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明亮的眼睛,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虎子说不清楚,像是无波的深潭,又像是深湛的天空。仿佛可以洞察一切,又仿佛已经看淡了一切,更像是可以容纳一切。看到这双眼睛,便让人忽略了脸上的其他部位。这一刻眼睛里荡漾着一股柔和的光,虎子看到这目光,就仿佛被这一团柔和所融化。冬未初春的阳光最在那人的脸上,那人就如同这阳光一般温暖和舒适。让人一见就希望能借他的肩头来靠一靠,而且靠着肯定会让人感觉很安稳,至少虎子现在是这么想的。
这正是虎子心里猜测的人。虎子轻叹一口气,他忽然间就想通了很多事,为什么简老师一路上是那样的神情;为什么简老师会在花海里露出那抹笑意;为什么简老师会穿上这一套衣服。那花海正是当年这三人一起照相的地方,这套衣服也应该是当年穿的衣服。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坟里的就正是另一个人,这三个同在一张相片里的人,如今却只有两个。另一个则长眠土里,虎子可以想像活在世上这两人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滋味。只是虎子看相片的时间早已经过了很久,所以虽有些依稀的影子,却始终抓不住。忽然又想起了简老师多年前所写的那首《如梦令》中的那句“梦里双桥”的意思。
当然,他还有些是不明白的,他不完全明白这双桥的故事,也不明白这三人之间的故事,尽管他可以猜到一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简老师会说去一个“现在该去的地方”。既是好朋友,为什么现在才来见那人呢。更不明白简老师为什么非要他陪着来。虎子想着这些问题,当然,他知道,现在就算是再多的不明白,他也不宜去问,于是就静静的看着这两人。
只听得简老师低声说:“是。我来了。”
那人看着简老师,渐渐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丝的笑容。伸开两手,缓缓的向简老师走来。简老师也伸开双手,慢慢的向那人走去。虎子看不到简老师脸上的神情,但他知道,此刻,简老师脸上肯定是双桥上的笑容。
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然后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他们无所顾忌,连简老师仿佛也忘记了还有一个他带来的人一般。就这样紧紧的抱着。那情景,很温暖,连远在十米外的虎子也能感受到,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虎子听到那人轻声说:“四年了,四年……”声音忽然有些嘶哑,阳光下,虎子也看到那人眼里渗出晶莹的光。
简老师放开手,同时也把那人的手握着,然后仔细的看那人的脸。仿佛在寻找一些什么。那人笑道:“不用看,我还是那个我。”然后那人便也盯着简老师看,一会,笑着说:“你也没变。”其实,变还是没变,虎子是知道的,至少,简老师和相片里比起来,就显得稳重了,成熟了,也难怪,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不过,有些东西在心里是不会变的,这正如陈程在小山坡上跟他说的话一样。
简老师和那人对视着,却不说话。良久,那人才又轻轻的说:“你肯见我,我想,小邱松也会安稳。”话虽然轻,可在虎子耳里,却仿佛响了个焦雷。邱松?小邱?那这眼前站着的人肯定就是当年简老师跟他所说的小刘老师,这一瞬间,虎子却又迷惑不解起来。当年简老师讲小邱老师和小刘老师的故事时,仿佛与这两人便是没有一点关系一般。可虎子现在所见的情景,分明是极为亲密的关系。
简老师静静的说:“我如果不来,恐怕我以后会不安稳。”那人先是一愣,看着简老师,似想问什么却又没问,简老师也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却不说话,只点点头。那人低头想了想,忽又笑道:“你也没必要太执着。”简老师摇摇头,说道:“有些东西,是应该执着的。”那人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扩大,终于,虎子看到的不再是温暖的初春阳光,而是盛夏里热烈奔放洒脱的骄阳,但奇怪的是无论是那一种形式,却总是给人一种安稳和舒适的感受。他忍不住想起了豹子。
虎子听得那人笑着说:“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很安稳,无论你肯不肯见我,你都在我……”简老师却截止了那人的话,轻声说:“刘桦,别说这些疯话,有人在呢。”虎子终于知道了小刘老师的名字,其实刘桦即使没说出后面的话,虎子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接着他听到简老师在叫:“虎子,过来。见见小刘老师。”
虎子慢慢的走了过去,其实,他一直在想要不要过去,因为两个人四年才重逢,他这个外人是不应该再站在旁边,可是,这两人身上散发的那种温暖,却是让虎子不愿意离开。渐渐走近了,他发现正面站着的刘桦一脸惊讶,仿佛是现在才知道还有个人在一样。虎子心里暗笑。
虎子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说:“刘老师,你好。”看到刘桦只点点头,然后又看了虎子一眼,就愣愣的出神。简老师在旁边推了一下他,说:“别乱想了,跟虎子说说话吧。我过去看看,四年了,我一直没来,也该让小邱知道我来了。”说着,越过刘桦,径自走向那坟。
刘桦一笑,拉过虎子的手,轻轻的握着,虎子全身便是一震,马上就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气息漫遍了全身,他没有看错,这刘桦确实就是一个可以让人安稳的人。于是也轻轻的握了一下刘桦的手。待要放开,刘桦却没放开,仍是握着,看着虎子的眼睛,笑着说道:“虎子别叫我老师,我早就不是老师。叫我桦大哥吧,你若愿意,便叫桦叔也使得。”虎子便笑着叫了声桦大哥。刘桦点点着,说道:“老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虎子不知道刘桦这话的所指,不敢答话,便只是微微的笑着。那边简老师却听到了,不禁笑了起来,扭过头来说:“刘桦,你什么不好说,偏偏在我面前跟虎子说这话。等下虎子要是误会了我,你可得承担”刘桦拉着虎子的手,回过头去说:“这是事实,你自己知道你被这个‘老师’困了多久。”又回过头,对着虎子笑着说:“我不是说老师是坏人。”虎子点头,至少他这些年读书中,没觉得哪一个老师是坏人。
听刘桦又说:“只是说老师这个称号,无形中就给人多增了些束缚。要知道社会赋予老师这个称号很多高大的帽子,这些帽子让稍有些自恃的人都放不下。帽子不重,但有时也可是压得有良知的人挺不起腰来。帽子不大,也足可以是千山万水,把那些有良知的人挡在自己想过的生活的大门之外。”虎子细细想这几句的所指,忽然便想起了简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再对照简老师的言行,仿佛又明白了些事情。
那边简老师听到了便又说:“你罗嗦些什么,都这么多年了,那嘴也没改半点。”刘桦便又回头,说道:“好,不说。”却转头又在虎子耳边悄悄的说:“我怕你简老师,他要恼了起来,恐怕以后八年都见不到他。我虽然不怕见不到他,但我还是希望能见到他。哈。”说着,也不放开虎子的手,便直拉着走到简老师身边去。虎子听得懂这句话,就像他见不到豹子和陈程,他不怕,可是他还是想着见到他们。不禁微笑。却看到刘桦见自己微笑,便又发愣,不过并没有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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