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2月,忘了新闻说那是一场多少年一遇的双子座流星雨了,只记得我们几乎所有人都调了半夜的闹钟,甘愿放弃寒冬腊月被窝里的温暖,只为了一睹这场流星雨的盛况。
12月的夜刮着冷嗖嗖的风,青春气盛的我们却丝毫无所顾忌,不知哪位勇气可嘉的哥们撬开通往宿舍楼顶层阳台的门锁,一大帮人便浩浩荡荡拥簇而上,在阳台上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指着一颗颗燃烧坠落的流星哇哇大叫,激情洋溢。
我和子灏裹在同一张棉被里,身上只穿着睡衣,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流星雨,我一边哆嗦一边笑着对子灏说,原来是一颗一颗的掉,我还以为像下雨一样,哗啦啦的全部往下砸呢。子灏双手扯着棉被紧紧的环抱着我,笑着在我耳畔说,傻瓜。
风从棉被的缝隙钻进来,手不知不觉冰凉起来,子灏用手捂住我的手搓了搓,我觉得心里无比温暖。当时甚至觉得这一场双子座流星雨,就是上天赐给我们这对双子的专属礼物,与他人无关,美丽而浪漫。
每每一颗流星飞逝,我都会兴奋的对子灏说,快许愿。每一次看着他虔诚的闭上双眼,我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子涛和子灏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问子灏,你许了什么愿望,他笑着讲,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我信了。于是我小心翼翼的守着许下的心愿,把它写在我的日记本里。只是我未曾想到,这会成为我在那本日记本上写的最后一篇日记。
最后一篇?我忍不住打断子涛,好奇的问。
是,关于我和子灏的最后一篇。子涛又喝了一口咖啡,望着前方,眼角噙着淡淡的笑,笑中却透露着轻轻的无奈。
那天晚上和子灏包着一张棉被回来,我顺水推舟的便往他床上钻。当时住宿管理相当严格,熄灯后悄悄话都不让说,更别提两个人睡一张床了。我们是下了个赌注,赌三更时分宿管不会再来查房。
或许是天意,我们唯一赌的那一次,竟输得如此彻头彻尾,更从此输掉了我和子灏的一切。
因为附近居民打电话到宿管处投诉我们看流星雨时大呼小叫扰民,宿管史无前例的在半夜过来查房,当一束手电筒刺目的光线照到我和子灏时,一种不好的预感瞬时袭遍全身。
第二天早操后,宿管中心的主任严厉谴责了昨晚看流星雨扰民的行为,给学校的名誉造成损害,而我和子灏的事不巧撞到这个枪口上,又被单独提出来通报批评。
自那以后,我和子灏一起睡觉的事,便成为同学们调侃的料,他们口中的双子,渐渐的,变成两口子。
人言可畏!
虽然子灏没有说什么,但我敏感的察觉到,他在有意无意的与我保持适当的距离,甚至偶尔有人当着我们开玩笑说你俩是不是一对时,他用臂弯箍着人家的脖颈恼羞成怒的吼,再敢乱说我揍你!
我的内心像烈火焚烧一般煎熬,我可以无视别人的闲言碎语,却不能忍受子灏对我一丁半点的疏离。我迫切的想知道子灏内心的想法,偏见的言语也好,歧视的眼光的罢,只要他让我知道他的心意,只要他点一下头,即使全世界都在嘲笑,我也义无反顾。
那天晚自习结束后,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和子灏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快到宿舍的时候,我快步上前,极力抑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塞给他一本作业本,里面夹着一张白纸,白纸上面写着一句话,我喜欢你,但是我们不要再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和他一起去洗衣服。那天晚上,他打游戏的身影不再出现在501门前的廓灯下。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
我冒险的用了一计激将法,我要让子灏感受一下,曾经最亲密的人要离开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有感同身受,他才能理解我对他的情意。
我天真的以为,即使子灏再慢热被动不擅言辞,我的主动表态足以让他正视自己内心的声音;我天真的以为,凭我们如此浓厚的感情,我退一步,子灏必然会进一步。
然而,一切就真的只是天真的以为。
没有回应,没有挽留,悄无声息的,我们就这样,并肩走了一路,却突然措手不及的来到了分岔的路口,自此平行两条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再也没有课堂上的相视一笑,没有早上把另一个人从被子里拖出来,没有一起吃饭,没有一起自习,没有一起洗澡,没有一起洗衣服,没有在装睡的时候听到那句晚安。
他就这样,成全了我的那句,我们不要再在一起了。
没有渐行渐远,只是在彼此的前行中,始终保持着那样的距离,看得到对方,却再也摸不着彼此。
有一段时间,我一个人疯狂的去走我们曾经走过的路,去兜我们曾经呆过的地方,在每一个角落寻找我们两个人遗失的身影,然后呆呆的发愣,想着我们怎么的,就走到了这一步,我怎么的,就把他给弄丢了。
我曾经挣扎过,曾经试图说服自己,给彼此一段时光去缓冲情绪,然后再把他给找回来。我以为就算我们暂时疏远了,起码,也会是我的茕茕孑立,他的踽踽独行,彼此都还是一个人,公平的留一个位置,等待对方想清楚了,再回来填补身边的空白。
但是他的身边却有了另一个人,一个以前跟我俩关系都挺好的女生。爱上一个人可能是瞬间的事,心灰意冷也可能是瞬间的事。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捧着一抹灰,却骗自己说是满天的烟花,自欺欺人,大概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了。
那时候突然觉得我该放手了,既然他在意别人的眼光,既然他不喜欢我,既然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不打扰,便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夜里,我抱着那本日记,字里行间关于我和子灏的记忆,定格在了那一场美丽的双子座流星雨,讽刺的是,我们最好的时光,竟是由我对流星许下的那个愿望画上句号。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以后没有双子,只有一个子涛,一个子灏,以后的路,我只能一个人倔强的硬着头皮走下去。
我抱着日记,把我和子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全部回忆了一遍,一边想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流泪。然后,擦干眼泪,把所有关于我和他的回忆,与那本日记一起尘封起来。
那本日记现在还在吗?我问子涛。
子涛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很多年来,虽然对当年早已释然,我却不再轻易触碰那本日记,它就一直静静的躺在一个盒子里,一个不见光的地方,跟着我,经历岁月。
后来呢?你们保持联系吗?我问子涛。
子涛说,高三的时候分了班,子灏和那个女生选择理科,分在了一个班,而我最终选择了文科。高三的时候搬进了新的宿舍楼,宿舍也重新分配,便很少再遇见了。
有人说他和她在一起了,有人说他和她只是朋友,我也只是笑着装作置若罔闻,他和她怎样,早已不关我的事。只是偶尔会在校园里远远的看到他们在一起,走过火红的金凤树下,有花瓣飘落在他头上,她轻轻的帮他拈去。那一幕让我突然鼻子酸酸的,觉得他没选择跟我在一起,终究是对的。
几乎没再联系了,只是在填报志愿的时候,那个女生找过我,问我报考哪个学校,我告诉她是Z大。
我也曾以为我们的结局就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上天却似乎有意开了一个玩笑,我顺利考上Z大,中文系,听说他也考上了Z大,土木工程,而那个女生去了另外一个学校。
可能是你们的缘份未尽吧,后来在Z大还有走到一起吗?我问子涛。
子涛叹了口气,笑了笑说,奈何缘浅,整个大学四年,我们仔仔细细呆在一起,也就三次吧。
第一次是入学同乡会,我和子灏都去了,所有的老乡围成一个圆圈坐着,我和子灏的位置,大概就是那个圆圈的直径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
最后合照的时候,他在那头,我在这头,我知道那是我们这些年在心里渐渐拉开的距离,再也无法靠近。
只是不经意扭头的瞬间,目光所及,似乎他也正在朝我这边看。还是同样忧郁的眼神,嘴角勾着同样的弧度,仿佛我俩走了一圈,决绝的画了一个零,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的原点。只是这一次,我们都没有动力,再沿着这个原点走下去了。
第二次是那个女生到Z大,把我们找出来重聚。她问,你们现在有对象没?我笑着摇摇头,子灏也笑着摇摇头,我惊讶的望着他问,你们不是在一起吗?他惊讶的望着我问,谁告诉你的?
她又问,你们联系多吗?我摇摇头,学校这么大,又不是一个学院,偶遇一次都挺难的。子灏也摇摇头,没有联系,但我倒是经常看到子涛。我看着他笑笑说,那也不过来打个招呼?是不是瞧不起我?他看着我笑笑说,远远的看见你,走近的时候,你已经走远了。再说,见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一笑而过,相顾无言。
第三次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子灏打电话给我说,穿上学士服,一起去照张相吧。然后我们在校训前面,在我的学院楼前,在他的学院楼前,在学校里阳光遍洒得到的角角落落,用相机刻下我们脸上的笑容,那是久违了的,像回到高一那年,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青春欢颜。
子灏问我毕业后怎么打算?我说我拿到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的offer。
那天的夕阳特别美,我们在落日的余晖里无声的拥抱。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抱他,觉得似乎这一抱,此生便永不再见了。我不相信永远,但是在那个拥抱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瞬间就是永恒,仿佛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令我回首往昔,看尽余生。
我猜子灏后来进了那家房地产公司,是吗?我问子涛。
世事奇妙,当你以为上帝把门关上的时候,他却悄悄开了一扇窗。子涛说,也许就像你讲的,我们还有一丝未了的缘份。
我其实一直不知道,直到那次年终考核,我被评为公司的优秀员工后,突然接到子灏的电话,他说广州XX房产优秀员工,恭喜你。
他说他是通过集团OA系统上的发文知道这件事的,我出乎意料的惊呼,你什么时候进XX集团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你什么时候入职的,我就是什么时候进的,只是我进的是路政公司,你在房产,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过我可是知道你的很多事哦,听多快升职了,你小子不赖啊。
两年后,我跟一位领导跳槽到省外另一家房地产公司,之后便听说子灏辞了XX集团工作,回老家考公务员。
也是那一年的12月,又遇上了一次双子座流星雨。
我一个人抽着烟,安静的看着流星划破天际,转瞬即逝,早已没有了当年少不经事的激动和呐喊,也不再傻傻的对着流星许下至死不渝的心愿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子灏,感慨时间怎么走得如此匆忙,青春上游,白云飞走,一眨眼,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在那一刻接到子灏的电话,依然是个意外。他问你在那里好吗?我说不好,年后就辞职回广州。
子灏沉默了一会,接着问,你在干嘛?我看着黑色的苍穹一隅又一颗流星陨落,淡淡的说,看流星。他说,我操这么浪漫。我问他,你在干嘛?他说,我也是。
那一瞬间,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空气全部凝固了,而我笼罩在自己缓缓吐出来的缭绕烟雾中,看到眼前一片朦胧。
重回广州后的一天,接到子灏电话,他说,出来喝一杯吧。我说,你在广州?他说,我在广州。
在那家酒吧里,音乐轰鸣,撞击着心脏的跳动频率。我凑到子灏耳边问他,你怎么也回来了?不会是跟随我的脚步吧?他看了我一会,笑了笑,老家父母催得紧,我还不想这么快掉进婚姻的坟墓,只好逃回广州多偷几年的自由。
然后他在一个良久的沉默后,认真的看着我问了一句,找到那个照顾你的人了吗?我点了点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又烈又涩,喝完心里像火烧一般,我说,他对我很好。
我看见他荡起一个忧伤的笑容,他拿着酒杯一饮而尽,仿佛饮尽了此生所有的牵挂。他的脸庞在灯光的笼罩下显得成熟沧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子灏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这么多年来,子灏一直在你身边,在你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默默的关注着你吗?我问子涛。
渐渐的发现了。子涛轻叹一声,这些年来兜兜转转,某一天幡然醒悟,好像不管我去到哪里,一回首,子灏就在不远处,像一轮清月一样,黑暗中他的光泽总闪烁在那里。只是我们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们了,我的身边有别人,或许他也有属于他的幸福,我们进一步不合适,退一步没必要,就只能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彼此,把彼此放在心里,他好,就好。
所以就这样,没有结局,让故事默默的延续,不靠近,也不远离,彼此遥遥相望,对你们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我对子涛说。
其实我们的结局是,我烧了那本日记。子涛想了一会,说,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总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这本日记也终于到了完成它的使命的这一天。
一个月前,子灏给我电话说,我要结婚了。我说,你不是要当逃兵偷自由吗?怎么这么突然。
子灏感慨,能逃到什么时候,要等的人,此生大概再也等不到了。现在他有对他好的人,我也了无牵挂。给自己找个人定下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说,你给我当伴郎吧。我抱歉的说,我在外面出差。
子灏沉寂了良久,最后轻笑着说,一定要幸福。在他的笑声中,我听到了失望。
挂了电话后便鬼使神差的登录了很久没上的QQ,想看看子灏的空间里,有没有他的结婚照,然而我没看到他幸福的样子,却看到了他最新的签名,10年了,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一瞬间如哽在喉,突然就红了眼眶。我和子灏认识,从高一到现在,刚刚好10年。
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时候最好的爱情给了这个人,10年以来,沧海桑田,却再也没有遇到一个人像他那样,可以让我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去爱了。
子灏结婚了,我把当年那本日记拿出来,轻轻的拭去上面的尘埃,打开了尘封10年的属于我们的美好回忆。上面的字体已经被时光打磨得模糊不清,但是当年青涩的味道却没有褪色,酸甜苦辣,每一种感觉都记忆犹新。
能拥有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大概是花光了我们此生所有的运气,以至于后来的我们兜兜转转,跌跌撞撞,却始终咫尺天涯,荒唐了10年的青春岁月。
我燃起一把火,每读完一篇,就撕下来,轻轻的放进火里,看着它们在跳跃的炙焰里告别那些年的青春韶光,灰飞烟灭。
直到读完最后那一篇,那一场改变我们命运的双子座流星雨,我突然心痛得不能呼吸,擅抖着目视最后那张纸在火焰里燃烧成灰烬,所有关于我和子灏的光影流年匆匆回放,最后定格在那个画面:
那年高一,在一个清风宜人,阳光正好的早晨,在一节数学课上,我一个不经意的扭头,看到斜右下方的子灏似乎正在看着自己,子灏的眼神有一点淡淡的忧郁,嘴角却带着笑意,勾起好看的弧度。那一刻,我爱上了他。
最后一篇日记的最后一句:我在子灏的怀抱中对着流星许下心愿,子涛和子灏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而在这一句的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三个字,子灏的笔迹,写着:我也是。
子涛讲完了这个故事,关于他和子灏的10年,说出最后三个字时,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眉眼萧瑟,笑中带泪。
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曾经相知未回首,空叹年华似流水。他在他的眼眸里驻足了10年,却等来了今生的擦肩而过。
有时不是不爱,也不是不想爱,只是天意弄人,阴差阳错,缘起缘灭的事,你我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