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泽安在挂掉电话之后就一直非常沉默。
程子琛试探地跟他说了几句话, 他都一直用“嗯”、“啊”、“好的”之类的简单音节回复。
程子琛于是没有再尝试。
直到到了程家。
司机离开了。程子琛用钥匙开门。
家里没有人。
程家的别墅离市中心太远,上班上学不便,所以和简家一样, 程家在Y市市中心另有住处。四居室, 一百二十平米。
程家不太喜欢有外人在家里, 所以除了大厨在有需要的时候上门做菜——更多时候可能甚至是送餐,就只有熟悉的小时工每周定期过来打扫,平时家里只有一家三口。
程家爸妈都很忙,这会儿没在家。打开门就是一室的安静。
程子琛伸手把简泽安的书包接过来:“我放到书房, 你去洗手。”
简泽安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去了。
程子琛看著他的背影,眼底是浓重的墨色。
他不喜欢简泽安这个状态,过于沉默,神色游离,近在咫尺却仿佛离他很远。
——尤其,是因为另一个人,另一个可能对他抱有某些特殊情愫的人。
程子琛想起那一晚,爷爷的寿宴。
自己在花园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 直到忽而一瞥, 看见暖橙色的淡淡长廊灯下,花木扶疏间,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少年被人从身后紧紧拥抱,金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 在后面的墙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细小的飞虫绕著廊灯飞舞,玫瑰藤缠绕在长廊的柱子上,伸出含苞的花枝。
像是动画一样唯美。
却让程子琛忽然觉得如鲠在喉。
也是那一刻, 他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几乎在他心头炸裂的情绪。
——名为嫉妒。
他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失控,却不小心踩断了脚底的枯枝。
少年匆匆挣脱身后的人朝他看来,而程子琛却先看到了另一人人的眼神——
俞越望著简泽安的目光,悲伤而渴望,像是雪夜里小红帽望著街边温暖又明亮的橱窗。程子琛在那道目光里读出了太多情绪。
他忽然就明白了俞越对简泽安抱有的心情。
而后在自己难以控制的戒备与嫉妒里,读懂了自己的心情。
而刚刚,原本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简泽安,在接了俞越那个电话之后,就变得分外沉默又心神不宁,好像整个人眼神中的神采都忽然凝固了。
程子琛把两人的书包放进书房,然后去另一个洗手间,洗手。他回到书房的时候简泽安已经坐在椅子上等著了,而且面前摊开了卷子。
似乎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他已经做好准备开始补习。
而对于他之前的沉默和心神不宁,似乎没有任何想谈一谈的打算。他摆开书本习题,扭头看向程子琛,意图很明确:
开始吧,今天的补习。
程子琛握在门把手上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在叹息中松开。
——如果他不想谈,那就不谈。
程子琛再想知道刚才那个电话里说了什么,再介意简泽安因为俞越而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他都不舍得去逼简泽安说。
如果对方不想谈,他可以强迫自己耐心地等。
程子琛是一个从来都目的明确、有著很强行动力的人,他想要什么,目标是什么,往往会立刻开始准备、计划和执行。
可简泽安是他的例外。
——那不是目标,是他从小到大的小太阳。是他以后,即使无法拴在身边,也要对方永远明亮的光芒。
程子琛坐到另一把椅子上:
“我看看,先把这周的测验梳理一下吧。你V信里发给我没搞懂的题我看过了,先说说数学?”
程子琛寥寥数语点出了一个关键的思路,然后问:
“到这一步了,你觉得下面应该怎么做?”
他等待著。
往常,他这么一启发,已经逐渐开窍、基础慢慢稳固的简泽安,就会顺著他的思路开始想,开始计算,直至在遇到过不去的坎再求助。
可是这一次,简泽安握著的笔迟迟没有动,也没有主动去说任何他的解题思路。
程子琛扭头去看身边的人,看到少年笔直地坐著,微微低头,嘴唇略微张开一线,他的目光落在试卷上,但仿佛没有聚焦。
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某个遥远而恍惚的世界里。
程子琛伸手去碰他的手:“泽安?”
简泽安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忽然抖了一下,然后才露出如梦方醒的神色,脸上残留著一丝迷惘,只是在看到程子琛的时候,那些凌乱的表情一寸一寸地从他脸上隐去。
“子琛。”他叫了一声程子琛的名字,干巴巴的。
程子琛心头轻叹。
他从简泽安手里抽出笔,扣上笔帽放回笔盒里。
简泽安目光跟著他的手移动,等他做完这些动作才慢半拍地问:“干吗?”
程子琛已经站了起来,把椅子推回桌子下面,然后低头看著简泽安:
“要喝点什么?”
“啊?”简泽安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走神。我肯定集中精神,我们再开始吧?”
程子琛伸手握住他胳膊,用力把他拉起来,然后绕到他身后推著他走:
“刚好我也不知道厨房有什么,那就一起去看看好了。”
两人的对话仿佛在两条平行线上进行,相互不搭界。
简泽安被推著往前走,心头有些酸胀。
他看出来程子琛是希望他放松一下,调整心情,只是又不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只能迂回地扯开话题,找点别的事做。
程子琛的温柔向来如此,不多言,不表功,体贴而又克制。
两人走到厨房,程子琛打开冰箱:“有草莓,有火龙果,有?果,还有原味酸奶……不然喝个奶昔吧?想喝什么口味?”
“草莓。”简泽安说著,走过去要帮忙洗。
程子琛没拦著,把草莓递给他洗,自己去找出来破壁机,洗涮了一下,又清洗了刀和案板。
他把简泽安洗好的草莓切成小块,放进破壁机,然后倒进去一盒酸奶,插电,按下开关。
“你坐一下。”看见简泽安站在边上等,程子琛道。
简泽安“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到料理台边的高脚凳上。手都放在膝盖上。
程子琛看他坐得端端正正的模样,眼底闪过笑意:像个小朋友。
他从冰箱里又拿了一只?果,洗干净,切出来四分之一,然后平面朝下扣在案板上,用刀从弧面垂直向下一刀一刀切成很细的薄片,但是控制著没让?果形状散开。
程子琛把切好片的四分之一个?果向上翻转九十度,把最顶上的一片去掉,然后抽了一根牙签从顶上戳到底部,手指轻轻拨弄,下面的?果片就一片一片地以牙签为轴旋转出不同的角度,从顶上往下看,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又像是那种中心是旋转扶梯的博物馆的形状。
程子琛取了刚才没有用完的半颗草莓,戳在牙签顶端。
此时破壁机也已经运作完毕。
他取出两只漂亮的玻璃杯,将破壁机里的奶昔倒进杯子,然后将那朵?果花小心翼翼放在其中一杯的顶端,放在简泽安面前。
“喏。”
简泽安看看自己杯子里的?果花:“你没有。”
“我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
程子琛看著他张大的眼睛,又看看他杯子里的?果花,嘴角弯出一点弧度:
“哄不开心的小朋友的。”
语调低沉,含著笑意。
简泽安觉得耳朵有点热:“你才小朋友。我就比你小半岁。”
“行,我也是小朋友。”程子琛不跟他争。
但是简泽安还不满意:“不是‘也’!我不是!”
程子琛笑著敷衍:“好,你说什么都行。快喝吧。”
简泽安:“……”虽然争赢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
他从杯子里把浮在奶昔上面的?果花拎起来,吃掉最顶端的草莓,然后用手拈了最上面的一片?果,从牙签上抽下来,塞进口中。
脆,而且甜。
他又抽了一片下来,递向程子琛:“你也来尝尝你的作品。”
“给你直接啃著吃的,拆下来不好看了。”程子琛无奈,但还是直接凑近了,就著简泽安的手吃掉了。
简泽安没反应过来,他吃掉之后才仓皇收手:“你干吗?”
哪有这么吃的?搞得好像自己在喂食。
这种动作,难道不是只适合发生在父母跟子女之间,还有……恋人之间吗?
程子琛神态自然:“怎么了?”
简泽安狐疑地看著他,但是程子琛看起来实在淡定,表情都没变一下。简泽安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声“没什么”。
程子琛悄然笑了一下。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你表现得足够坦然,别人反而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他咽下口中的?果,很脆,汁水丰沛,一路甜到心里去。
喝完奶昔,两个人并肩在水池跟前收拾,把菜板、杯子、水果刀还有破壁机都洗干净,料理台也擦干净。
做饮料和喝饮料这件事情,本身过程就非常生活化,自带一种让人舒缓神经、心情沉淀的效果。如果身边的人做得有条不紊,那就更是如此。
奶昔喝完,用具收拾干净,简泽安的神情和状态看起来也与平时无异了。
程子琛伸手揽住人的肩膀,把他带到客厅里坐著。
“现在,可以说说刚才怎么了吗?”
简泽安点点头,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事情。顾及俞越甚至明影后的形象,还尽量淡化了一些。
程子琛看著眼前的少年垂眸望著桌子上花纹的样子,问他:
“很在意这件事?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
简泽安犹豫了一下,迟疑地摇了摇头。
其实要说感情受伤,还真没怎么觉得。
毕竟,首先,俞越在他这里一直就是熟悉,但关系并不算很好的人。
他们两个人虽然在大人面前会装一装,但背后总是没办法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天,并不融洽。
李家的事情,简泽安会帮忙是因为对方帮了自己,而且上次听到俞越的心里话,知道对方过得那么辛苦,也多少有些为他难过。
互怼这么多年无论最初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做到了让简泽安没有把他当做很好的朋友。
哪怕现在突然知道俞越另有苦衷,也不会一下子由“看他有些不爽的熟人”的关系转变为朋友。
其次,俞越也没有伤害到他。哪怕明影后让俞越接触简泽安的目的不纯,俞越自己也从来没有试图跟简泽安搞好关系然后获取好处。简泽安没有被利用,自然谈不上伤害。
“那为什么这么低落?”
程子琛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简泽安说不出来。
该怎么说呢?
可能是震惊吧。
震惊和颠覆。曾经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相遇相熟的过程,突然被掀开,露出内部赤·裸·裸冰冷而丑陋的算计。
哪怕并没有被欺骗到什么,无论是感情还是利益,都没有受到伤害,只是知道这样的算计潜藏在身边,就足够让他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就是,觉得人心可怕。”少年终于道,“明明当时我家的公司还只是小有成就,而且和俞家也没有利益牵扯,就可以开始布局接近。这种被早早估量好价值然后谋划的感觉,让人觉得挺齿寒的。另外就是,对俞越……有点,怎么说呢,同情或者内疚?”
同情于对方无法选择的家庭,很难从家庭得到什么温暖,他看到的只有利益。
内疚于自己曾经对他的厌烦,明明这个人所做的,其实是在尽可能的不要伤害到自己。
程子琛沉默片刻道:“我本来想跟你说这只是个案,想让你不要因此就对人和人的交往失望。但现实是,以你——以我们的家庭背景,这种事以后还会更多。”
简泽安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但还是被这话气笑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我要真的是觉得受伤,听你这么说更好不了了。”
“所以这不是安慰。”程子琛看著他,侧对窗口的眼睛反射著淡淡的光,沉凝而温和,“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其他人靠近你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算计和阴谋,想要从你这里获得什么……无论你什么时候对这些关系觉得失望齿冷,至少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其他目的,以后也不会想要从你这里获得什么。我靠近你的原因,只是你本身。”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皆是。
作者有话要说: 程神他好会~
今天比较忙啦,应该只有这一更,对不起~
谢谢困灰了的火箭炮!谢谢各位小天使们的营养液!给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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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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