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已知道自己是Gay的我,通过同志网站了解到Gay圈里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残酷,令我觉得很压抑,对未来充满迷惘。当时我想,也许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城市,可以更好面对真实的自己,并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于是,我萌生了辞去现有工作去北京发展的意愿。
当我把辞职的想法告诉家人时,他们愕然了。父亲问我,为什么这么好的工作不要,非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我沉默了一会儿,认为该告诉父亲我是Gay这个事实了。
很多人都羡慕我家的和睦,更羡慕我和父亲之间如朋友一般的关系。做为父亲,他一直尊重我这个独子的想法,而且我认为他对新观念还是比较接受的。最重要的是,他曾做过计划生育工作,我第一次接触到“同性恋”这个词,就是从他带回来的科普读物中看到的。我想,父亲对这个词应该不陌生。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向父亲“出柜”,告诉他我是Gay。
那天晚上,父亲又一次让我慎重考虑辞职赴京一事,我趁这个机会向他公开了我是同性恋者的事实。
我给他看一些健康的同志网站,父亲明显感到震惊,但他没有发表想法,只是坐在电脑前,一页一页地看,默不作声。深夜,父亲终于抬起头,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很晚了,先睡吧。”说完就下楼了。
那一夜,我无法入眠,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感觉到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因此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一起床就匆匆上班去了。在新的一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面对父亲。
但是,该面对总要面对。晚饭后,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多久,父亲进来了……仅仅24小时没有见到他,我感觉他已苍老了10岁。
那一夜的谈话细节,至今我仍不愿提起。我在父亲的心里,从一个令他骄傲的儿子,沦为一个为人不齿的异类。那晚他言辞中的焦点并不在于我的辞职问题,而是告诫我做为一名同性恋者将要面对的一切。
首先他说到了“艾滋病”。父亲做过计划生育工作,比普通人更早知道“同性恋”这个词,但他的观念仍然被某些媒体对同志群体的恶毒抹黑所误导,因此想当然地认为同性恋是和艾滋病划等号的。
其次他说到婚姻问题。我已对父亲表态,绝对不会与异性结婚。我觉得与一个不爱的女子结婚是种罪恶,这样会夺走这个女人一生的幸福。父亲说:“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你还没结婚,怎么知道婚后不会幸福?你不结婚,将来你老了怎么办?”他还以自己的经验告诉我,在社会上做一件事情,要付出很多代价。
父亲坚定地说,如果我没有出柜,他会放我去北京,但现在说什么也不让我走了。他说不能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要你的父母,就别走,否则就不要回来!”
最后,父亲嘱咐我,不管怎样,都不能将我的性倾向告诉妈妈,因为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父亲说,他打算把我的秘密带进棺材。
我当着父亲的面流下泪水,忽然觉得一切努力都那么苍白。面对父亲的固执,我竟如此怯懦。我知道,尽管父亲的许多观念狭隘自私,但他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那晚,我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生平第一次跪在父亲面前,说:“爸,你就让我走吧,这辈子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请让我走自己的路,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父亲也哭了,他显得痛苦和失望,但仍固执地说:“你别跪了,这没有用。答应我,不要走,好吗?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如果放你去搞同性恋,死后我该如何见你的爷爷奶奶?”
父亲这句话,让我不知所措。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有满意的结果?我没有答案。
那次出柜以后,父亲变得沉默起来,每晚都会到我房间里坐一会,但是话语很少。我知道,他等着我说放弃,可我真的不能……
几天后,父亲病倒住院了,妈妈起了疑心,问我和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争执。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敢把实情告诉妈妈,因为我无法预料后果。
父亲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冬天已悄悄来临。某天,妈妈炖了新鲜鱼汤,叫我端给父亲。站在父亲床头,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立即又将眼睛闭上。望着他花白的头发,我的泪水滑落下来……如果我坚持走自己的路,将会把父亲推向死亡。哀莫大于心死,我长长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他一直在等待的话——
“爸,我答应你,我不走了。”
我知道,这句话是个承诺,它意味着我已放弃自己的人生。但就算得了天下,却失去深爱的父亲,对我来说又有何意义?
父亲得到我的承诺后,身体果然慢慢复元。但无论如何,他无法回到从前开朗的生活中了。出院后,他总是坐在客厅里,呆呆地望着空洞的房间。我和他之间也产生了距离,尽量避免交谈,而母亲常常暗自流泪。
两个月后的某天,父亲又一次来到我的房间,尝试与我谈结婚的事情。他语气很小心,怕刺痛我。但对于婚姻问题,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让步了,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事情,还会牵连无辜的女人。我不得不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如果非要我结婚,我现在就走,永远不回来!”父亲大概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失望地下楼了。
后来,我和父亲尝试了多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但我们都无法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
也许,这个问题,在目前的中国,根本就没有答案吧。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