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听着他的自我介绍,终于明白那天是谁救了他们,他铆足劲回握住尤里的手。尤里立刻震惊地挑起眉,他没想到这个身材瘦削的东方男人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我没有你的照片,也无从想象你以前的模样,我只能按照自己的审美和你自身的条件为你重塑一张脸,”尤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让苏醒有时间领悟他话中的含义,“……所以,你必须百分之百地相信我,配合我,把你的命运交给我……你,能做到吗?”
苏醒毫不犹豫地眨眨眼,紧盯着他的那双灰眸已经给了他信心和能量。
尤里笑了,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光明磊落。
就在这时,一个壮实的大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就像一只雄狮却有着猫儿般轻巧的步子。
他和尤里交换着眼神,大汉趋向前握住苏醒的手,同样干燥而温暖,
“你好,我是安德烈。” 他的蓝眼睛里带着亲切的笑。
“安德烈就是那晚救了你和娜塔丽的人。”尤里在旁边轻声说。
大汉摇摇头,“……不,是他救了娜塔丽,和他自己……”安德烈松开苏醒的手,将手举至额前行了个军礼,“……他是一个Leony!一位英雄!”
于是,苏醒有了一个昵称……LEONY,小狮子!
一年时光就在各种匪夷所思的重塑治疗中度过了,其中的艰难与痛楚不足为外人道,就像烧得焦红的一枚钢钎直插进苏醒的心底。痛入骨髓时,他就想想离开方晨的那个夜晚……和那个把他压在身下肆虐的人……那个他最心爱的人!于是,一切肉体的痛楚都变得可以忍耐。
老罗曼经常来看望他,在他床边一坐一下午,也不怎么说话,有时他会偷偷带来一瓶伏特加,看苏醒疼得狠了,就喂他喝一口,偶尔会被尤里抓包,他就嘿嘿嘿地窘笑,红着脸看着苏醒求援,
“利奥,你和尤里说这酒是不是止痛良药?”
苏醒哪里说得出话,连笑也不可能,只是他的眼睛眨一眨,亮闪闪地透出愉快的微光,这也确实是苏醒比较开心的时刻,
“利奥,我把农场卖了,价钱不算好,但也足够我养老了。” 有一天,老罗曼又来了,天已近黄昏,他好像已经喝过了酒,眼睛红红地说。
苏醒眼睛睁大,不置信地望着老人家,他知道那个农场对罗曼意味着什么,他的那位英国妻子就葬在了农场的海岬下,
“我是谢诺切夫斯基家族的异类,或是说‘叛徒’,雅克,我唯一的儿子,却是一场政治婚姻的产物,我爱雅克,但我不爱他的母亲,于是,他认定我也不爱他,可能吧,我是很自私,将自己的情爱建立在孩子的幸福之上,但我也只活这一次,我也想尝尝幸福的滋味。我有罪,最大的错误就是根本不该迫于压力和雅克的母亲结婚,然后,又不甘心,唉……” 老罗曼摸出怀里的酒,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唉,坏就坏在我不甘心呀!”
那天,老罗曼第一次喝醉了,倒在苏醒病房里的沙发上酣睡不醒,苏醒羡慕地看着打鼾的老头,心想,能这么酣睡一夜也是福气!他似乎已经有根长时间不曾睡过整觉了。
娜塔丽只在圣诞节和复活节时来看望了苏醒,其他时间她都被父母严格禁足,哪里都不能去,小姑娘没有说任何感激的话,对苏醒恢复中的奇怪模样也不表示害怕,她只是将脸贴着苏醒的手背,
“……辛,很快我就长大了,到那时,就由我来保护你!”她的神情如此认真,说出的话真的像一个誓言。
苏醒拿起纸笔,为娜塔丽画了那两个星座和那两颗大星……北极星和北斗星,永恒照亮北半球的夏空。
接着,他在纸的下端写到:龙和凤并不相爱,因为他们属于不同的物种。
娜塔丽拿过画纸细看,又仔细地把它折好放进随身的背包,
“……辛,等着我……” 她笑了,花般灿烂,轻快地走出病房门,没再看苏醒一眼。
苏醒不久后得知:这家世界一流的私人整形外科诊所居然就位于牛津!真是奇异又悲伤的巧合……方晨曾在此深造,而他……在此重生为人!
尤里领导着一组来自世界各地,特别优秀的医护团队……关于苏醒,专职的医护人员之间最多的评论如下:
“我的上帝,他难道没有痛觉吗?真叫人不敢相信……”
“他为什么从不提任何要求?那眼神看了真让人难受!”
“哦,我的天,我简直无法继续了!他的意志就像一块钢!”
“有时,我觉得他像一只布偶,可以随意摆布,但他其实是那么坚强!”
“……对对,但他真是随和,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相处的的病患!”
“唉,你们谁能替我去为他换药,我真是要崩溃了,可他还反过来安慰我。”
听着这些议论,看着那个渐渐在他手下成型的面庞,尤里的心莫名地牵动,他想知道关于这个男孩的一切,他那瘦削的身躯里似乎住着无比庞大的灵魂。在那个暗夜的谷仓中,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冲向危险?支撑着他即使身受重创依然阻挡住袭击者对孩子的进攻?
“……因为,她是个孩子!”苏醒在纸上写着。
尤里打趣地指指自己,苏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咧咧依然肿胀淤血的嘴,继续写道:
“那我一定把你先推出去,天塌下来由你这个高个顶着嘛……”
尤里看看纸上的玩笑话,又抬头望着苏醒青紫淤肿,奇形怪状的脸,再也笑不出来……这个男孩,将他自己的生死美丑全都置之度外!
苏醒的隐忍,倔强,坦然,勇敢和深潭般的沉默激发了尤里从未有过的创作激情,特别是他依然完好的双眼,在那些无法开口的日子里,默默传送着丰富的意念和情绪,苏醒的双眼给了尤里无限的想象空间。他夜以继日,完全沉迷于塑造,雕琢苏醒的工作中。他的恩师,当今世界最伟大的颌面整形外科医生,杰森?哈蒂,在查看了苏醒恢复的情况后,不置信地惊叹:
“……尤里!我可以退休了,这个病例是一个奇迹,也是你最大的荣誉!”
尤里的手轻轻抚触着苏醒已卸除绷带的那一部分面部肌肤,“……不,荣耀应归于他……利奥。”
苏醒望着他的医生,双眼里波平浪静,但心里却充满了感激……所谓再造之恩就是如此吧。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和尤里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他从那天起,就将自己的生命完完全全交到了尤里的手里。
苏醒一直没有照过镜子,从那柄钢耙刺入他的脸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他不再是他了,不再是妈妈看大了的阿醒,也不再是与方晨耳鬓厮磨过的苏,每天为苏醒例行检查治疗的医护们看着他的眼神日日变换:从回避,沉痛,悲伤到欣喜,惊叹,苏醒一一看在眼中,但他依然对他的新形象并不好奇,样子可以改变,美或丑,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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