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初八的夜里下了一场雪,早上刘涛把炉子往三轮车上放,半天也没放上去,他没有阿发的力气,他有点懊恼,踢了一下地上的雪,蹲在雪地里抽了一支烟,他到墙边的灶旁拿了几根长木头放在三轮车前面,然后一点点的开始挪炉子,把炉子挪到棍子上,他咬着牙,使劲的推着炉子,费了半天劲终于把炉子放了上去,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到墙边把盖着碎煤堆的草毯子揭开,捡了几块大点的块煤,又把桌子横放到三轮车后边的座上,进屋把昨天和好的面连盆子一起放到炉子旁边,又看看口袋里的零钱,这才推着三轮车下去。车子摇晃的从小路上下到了路边,他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炉子里的煤没点燃。过年的时候就一直没有出摊,炉子里的煤早就灭了。他又跑上去,把墙边做饭的灶口打开,等烧了一阵,又拿了几块煤球放在上面继续烧,过一阵,他看差不多了,拿起火钳把煤球夹上往路边跑,然后再夹第二块,夹最后一块下去的时候他摔倒在雪地里,幸好那煤球没摔碎,在雪地里哧哧的冒着烟,他揉揉屁股站起来把煤球夹好继续往下走,等他都弄好之后然后推着往车站去。
钱老板看到刘涛推着三轮车来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他说,小涛,这年都没过完你可出摊了?你发哥咋没来?刘涛边往下挪桌子边说,阿发到广州去打工了。钱老板过来帮刘涛往下挪炉子,说,那你以后就卖这个?刘涛嗯了一声。钱老板说,这下雪天的来的也太早了,等过完十五的时候出就行了。刘涛边说着没事,边把面盆子放到桌子上,等他揭开上面盖着的那个面盆的时候,他愣住了,下面盆子里放的面团都结上了一曾冰棱,他用手一摸,原本柔和的面团现在硬邦邦的。他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他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那面团。
钱老板在店里看到刘涛站在那里不动,就喊了一声,没反应,他走到刘涛身边,说,干什么呢?刘涛没吭声,一把端起那面盆重重的摔到地上,然后用脚胡乱的踩着那面团跟盆子。钱老板干忙拉着他说,你这是干啥呢,咋了?咋了?刘涛想哭没哭出来,他哽咽着说,早上,早上我费了半天才把这大炉子弄到这车上,后来发现煤也没有引着,我又重新用做饭的炉子引,还摔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慢慢推过来,才发现昨天吃完饭发的面被冻了……钱老板拍了拍刘涛的肩膀说,你看,前面那么复杂你都忍了,怎么这会你忍不住了?接着钱老板又说,把盆子跟面都收拾起来吧,想哭就回去哭别在大街上哭,路多的很,不一定非得个卖烧饼。去吧。
刘涛推着车子到小路往上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就不是想的那回事,他第一看见阿发推上来的时候很轻松跟没推什么东西一样,后来都是他帮阿发一起推上去的,他以为一个人推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推了一半就发现车子开始回落,车子的力量把他逼的又退了回去。他想了想,跑到不远处找了两块砖头,推了一节就用砖头支住三轮车的轱辘,然后再推再支,竟也上去了。上去后他没敢把炉子卸下来,他把再弄不上去就麻烦了,他把三轮车停到搭灶的一根木头旁,然后用链子锁把车锁住,把灶上的炉子打开,点了一根烟,坐在小板凳上,在炉子上烤着双手。他现在没有哭的冲动,也没有放弃的念头,他只觉得他的手很冰很凉,他只是想让那手再温暖一下罢了。
当那个警察老杨看到刘涛一个人在卖烧饼的时候觉得有起奇怪,他问,你表哥呢?刘涛说上广州去了。那你呢?一个人在这卖烧饼?刘涛嗯了一声继续忙着他手上的活。老杨一边靠在钱老板小卖铺的玻璃柜上一边打量着刘涛,他又问刘涛,你也是邓县的?刘涛还是嗯了一声。多大了?刘涛说十七。你叫什么?刘涛没吭声。老杨又问了一遍,刘涛还是没吭声。他走上前去又问刘涛,你叫什么?你们家里人呢?刘涛瞪了一眼,那个眼神让老杨觉得好象是自己问的太多了,他也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走的时候他说,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到所里找我。
结果,三天后刘涛就被欺负了。那天下午来了三个年轻人,在印象中刘涛觉得应该是见过这三个人的,就是他们几个以前经常在阿发这摊子上拿烧饼不给钱。现在这三个人就站在桌子前,其中一个说,没看到我们来了吗?还不快点给拿三烧饼!刘涛不说话,也没拿。他想他宁肯不干了也不会给他们拿,他的心在初八的那一天就已经变的沉默。
你妈那比,你听见没有?!其中一个有着一条眉毛的走上来骂到。刘涛看着他说,只要你掏钱就给你。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那人啪的给了刘涛一巴掌说,你他妈的,你见老子吃什么掏过钱?说完拿起那一摞烧饼,扔给另外两个人一人两个,自己手里拿了一个,把剩下的烧饼全部扔到炉子里了。刘涛赶忙到炉子里去拿,火太烫了,他的手伸进去赶快又抽了出来。他看着那三个年轻人得意的扬长而去,他的手不停的抖着,他感觉混身都在颤抖着,他一咬牙,拿起桌子上的面刀就追了上去。
他朝着那个一条眉毛的年轻人背后就砍了过去,那人哇的叫了一声,另外两个人赶忙转过身,一条眉毛的那个人一边用手捂着后背,一边指着刘涛说,你妈那比,老子今弄不死你老子就不叫毛比!另外两个人冲了过来,刘涛想继续拿刀砍其中一个,另一个却一脚把他的刀给踢飞了,另一个一把抓住刘涛的头发,捏住他的脖子说,你他妈找死哩是不是?敢跟我们打架!那个叫毛比的过来就给刘涛一脚,刘涛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毛比用脚踩着刘涛的头对另外一个人说,驼子,去把刀拿过来,老子今非把这小子给废了不行!驼子跑过去拿刀,另一个还使劲的踢着躺在地上的刘涛。
这时候人行道旁边已经远远的围了很多人在看,但没有一个人过来说句话或制止的。刘涛的头被毛比踩的有点恍恍惚惚,他的身上被另外一个人踢的几乎失去知觉。驼子拿着刀走了过来把刀递给毛比,这时候,钱老板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烟边给那三个人边说,兄弟,发生什么事了?这孩子还小,不至于动刀吧?毛比一把推开钱老板的手说,一边去,这没你的事。钱老板还嘻笑着说,有事好说话,你们把他给宰了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吧?
毛比骂道,操你奶奶的,你在那罗嗦个啥呢?他给老子后背上砍了一刀,幸亏老子穿的厚,要不然又得他妈的缝针去了!钱老板还是笑着说,你看我给你赔点医药费行不?毛比说,老求稀罕你的钱,老子没钱看伤吗?你他妈的也不去打听打听,只要有我毛比砍人,谁他妈的敢碰我一下?你他妈的再不滚,老子连你也给做了!那个叫驼子的说,毛比,你他妈的真罗嗦,你今要不砍这货几刀,以后要是兄弟们知道了还不把咱们三个笑话死,快点整啊!就在毛比准备往刘涛头上砍的时候,传过来一声怒吼,住手!毛比头还没抬起来边骂到,你妈那比说谁呢!叫谁住手呢……
他看到了老杨,还有所里的几个警员。毛比赶快把刀一扔笑着说,杨警官好,你看,这刀是这小子的。边说着边把后背对着老杨继续说,看这小子把我这金利来西装砍的,好几千呢!别说那伤了,哎吆……哎吆……疼死我了。老杨说,毛比,别装了,你们三个跟我到所里去。说完,然后又对刚站起来的刘涛说,还有你,一起去。
在派出所里老杨问刘涛为什么要拿刀砍人,刘涛说他们拿烧饼不给钱,老杨看着这个稚嫩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没有你表哥聪明,你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人吗?车站的老地痞了,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你还敢拿刀砍人家,胆子也真够大的,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故意伤人知道吗?严重的话会判刑的。刘涛站在那说,你们都是一伙的,他们敢在你们派出所门口拿东西不给钱这么长时间了,你们都没管过。我不想辛苦烤出来的烧饼就那样被人拿走,那是自己一点一点做出来的,我要是给他们了,他们以后还是会拿,我那么辛苦难道是给他们干的?
老杨又一遍打量着刘涛,他以为刘涛会感到害怕,但看到的是一种灰暗的眼神,甚至带着仇恨与鄙视。老杨点着一根烟说,你真的是太小了,还有你的忍性也没你表哥好,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要是一个劲的去管,你知道最后吃亏的是谁?还是你们自己啊,他们拿我们是没什么办法,可是他们要是收拾你们那跟踩蚂蚁有什么区别?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你是图什么的,还不是想挣点钱?最后呢?钱没有挣到,还惹上大麻烦,非得他们把你砍的半死不活的你才开心?刘涛奇怪了,他没想到这个警察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警察是多么的伟大啊,他从小就想当一个警察,可现在的这个警察让他不禁鄙视起来,他说,难道他们就不怕犯法!老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他们要是怕犯法他们就不会拿你烧饼不给你钱了,知道吗?只要不把你整死,不严重了最多关几天,严重的判个三年五年的,可是无论是哪中情况,他们最后都会安然无事,因为在他们上头还有人,上面的上面还有更大的人物,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我们是听上边命令的,上边怎么说我们怎么做,我们当然要伸张正义,可是这个正义得建立在一个基本面上你知道吗?回去吧,离开这个地放,到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卖,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叫毛比的还有那两个人,从老杨的办公室门前经过,毛比还亲热的对老杨说,杨警官,忠哥说有时间请你喝茶,我们先走了。然后又狠狠的瞪了刘涛一眼。老杨说,回去对你们忠哥说以后让他少给我惹事就行。老杨看着刘涛睁大着眼睛有点不相信一样,老杨说,看到没有,那边过来一个电话这边就把人给放了,这里的利害关系你不会知道的,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回去吧,收拾你那东西到别的地方去。
刘涛带着愤怒的表情和厌恶的神情离开了派出所,警察的形象在他心中一落千丈,他做梦都没想到怎么会是这样?警察不帮受害的人民还要把迫害群众的人给放走,这是什么天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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