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我在这里到底写些景点介绍,还是人间小事。想了很久,还是写写我在旅途中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五年前,我去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参加一个会议,呆了大约一周,那时发生的一件事,至今历历在目。
亚历山大港是亚历山大大帝下令建造的城市,这位罗马帝国的皇帝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同志之一,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谷歌一下他的丰功伟绩。这座城市曾经有一座高达120米(约40层楼)的亚历山大灯塔,是世界古代文明的七大奇迹之一。
而传奇性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建于公元前四世纪,在三世纪的时候被大火焚毁。我参加的那个会议就在新建的亚历山大图书馆里举办。
亚历山大是埃及这个穆斯林国家最西化的城市,而埃及本身在中东地区也是最宽容的国家之一。这里的同志生活如何,我其实是好奇的,但在网上实在查不到只有作罢。
那是一个夏夜的傍晚,吃完主办方提供的自助晚餐后回到酒店,洗完澡就想去街上走走。酒店离亚历山大大学不远,想着那里也许会有大草坪,夜色中呼吸一下青草的气息也是极好的,如果能看看帅哥就更好了。
夜色已经笼罩着街头,出于安全考虑,我只带了护照复印件和一些零钱,房卡也存在酒店前台,手机也没有带。白日里裹挟着的热气真的变成“那晚风吹来清凉”,抚着街头影影绰绰的身形。
我走到圣马可学院的转角处的时候,前面两个拉着手的高个子男生在一起走。在中东国家,平时可以看到不少男人彼此拉着手,他们只是以此来表达他们的兄弟情谊。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某一年在团结湖车站看到的一对拉着手的同志,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距离,或者说姿态,其实已经超过了兄弟情谊的那条线。
他们在学院门口分开,一个人转进去,另一个驻足片刻也走了,与我擦肩而过。那是一个帅气的阿拉伯男生,个子将近180,瘦瘦的身形,身后暗淡的路灯让我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知道在走过的那一刹那,他向我微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
在夜色中的亚历山大大学走了一大圈,身上的汗又上来了,决定在酒店附近找个茶馆喝茶抽水烟。穆斯林国家有趣的地方,是一群留着大胡子的大老爷们在茶馆里一边喝红茶可乐一边看球聊天。
那是一个路边的茶馆,桌子沿着建筑物的外墙摆开来,我坐在最外面,一边喝着冒着热气的薄荷茶,一边抽着苹果味的水烟,一边看着路上往来的行人。和很多热带国家一样,即使入夜了,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
突然从远处走来一个人,身影很熟悉,原来就是刚才和我擦身而过的男孩。我盯着他的眼睛,他也认出了我,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快步走过,然后站住了,回头看了看我。
我犹豫了一下,便抬手向他招了招。他也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思考了几秒钟就走了过来。
我请他坐在小桌的对面,和他聊了起来。他点了一罐可乐慢慢地喝着。
我们的闲聊就像一众旅游者和当地人的对话那么工整:你从哪里来?中国?我很喜欢中国。你来多久了?你去了哪里?你觉得埃及怎么样?等等。
中国人在埃及的形象还是比较正面的,所以不会有太多隔阂。他告诉我他的名字萨利赫是常见的穆斯林姓名,而他的“朋友”叫马哈茂德,更是满大街都是。
我停下来,和我的好奇心好好搏斗了一番,然后问了他这个问题。
“你可以不用回答我:马哈茂德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觉得周遭的世界凝固了。上一次这种凝固是我因为向父母出柜而紧张,这次则因为恐惧:我真他妈后悔在一个穆斯林国家问出这样的问题,尽管萨利赫看上去可爱善良,但万一他是极端主义者怎么办?他拿出枪直接了结了我也是可能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快就回答了我:“是的。”
我小心翼翼地和他确认,我问的是那个唯一的“男朋友”,而不是可以有很多的“男性朋友”。他确认了。
我如释重负,继而问道:“你不担心吗?在埃及,男人之间的性爱会被惩罚的。”
“其实埃及到处都是gay,只是你们不知道。有些人身份暴露了,会被侮辱被惩罚。但大多数人生活得很好,虽然他们必须隐藏。”
我那不可压抑的好奇心又起来了:“你们有地下的同志聚会场所吗?”
“有的,我一个朋友的家就是。我们经常去他家,也会有新的朋友来。我和他就是那里认识的。”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我问一下马哈茂德,他和那个人更加熟。”
萨利赫站起身,去路边没有人的地方开始打电话。他不时抬眼看看我,电话那头似乎有些问题,他和对方细细地解释着,大约5分钟才收了线。
他走回来坐下,告诉我马哈茂德要联系一下对方。现在快九点了,平时他们也是这个时候去。
没几分钟电话响了,他短短地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告诉我他们今晚有聚会,主人说可以带我去,但不许拍照。
“我们等马哈茂德借一辆车,有一些远呢。”他说。
“那和我一起回酒店吧,我去换件衣服。”我说。
他点点头,我起身付了账之后一起走回酒店。同住的韩国专家已经在房间了,所以我留他在大堂,自己上去换了衣服,带上手机和钱包。他说马哈茂德马上就到,让我们在酒店门口等他。
不一会,一辆破旧的丰田车突突突地开到门口,他的脸上绽开笑容,飞快地迎上去,体贴地为我拉开后排的车门,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之前没有清楚地看到马哈茂德的脸,他回头打招呼的时候才发现真是一个阿拉伯帅哥。我突然意识到在亚历山大戴头巾的男人并不多,他们两个都没有戴头巾。
打完招呼车便开动了,避震应该好好修修,发动机的声音也很大。他们在前面说着什么,萨利赫不时回头朝我笑笑。
亚历山大是个狭长的沿海城市,我觉得车正在往西面行驶。路灯逐渐稀少起来,车也转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一旦发生什么,劫色我求之不得,劫财也没大问题,但小命丢在这里就麻烦了。抬头看看前面的路,只有车灯照亮一条坑洼不平的路,颠簸着前进。
突然萨利赫转身抓住我扶着驾驶座椅背的手,着实吓了我一条。他大声告诉我,马上就到了。
我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直到又有了路灯,路也变得平坦了,又有了人和车,两侧开着些许小店。
丰田车在小巷中拐来拐去,终于在路边停了下来。我从里面开不了门,又一阵紧张,萨利赫从外面帮我开了门。
马哈茂德熄火下车,用钥匙(没错,是钥匙)锁好车门,看了看四周,向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带头往一片平房走去。
我们在小路上绕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扇大门。门虚掩着,他们便直接推门进去。小院中是一座两层小楼,在周围的平房中有些鹤立鸡群。周下很安静,但窗帘缝隙中漏出灯光。
马哈茂德敲了敲门,里面马上有人应门。隔着门说了两句话,便听到里面的人打开一道道门锁,把门开了一个小缝探出头,轻柔的音乐也同时飘了出来。
来迎接的大概是主人,他看了看我,和马哈茂德说了几句话,再看看我,便朝我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把门打开,同时让萨利赫去把院门锁上。
我脱了鞋走进门,回头看见主人在内侧上了三道锁,带我们一起走进房间。我以前去过阿拉伯人的家,但这里格局颇为不同,更像欧洲的房子,中间的门廊连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和后面的餐厅,两侧是房间,门都紧闭着。
主人拉开左侧的门,门背后挂着厚厚的门帘,掀起来的一刹那,音乐变得更加强烈。侧身进去,发现里面已经有十来个人了。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座椅,只有贝都因人风格的地毯和靠垫,镂空雕花的几盏灯也是放在地上。大家或坐或躺,喝着可乐和红茶。看到我们进来,有人和萨利赫他们打招呼,也有人死死盯着我这个亚洲人。
贝都因人的地毯和靠枕
主人用阿拉伯语招呼我们坐下,然后问我们要喝些什么(我猜的)。他走出房间,不一会就端着可乐和薄荷茶回来,把茶放在我的面前。我感激地看看萨利赫,他也笑了,偎依在马哈茂德的身上。
一个坐在墙边的的人突然叫主人过去让主人坐在他的身边,然后开始和他耳语。我一边喝着茶,一边和萨利赫他们聊天。
马哈茂德的英语没有萨利赫那么好,所以我还是主要和萨利赫说话。这个地方的主人也叫马哈茂德(阿拉伯人就那么几个名字,重名的非常多),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男朋友是个有钱人,平时在开罗做生意。这里并不是营业场所,但大家都会适当留一些钱给他,用来感谢他的招待。
“只有这个房间吗?”我问道,“对面的房间和楼上呢?”
萨利赫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笑:“楼上的房间你可以用啊,只不过现在好像有人在用。”
我当下明白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着房间里的人们。
不得不说,那里的帅哥真挺多,有两个戴了头巾,颇有阿拉伯王子的调调。埃及男人和沙特男人的长相不太一样,没有那么深目高鼻,头发大多是黑色的,糅合了拉丁人和北非白人的优点。
虽然都坐着,但伸展着的大长腿还是很让人喜欢。房间里的人除了萨利赫和马哈茂德是一对,其他人都像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单身汉。
我犹豫地又问了一个问题:“他们,包括你们,都是穆斯林吗?”
“是的,大家都是穆斯林。但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善意的世界,有人性的世界。如果我们不伤害别人,就没必要去改变这个天性。”萨利赫回答道。
这大概是让我记忆最深的话语之一,从这个二十岁出头的男生口中说出。我感动地和他击掌,表示我十万分的赞成。
正在此时,主人马哈茂德走到我身边,用阿拉伯语问了萨利赫什么。萨利赫抬起头和他说了两句,然后问我,“你能说法语吗?有个朋友想认识你,但他不会说英语,只会法语。”
我在大学时学了两三个学期的法语,从来没有好好下功夫去背单词,只能说一些口水话,更没有真正地在生活中用过。不过当我看到对面那个帅气的男人正朝我看着,我便飞快地点了点头。
主人马哈茂德向我伸出右手把我着起来,带我走去了那个帅气男人的身边坐下,然后就走开了。我们颇为尴尬地握了握手,眼角看到萨利赫已经乐不可支。
简单的自我介绍还是可以的,我们就这么开了场。他叫艾哈迈德,是一家专门接待法国人的旅行社的导游,27岁。他从小随父亲在刚果生活,学的是法语。他的法语和我磕磕绊绊,词不达意的法语相比,就是文学家和文盲的区别。
我当然没办法解释清楚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更无法解释喜欢什么样的帅哥,是攻还是受,等等。他说的每句话都要说两三遍,换最简单的词,我才可能听懂一星半点。
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随意地搭上了我的腿,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和薄薄的嘴唇,突然有一种吻下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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