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弥
你看不到这篇文章。但我心里这些话,还是向你说的。对你的出柜,如此简单自然。但背后是我艰难的自我认知之路。
向曾经深爱的人出柜
认识你14年了。从很早起,你就是我的老师、密友、姐姐、母亲。我们一直无话不说。但“樱弥可能是同性恋”这件事,我知道,是我们之间的一个不能涉足的禁地。在你心中,一定是以各种办法让这一块模糊过去。14年过去了,我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告诉你:我是同性恋。告诉你,意味着向你承认,我当年对你的感情,是爱情;意味着告诉你,我爱过你。确定了自己的取向之后,我一直希望能告诉你,让你了解真实的我。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可我一直犹豫着。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太过震惊的消息。72年生人的你,尽管开明有头脑,对同性恋的知识却过于贫乏,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更加不敢触碰那个禁区,不敢在多年后向你坦诚我当年是真的爱过你。
那天我们去看《哈利·波特 7》,带着你的女儿。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地提到同性恋的话题。我终于开口说:其实我也是。说得非常自然,口气好像在说我喜欢刚才的电影。但你不知道我心里捏着一把汗。你以很正常的方式接受了,可我知道,你心里有波澜。因为你的笑有些不自然,话也一下子变少。很快你就恢复了常态。我表面依旧如常,心里却波涛翻滚。我终于向你开口了,我终于告诉你,我是真的,会爱女人;我是真的,爱过你。这以后,我时常会跟你讨论关于我喜欢的女孩之类的,你有时会表示担心,但总的说来,能够以很正常的心态跟我聊。我很高兴。
三年前我在南京,爱上了一个女孩,她是个T。尽管只是无望的单相思,但这次爱恋让挣扎多年的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性向。当时我在给你打的一个电话中第一次向你谈起了同性恋的话题。我可以和许多朋友探讨这个话题,但面对很亲密的你,却由于禁区的存在,这一话题始终不敢触碰。这个电话打得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我所料,在我向你讲解基本常识之后,你就能以非常正常的态度来看待这一现象了。我想顺势告诉你我也是,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我实在不敢。但我想,就算没说,你多少也明白几分吧。
这样铺垫之后又过了三年,直到爱上你14年后,我才终于开口向你说:我是同性恋。
你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包含着多么艰难的过程吗?
13岁的痴狂
13岁,第一次见到你。刚进初中,第一节就是语文课。我坐在教室后排,漫无目的地想着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老师呢。很突然地,你就进来了,下巴微微上扬,带着飘然轩昂的气质。我有点被吓了一跳,第一印象是,这个老师挺漂亮的。自我介绍完,讲了些相关事宜,你让大家自己预习课文。我正低头看书,突然又被吓了一跳。一只手突如其来地出现,啪地把我课桌上的本子翻过来,自顾自一字一顿地念出我的名字道:“哦,樱、弥。”然后飘然隐去,留下我独自抚慰自己因搞不清状况而被吓呆的小心灵。之后反应过来,你是在记住我的名字,以便跟人对上号。这使我又吃惊又感动。全班的名字你都这样一一记住,即使连我这个坐在最后排角落里的都不漏过,这要费多少精神?更难得的是,这要费多少心思?你是怎样地看重你的学生,把他们,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屁孩,作为独立的个体来尊重?
跟你三年师生关系,我深深明白,那绝对不是你做做样子。这三年你把学生作为独立的个体来看重、来尊重,一如这次小插曲所表现出的一样。而最初打动我的这一点,只是你众多优点中的一个而已。
这节课结束,我心中对你印象非常深刻。第二天又有一节语文课,这节课下课时,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是的,深深地爱上了。
三年我对你近乎疯狂的痴情,一度让你觉得害怕。我毫不掩饰,全年级11个班近500人都知道这件事。现在想来,作为铁一般的直人,这对你会很困扰吧。
你在我心里是女神一般的人,在你身边,如沐春风。你聪明、博学、幽默、善解人意、有趣又可爱。在我心中,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语文课上我总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你,怎么都看不够。
那时我的全部生命仿佛只剩下了一件,就是爱你的满腔激情。能够看到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幸福的,看不到你的时候,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想你。每天的语文课是我最大的期待,是我能从床上爬起来的最大动力。课外我总是想方设法跟你说话,能跟你聊聊天就是莫大幸福。我写了无数稚嫩的诗和情书,都收在抽屉里。那些点点滴滴的痴狂,也不用再多叙了。
你的“背叛”
你比我大14岁,当时刚结婚不久。我想你从来不知道同性恋这回事,也不能完全把我的狂热认定为爱情。你很喜欢我,我是你的得意门生,我们关系比一般师生更亲密。但你当然不可能爱我。
有一次很突然的,你把我父母请去见面。我很好奇你们到底聊了什么,等他们回家就追着问。父亲一言不发,黑云压顶。我觉得奇怪。母亲见我问得紧,勉强笑笑说你找他们谈我对你的疯狂感情,你说你觉得有点害怕,甚至想换班教。这话如晴天霹雳。我不敢想象你居然“背叛”了我,告诉我父母;更伤心的是我的一片痴情只让你害怕。这件事让我难过了很久。尽管时过境迁后想想,你这么做其实也很正常,因为我的感情确实毫不掩饰地狂热,而你对同性恋毫无了解;你这样做,是出于无奈,并且更多是出于关心我。
我父母是感情很内敛的人,在孩子面前谈论“爱”和“性”是羞于启齿的。这次谈话之后,对此事他们没有再提到一字。我自己当然更不会主动提。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他们关于这个问题到底怎么想的。等以后向他们出柜时,我会好好地谈清楚。
可是事实上,当时我是多么需要帮助。你不知道,在那三年中,阳面是我对你的痴狂,伴随的阴面就是我的痛苦和绝望。
自我认知之路
小时候我总被人说“假小子”,喜欢和男生混在一起,心态和小男孩一样,瞧不起小女孩的种种,并且从未把自己算入“小女孩”之中。但又喜欢看美女,上课走神都是在看班上漂亮的女孩。全校最漂亮的一个女孩,我每次一见到她心都要停止跳动一阵。可那时多么小,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在疯狂地爱上你后,我也从来不敢断言自己这是爱情。你是我的女神,我怎敢用爱情来亵渎。我对自己说, 那是对老师的崇拜,那是学生喜欢老师。但我心底清楚自己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崇拜老师”这一范畴;可我从不去确认。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没人能肯定我对你是爱情,也没人能断言这不是。我也故意模糊,故意不去确认。
但对自己性倾向的怀疑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每当遇到有关同性恋的东西,我都要联想到自己。我去找了一些关于同性恋的书来看,但还是无法或说不敢确认自己的取向。那段时间我多么绝望,不知道找谁帮忙,对自己的怀疑,无法告诉任何人。我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同性恋,这辈子估计都要顶着压力,永远无法被社会和亲人认同;像我一样的人应该非常少,我恐怕终其一生也找不到一个能相伴的女人。毕业时,班上最聪明深沉的一个女孩在同学录上给我写了一大段,大意是人生中的无奈很多,我们以微薄的力量恐怕无法抗衡,于是很多时候只能妥协。我想我那三年的心情,大概也是这样。
此后,我努力让自己喜欢男孩,似乎也成功了,尽管我喜欢的那几个男孩都有清秀如女孩的面容,因为我实在无法接受任何很男性化的东西。此后,虽然不时会对一些女孩动心,但总能用“友谊”“欣赏”之类的借口来敷衍过去。其实我心里怎么会分不清友谊欣赏与心动的区别。正好,我也并未再遇到能让我深爱的女孩。于是我以为自己是异性恋了。但那种感情那种倾向,总会如影随形,在某些不防的时刻,掀开瓶盖问我:还记得我吗?直到我爱上南京那个女孩,才最终确定,不再挣扎。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现在,不过十多年,人们对同性恋的态度已经大大改观,社会渐渐开始用正常的眼光接纳这一群体。特别是年轻的一代,虽然有些是“友好的好奇”或“自顾自的幻想”,但毕竟,会认为同性恋大逆不道的年轻人已经不算多数了。想到这里,每每觉得欣慰。如果我晚生一些,可能就能坦然地接受自己、认清自己,不会经历那样的痛苦。
可在那个时候,在我尚稚嫩的心灵中,不被认同不被接纳的绝望和恐惧不知道怎么驱逐。如果你知道我对你是爱情,又会怎么想,会觉得我变态吧,会觉得我可怕吧?——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心如刀割。
但当时尽管有这样的绝望,对一件事却想得非常明白:同性恋是没有错的,这种感情和异性感情没有两样,并且是不由自主、不可选择的。更何况,爱一个人,可以不管对方美丑、贫富、年龄、身高,为什么不能不管性别呢?我对你的感情如此纯洁,如此神圣,是我遇到过最美好的事,它帮我成长,丰富我的心灵。要说我对你的感情有任何一点点阴暗、下流或变态的成分存在,那都是极其荒谬的。这样的感情就是同性恋,那么同性恋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有人对此要不齿?我没有妨碍任何人,没有伤害任何人,(也许对你造成了一些困扰,但这些困扰的根源并不在于同性恋,而在于你不爱我)只是爱我所爱,这样的感情,为什么会被人指责?
我同样认清了一件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在这个世界上,要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就简直没法活。同性恋这样极其正常、没有害处、只是与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事尚且被很多人指责和反对,那么也许很多人的看法并不值得一顾。生命只有一次,她的长度我们不得而知;别人无法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合适最快乐的,因此不能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顾及别人的眼光之中。那些只是因为别人和自己不同便横加指责的人,那些想代替你决定人生的人,那些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嗤之以鼻的人,他们的眼光,更不值得顾及。而把生命浪费在伪异性婚姻中,以欺骗一个无辜的人一生幸福来为自己的软弱撑起一个纸一样脆弱的保护罩,换来自己更加深重的痛苦和父母暂时的虚假繁荣的“放心”,更是糟糕之至的做法,到头来不会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越积越多。
这些东西,我都在15岁之前想清楚了,尽管当时仍然没能肯定自己的取向。想清楚的过程,实在是艰辛而痛苦。但想清楚之后,便是坚定开阔的心境。世路的艰难、人生的无奈、他人的不理解,并非只有同性恋才会遇到。即使在性倾向上与多数人无异,也同样免不了这些艰辛,甚至更多更重。而面对这些东西,唯有尽力搏击,自己用双手建立起堡垒,坚守住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才能获得幸福。
非常感谢你的理解。我知道,你虽然嘴上没说,心里担心我。你不希望我走一条比多数人艰辛的路;你对这种感情,也许还是没有完全懂得。但你曾经对我说过:人生苦短,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我会的,我也绝不会为我的感情觉得抱歉或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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