不到的就真是最好的?他的手又攀上来,锁住我的肩膀,
“……苏……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他痛楚地吼叫着,像只受伤的野兽,嘴贴上我的颈侧,狂乱地撕咬。
“我不知道!我他妈不知道!靠!我也想能和你在一起……可我……我做不到!”
多日积压在心底的愤怒随着我的吼叫汹涌而出,我的脸因暴怒而烧得火烫,双臂猛地下沉外翻,我挣脱了他的束缚。颈侧的皮肤尖锐地刺痛着。我们彼此对峙,瞪视着对方,就象荒原上不期而遇的两头狼。
我在李东的眸子里看到无边的沉痛和绝望,他眼中反映出的难道不是我眼中的景象吗。
静默了一瞬后,李东闭上眼颓然倒在沙发上。我穿上外套开门离去。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我茫然地想着,跑下楼,在楼门外的阴影里意外地看到一个人影,那……那好像是小优。我跑出去几步再回头看时黑漆漆的一团,哪里有什么人影。
回到方晨的公寓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还没有回来。我开了客厅的灯,又关上,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绝对的静谧中,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紊乱。终于无法忍受,我回到卧室,胡乱地脱了衣服躺下。
半梦半醒之间,我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小房子里,窒闷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感觉都是熟人,甚至方晨也在其中。他们不断地推搡着我,嗡嗡地谩骂,我求救,开口大喊,却毫无声息!
无边的恐惧袭来,我一下子惊醒,听到方晨轻手轻脚脱衣的声音。我安静地侧卧着,没有动,抬眼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子表,几个绿莹莹的数字:03:40
我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方晨也静悄悄地躺在他那一侧,直到天亮,我再无睡意。
第二天早晨,在卫生间洗漱时我发现颈侧有一个破溃的伤口,那是昨晚李东撕咬的结果。我用了创可贴,可还有一点点红痕露出来,没办法,已经有点发炎了。
早餐桌上,方晨看看我,欲言又止。他没有提起昨晚和姚艾琳的晚餐,我也没问他昨晚的行踪,我不想把彼此都搞得太紧张。
“……苏醒,我……我今天得飞美国一趟……” 他低着头,用手撕着面包片,横一条,竖一条,没完没了,“和AND-OR签订新的供货合同,还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去那边谈……” 他一口气说完,看着我,眼里的神情有点慌乱。
“……” 我无话可说。他告诉我已经表示他尊重我。他也可以一走了之的。
“我……尽快赶回来。” 他恳切地望着我,象表决心。“哎,你……这里怎么啦?” 他倏地欺近,盯着我的颈侧,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哦,长了一个芥子,破了,有点发炎。” 我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麦片,已经没有了食欲。
“……” 他没再说什么,薄唇紧抿着,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
我站起身,将他面前满是面包碎屑的盘子和没怎么吃的早晨收到托盘里,端去厨房。我走得很稳,也很若无其事。既然是工作,当然要及时处理,对此,我只有理解。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我没回头,把碗盘放进水槽里。
“中午……你可不可以把昨天的会议记录整理一下,传给我。” 他还坐在桌边,“我一会儿就直接去机场了,苏醒……”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没问题……” 我走向玄关,“我已经整理好了,到了办公室就传给你,” 我穿上外套,才想起那条围巾落在李东家了,
“……你……” 我打开门,回过头,
“……你一路平安……”
方晨坐在饭厅的桌边,感觉非常遥远。他似乎想起身,终究没动,会说话的黑眸专注地望着我,我却猜不透那其中的内涵。
我轻轻关上大门,忽然觉得冷,那条围巾……是方晨新年时的一个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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