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同志文学《江飘》 - 第51页

《五十一》

从镇上到吴天他们村里不到十分钟,村子名叫乔营,摩托在一座小平房前面停下。吴天说到了,进去吧。刚一走进院子,有个女人从灶房走了出来,见到江飘热情的说,来了,快进屋,我给你泡杯茶去。江飘笑着说谢谢,心里感觉到这次到这里来实在是太唐突了,好歹也应该在镇上买点东西。这时候,一个小孩从外边哼着儿歌进来,吴天说,棉棉,快叫叔叔。那小孩甜甜的叫了声叔叔。江飘大眼在院子里扫了一下,跟普通的农家应该没什么分别,院墙边有棵葡萄树,旁边还停着一辆写着时风字样的农用机动三轮车,平房的门口旁边有一个压水井,江飘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水井。

吴天领着江飘边往平房走边说,棉棉是我女儿,做饭的那个是我媳妇,是个语文老师。江飘边给吴天掏烟边说,你这日子过的也挺小康的啊。吴天笑着说,凑凑合合的,现在政策比以前好些,什么都不用交了,种地国家还给钱,过的还算说得过去。

正说着,吴天他媳妇端着两盘菜进屋,江飘忙站起来接住说,嫂子,别麻烦了,家常便饭就行了。吴天他媳妇笑着说,净说些见外的话,你啥也不图的给吴天帮了两次忙都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你们两个先吃着,还有几个菜一会就好。江飘还要说话,吴天给江飘倒了一杯啤酒说,没事,没事,让她先忙着,来,咱哥俩先喝一杯。江飘端起酒杯说,以后可千万别叫我大哥了,要叫就叫我小涛吧。

喝了两杯后,江飘掏烟,发现烟没有了。吴天忙叫棉棉去把柜子里面的烟拿出来。江飘一看,还是那时候他在南阳买种子买的那条烟。吴天笑了一下说,上次给你你也不要,自己抽又舍不得,就一直放着,没想到这烟还是跟你有缘分。江飘把烟点着说,你别说,还真是的呢。棉棉站在旁边说,爸爸,我要吃黄瓜。江飘忙夹了一块放到她面前那小盘子里。然后问她,棉棉,你刚进来唱的是什么歌呢?棉棉站起来拍着手唱道,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这时候吴天他媳妇把最后两个菜放到桌子上说,农村人家也没什么好菜,随便将就着吃点,今天你也交代的晚了,明天让吴天到镇上多买点菜。江飘说,嫂子,不用了,就这都够破费你们了。江飘又跟吴天喝了一瓶啤酒后,开始感觉有点不得劲了,说道,吴大哥,我酒量不行,不陪你喝了。吴天说,没事,能喝多少是多少。不中先让你嫂子给你做饭。江飘说,不用,不用,这些菜都吃不完。

几个人吃了一会,吴天他媳妇问江飘说,你们城里现在的教育水平高吧?江飘没想到她突然问出一句这样的话,只好说道,还算可以吧,不过也是分学校的。她媳妇说,不管怎么说,都比这乡下好多了,学生有时候上地干活,都不来上课,等到割麦或收秋的时候,学生还是上不成课,得去到老师们家干活。江飘笑着说,现在学生还给老师干活啊?我记得我小时上学也是这样,没想到现在还是没变。她媳妇说,城里难道也割麦子吗?江飘笑说,不是,我小时候也是在农村上的学,后来才到南阳去的。她媳妇又说,有时候感到这教育对乡里的孩子特别不公平,干活就不说了,老师讲课发音不准,说的又是本地话,对学生们影响很大。

吴天接着说,村里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在乡里初中毕业的,你嫂子是在南阳师范毕业的,当时镇里让他到镇上的学校去教书,她不去,非要回来在大队的学校教,每年都被评先进教师,很优秀的。江飘笑着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听嫂子说那标准的普通话就能感觉出来,当你的学生还真是有福气呢。吴天他媳妇笑道,我也是从小在这庄里长大的,学会了点东西,自然还是要还给乡亲们的。

江飘倒了杯酒说,嫂子,为你的人格我敬你一杯,现在象你这么好的老师真是少有了。吴天笑着说,她就是那样,为了教育工作,基本上都没下地干过活,这都放假了吧,她还要一个一个的去家访,反正是闲不下来,搞的跟领导下去视察工作一样。吴天这一说江飘跟他媳妇都是笑了起来。

吃完了饭,吴天他媳妇去灶房收拾东西,江飘帮吴天收拾屋里桌子。收拾好后,江飘看到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放了很多照片,黑白的多一些,有几张江飘认识出来是吴天,还有几张应该是他父母,还有一个好象是他兄弟。正在这时吴天拿着一个瓜进来放到桌子上说,看什么呢?江飘说,看你们家的老照片呢,你们兄弟两个?吴天别切瓜边说,是啊,你们呢?江飘说,我上面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吴天说,当老小幸福吧?江飘笑着说,这话可没有科学道理,你是老大?吴天说,我也老小,那个是我哥哥。然后指着镜框里两个小男孩的合影说。江飘看了一下说,那你父母跟着你哥生活?

吴天说,没有,二老都去世了。江飘哦了一声,棉棉过来拉江飘衣襟说道,叔叔,过来吃西瓜。江飘坐下,吴天递给他一块瓜,江飘刚咬了一口,还没说瓜好,眼珠子盯着一个地方不动。吴天说,怎么了?瓜不好?江飘把瓜放下说,不是,我在看切瓜的这把刀,这把刀太漂亮了。吴天说,那是我哥自己打的。江飘拿起来把那刀仔细的看,发现那把刀确实非常精致艳美,刀身轻薄,但硬度极强,刀刃锋利,泛着青光,刀尖更是完美,慢慢卷起成羊角型,更要命的是那把刀极其的窄,看上去更象是一轮玄月,而刀柄是用牛皮做成,握在手里扎实又舒服,整把刀看上去更象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江飘拿在手里真是爱不释手,心想要是吴天能送给自己该多好,哪怕掏钱也行啊,可是吴天好象根本就没发现他对这把刀的喜爱。江飘想用食指轻轻划过刀刃,吴天忙把他的手按住说,千万别那样划,划过你的手就破了,这刀锋利无比。江飘笑着点点头,把刀放下,拿起一块西瓜吃的时候还不忘看着那把刀。

吃完瓜后,江飘跟吴天还有他媳妇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吴天说,要是太累了就早点休息吧,另一间房子已经把床都铺好了,条件不好,别见怪。江飘说,不用睡在屋里了,外边凉快,给我拿张席,拿个单子我睡平房顶上。吴天说,不行,顶上的楼板太热了,睡不好。江飘说,没事,睡在顶上还能看星星呢。吴天看江飘坚持,又说道,那也行,我给你找个草帘铺到席下面好一些。

拿着东西,两个人上到平房顶上,江飘伸伸腰说道,还是这农村好,空气也好,星星也比城里的亮。吴天笑着说,可是乡下的人还总是想到城里去呢。江飘笑着说,看不到本质的时候,人们就只能去喜欢表面了,人都是这样。又说道,行了,你下去吧,早点睡。吴天说,那你有事叫我就行了,我先去了。

江飘躺在平房顶上,看着满天星星,脑子中竟闪过的是他在苏州睡在大街上的情景,他算了一下,距离这次睡在外边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三年不长,却发生了太多的事,而他也更没想到,自己在多年以后竟然会躺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家的楼顶上看星星,生命也许真的就是这样,你想到的都已经飞快的走了,而你没有预料的,就匆匆来了。

他睡不着,他开始找星座,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他认识的。他又起来在楼板上转了一圈,看了一下白庄的夜景,几乎是没有一家亮着灯的,江飘笑着想,不知道农村的人已经习惯了早睡,还是说为了省点电费呢。大致看上去,这个村还说得过去,有两家还是有楼房的。

江飘又躺到席上想尽量让自己睡着,明天早起还得回乡里拿身份证,他潜意识里不断的数着羊,可池塘里的青蛙呱呱的叫声,还有蛐蛐的叫声让他的羊一次又一次的灭亡,他只好点根烟坐了起来,继续数星星。

正在这个时候,吴天拎着一个茶瓶跟两个茶杯上来了。看到江飘在抽烟,笑着说,估计你也可能睡不着,在楼上走来走去的。江飘这下可不好意思了,忙说道,对不住,我忘了你们在楼下呢。吴天说,没事,她们已经睡了,我也是睡不着,就上来陪你喝喝茶。

江飘让吴天也坐到凉席上,忙给他一支烟。吴天点着烟说,你是不是看中那把刀了?江飘惊了一下,忙说,不是,是那把刀太好了。吴天说,那是我哥在小时候自己在打铁铺打的,然后又自己修了几个月才弄成的,他在的时候,谁也不准碰那把刀,跟他的命一样。江飘说,你哥他也……?吴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哥生性脾气极硬,我父亲又老实巴交,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故,生活状况不怎么好,我哥就要出去,我父亲不让他走,我母亲又死的早,说他要走了,我那时候又小,地里的庄稼谁帮他种?我哥那时候不听,说当农民有什么出息,一辈子都得流血流汗还挣不到钱,他不管非走不可,就在我父亲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带尾巴的头就走了,当时把我父亲就气晕过去了。

在农村带尾巴的头,通常都是子女在跟父母断绝关系的时候磕的,磕三个,磕的时候当头快着地的时候,双手撑在地上,双脚猛的起来一下,第一个是代表生育之恩,第二个是代表养育之恩,第三个就是恩断义绝。这江飘小时候就知道的,自己虽然说跟父亲也不怎么好,但是也从未想过要这么做,吴天他哥看来年轻的时候那性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比。江飘说,那你哥后来回来没有?吴天摇头说,从来都没回来过,我都忘记他走有多少年了。

江飘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你想他吗?吴天说,想啊,毕竟他是我哥啊。江飘这才想起来自己跟哥哥也是很久没见了,虽然说总是没怎么联系,但是心里还是有的。吴天给江飘一支烟说,你结婚没有?江飘笑着说,你看我有多大?吴天说,二十五左右吧。江飘笑着说,二十四了,不过还没打算结婚呢。

这时候,一颗流星从他们两个头顶划过。吴天说,估计是又有人死了,我奶奶小时候老说,看见流星就是有人要死了。这时候江飘心里突然一阵难受,感觉肚子非常不得劲,猛的咳嗽了两声。吴天忙说,怎么了,不要紧吧?江飘说,没事,就是心里难受的很。

江飘猛的又抽了一口烟说道,我一个兄弟昨天死了,今天上午又知道我干爹死了。吴天惊讶的啊了一声,吞吐道,那,那你怎么回来……?江飘哽咽着说,只恨我连他们的尸首都见不到。吴天说,这,这怎么会呢?江飘道,没有什么不会的,现实的生活永远比小说跟电影中的情节要精彩的多,只是小说可以改变结局,人生却无法重来。吴天听着他说的,似懂非懂的,也没敢接话。

江飘抽了一口烟说道,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吴天笑一下说道,好人啊。江飘说,你判断好人坏人的标准是什么?吴天说,这我都不知道了,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个好人。江飘笑了一下说,关于好与坏在我们的世界里早已没有定义,有的只是愿意跟不愿意。我的那个兄弟,他说他终于明白了爱情,所以他愿意出卖一切甚至出卖生命,来证明他对爱情的虔诚。当我费尽心机的以为已经能劝他回来,结果,没有。他在一个我知道却看不见的城市里举枪自杀,但我在枪响的那一刻,分明在眼前看到的是他血肉模糊的脸,那一刻,我从未感觉的渺小与恐惧接踵而来,我想伸出手去抱住他,却无能为力。

吴天只是专注的看着江飘讲话的神情,他突然感觉到这个人如此神秘,无奈他知道自己过于愚笨,想说些安慰的话,也是无能为力。

江飘低着头继续说道,另一个是我干爹,唯一给了我一点童年快乐的人,也死了。而且是用皮带吊在电扇上自杀的。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听说后是什么感觉,那真的是比自己死了还难受,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今年流行自杀吗?就算大家都那么想死,为什么不拉上我一起死呢,我早他妈的就不想活了。

吴天把茶杯端给江飘说,你是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江飘擦了一下眼泪,不好意思的说,让你见糗了,心里憋一整天了。吴天说,没事,没事,我嘴笨,也不会劝人,帮不上什么忙。江飘喝口茶说,你能听我说我已经很感谢了。

吴天又给江飘一支烟说道,那个上次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买种子那次。打的时候说你那号码不是本地的,让前面加0。当时那他们都说你肯定在武当山的时候骗我的,不想帮我忙,故意说了个假号码。我当时想要是你骗我就不会再告诉我了,所以又给你拨打了一次,结果又被你把电话给拒接了。后来他们都笑我是个大笨蛋,被人耍了还以为是帮忙呢。我本想再打一次的,你把电话给回了过来,这下他们可都不笑了,还直夸你是个大好人呢。

江飘笑着说,你咋相信我不会骗你?吴天憨憨一笑说,看你那样子也不象是骗人的的啊!江飘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说道,是这样的,那号码的确不是南阳,是襄樊的。我们有很多号码,都是襄樊武汉一带的,很多都是工作完用一次就扔了。还有就是不想惹一些没必要的麻烦,一般我们的号码是不跟别人说的。

吴天笑了一下说,那你怎么会给我说?江飘一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也就直说道,上次洗澡那事怕吓到你了,就想帮你一下。这话一出,江飘立刻后悔了,这话怎么能说呢?果然,吴天听完后忙把头扭到一边,两个人都尴尬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江飘想了一下说道,今年都种的什么秋?吴天说,种点了棉花跟芝麻,还带一点苞谷。江飘哦一下说道,没种油菜吗?吴天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说道,秋天哪能种油菜啊,收都收完了。江飘看他一笑,也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可不是,春天才有的油彩花,看来我这农民当的是不合格了,要让我种地的话,我估计还纳闷跑到地里去问那些种子,你们怎么还不发芽!那些种子肯定会委屈的说,谁叫你把我们种错季节了。

吴天听他这样一说,笑的更厉害了,说道,你一说这油菜,我还记得快收割的时候,我还在地里支张床,看油菜呢,有一晚上正好下雨,让我涉及慌忙的抱着被子就往家跑,回来后被子也湿了,我也湿透了。江飘恩了一声说,看油菜干啥?难道还怕被人偷了不成?吴天说,可不是,现在偷的可厉害了,都是几个人开着一辆那个三轮的蹦蹦车,到半夜的时候,到地里装一车就跑,不管是小麦还是棉花,见什么偷什么。

江飘点点头,看来现在的人们真是穷疯了。然后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吴天奇怪的看着他说,你笑啥啊?江飘说,想起你刚才说的,我眼前出现一种景象,就是有一家三口,开着一辆时风牌蹦蹦车,突突的冒着黑烟,趁着夜色,到别的村的地里,割一车绿豆就跑,然后又突突的开回家就卸,卸完后,就又突突的开到另一个村的地里,然后一家三口急忙下车,夫妻两个跑到玉米地里掰玉米,小孩在地头放哨,嘴里还唱着时风,时风,路路畅通。装满后,又突突的飞速快回家,卸完后又突突的到另一个地里割芝麻去了……

吴天跟江飘都哈哈的笑着,江飘说,真他妈太有意思了,想想就想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然后又问吴天,你看我是不是个神经病,一会哭一会笑的。吴天笑着说,没有,你真的很可爱。江飘说,什么?可爱?你杀了我吧,还从没有人对我说过可爱呢。吴天说,真的,你特别有意思,听你说话真的很开心。

江飘笑了一下,掏出一根烟给吴天,然后自己又点一根,问道,农活不是忙完了吗?怎么没有进城打工呢?吴天低着头说,棉棉他妈还得照顾村里几个留守的孩子,那些孩子的父母都出去打工了,留下孩子在家上学,平常上学的时候还好些,这一放假就麻烦多了,照顾完这个还得照顾那个,别的村也还有好几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时间照顾了,我也是想等过完暑假就去打工。

江飘哦了一声又说,那怎么不到广东浙江一带去呢,听说那里挣钱多一些。吴天说,以前也出去过,就是河南人在外地名声太坏了,好多工厂一听说是河南来的,就根本不用你,但奇怪的是,只要一说是山东的,人家利马就会要你进厂上班。江飘笑着说,那没办法啊,谁叫水浒传里的水泊梁山是山东的呢,所以在人们印象里总觉得山东人义气就是受水浒的影响多一些。就好比人们找对象一样,一听说对方是个医生,就觉得倍感好感,但一听说对方是个清洁工,就会连见都不想见,中国人其实也就是这德行了。

吴天笑了一下说,我感觉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我后来在广东中山那边干了半年多,后来就不再去了,我一去的远,家里的活她还得干还得看学生,也辛苦的很,所以后来就在闲的时候到南阳刷墙或者干干建筑。江飘说,在工地上干啊?那可很辛苦了。吴天说,苦倒没什么,工资也高一点,就是钱给的不及时,时间有时候跟农活也错不开,就没再去了。江飘点点头说,那你干的是小工还是大工?吴天说大工啊。江飘有点不相信的说,你会立墙盖房子啊?

吴天笑着说,我们这个庄的劳力基本上都会盖房子啊,这个平房都是我们自己盖的。江飘点着头说,牛,比去强多了,要我上工地的话,我可能连个石灰砖头的都搬不动。吴天说,那些都是那没文化的人干的,下苦力的,你那么聪明一定有个不错的工作吧?江飘呵呵一笑,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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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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