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坊篇3
踩著青石板路回伞坊,路上都是急匆匆收衣服关窗的人,一边听到有人抱怨小镇的水最近变味了。
辛麒恍然发觉,那湖底看到的鱼是魔族的水妖塞壬。
正想著,迟瑧提醒:“伞坊。”
阴沉的天空一角,无数五颜六色的油纸伞被狂风吹起飘飞。
辛麒跟迟瑧打个招呼,迎著风踩上屋檐远去,他得想个法子逼出湖底的塞壬,同时得防著镇上受袭。
迟瑧看著他身影消失,独自回到伞坊,辛荑已经等候在门口:“要下雨了,子衿怎的还不回来?”
发现迟瑧冷肃而沉默的脸色,辛荑柔声道:“别担心,既然他有事,我们在家里等著他回来就是。”
迟瑧真佩服这个女人的坚韧,外柔内刚,可是他到底不是辛荑,包容不了辛麒顾大家舍小家的大义。
他目光不是很好地眺望远方,辛荑也立在院子里没有进屋,在被吹飞的那一群油纸伞间,一个游龙般的身影风姿蹁跹。
另一个拖著长尾巴的黑影在跟他斗法。
院里的两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心跟著揪紧。
眼看著原本只是天空点缀的油纸伞被辛麒化为己用,一剑穿透刺中伞后的人,接著闪电随他吟出的术语劈下,他则旋身踏著飘飞在空中的油纸伞,一步步向伞坊而来,整个动作全部一气呵成。
杀敌,抽身。
迟瑧看著他从天而降,明眸皓齿,唇红齿白,英气俊秀,却又独带神情凛俐。
刚刚使用雷击的身法,更是赢得了迟瑧的赞赏惊叹:“漂亮。”
辛麒飘然落地,笑道:“这招还是太子教给我的。”
迟瑧的笑意就淡了。
辛麒没发觉,转头对辛荑疑惑他回来的问题解释道:“我不放心你们,水妖已经解决了,等会就去看看被它污染的水源。”
妇弱老幼,伞坊就占了起两个,毫无战斗力,还都是他最重要的人,由不得辛麒不紧张。
辛荑又是欣慰又是嗔怪:“既然大事还没完成,怎么能先急著回来,你快去吧,我们回屋里等著你就是。”
“是。”辛麒听母亲的话,转身就要出门,身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样永远记住我吗。”
“绎之!”辛麒惶然不安回望。
迟瑧淡淡笑著,黑瞳幽深:“没什么,记得,不要再受伤。”
辛麒倒退著走出门。
不要再受伤,什么意思?
走出伞坊突然想起,他回来后唯一受伤那次是在金阴山,迟瑧当时看到他后背眼神就不对。
第一次看到冷冷淡淡的迟瑧发怒。
那晚迟瑧阴著脸出去一趟,第二天打伤他的陈骁童对他态度就好了不少。
再后来,就是为了不让他受伤,迟瑧舍身挡下了左飞那一击。
迟瑧,不过是人类啊。
明明知道他是皮糙肉厚的勇者不怕受伤。
辛麒倏然止步,心跳一瞬。
子——衿
母子连心,是辛荑在呼唤他。
辛麒立时从几里外飞奔回家,没有大事辛荑绝对不会这个时候叫他。
她知道怎么不给自己儿子添麻烦。
他感应到的呼唤果然没有错,几分钟前才出来的伞坊有魔族残留的气息。
辛麒奔上楼:“母亲!”
“快……去救绎之……”一团乱七八糟的屋内,辛荑躺在床边地上,“他为了救我,被一个女人带走了……”
“再等等,再等等。”辛麒扶起她,咬牙握紧剑。
这话不只是对辛荑说的,也是辛麒对自己的劝诫
只有这样,他才能压制不顾一切去找迟瑧的冲动。
如果丢下自己母亲追出去,唯恐又是魔族的调虎离山之计。
“等白霜他们有人过来。”幸好他上楼时就传了信息给其他人。
他们六脉剑中的任何一个人收到都会马不停蹄赶到,就看谁快。
居然是大忙人秋少鸿先到,辛麒立刻把辛荑交给他:“你帮我保护家里,少鸿。”
就丢下这么一句话,辛麒就跑了。
秋少鸿挠挠头,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再没有比他够义气的了,刚还在樊阳市医院里冒充迟瑧呢。
为此被陈骁童发现,追杀了他十几里路,只能先到这里躲躲了。
陈骁童的怒火就让弯弯去面对吧。
-
乌桐镇外,迟瑧用魔族语吐出两个字:“跪下。”
对面的女人膝盖骤的一软,控制不住地跪下臣服:“魔王,魔王、殿下……”
只有魔王才有这样的气势,绝对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慑,深刻于血脉的压制。
不,不可能,他应该还没觉醒才对,怎么就能运用魔王的威压了!
女人眼珠子滴咕噜乱转。
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先发制人不成,又暂时弄不清迟瑧的实力,不能再把自己折在这里。
女人当机立断,跑。
啪,她被重重甩在树干上,悬空。
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喉颈。
迟瑧竟是嫌恶地连碰触都不愿意直接碰触她。
“夏荷子背后的人,就是你?”不是质问,而是绝对的肯定。
甚至不可遏制地流露轻蔑语气。
以为将夏荷子从人变成魔族的背后黑手有多厉害。
却不过是总躲在别人背后的无能鼠辈,敢觊觎他的力量,却只敢让第一只水妖引走辛麒,自己袭击伞坊也不敢露出真面目,而是附身在第二只水妖身上。
如果辛麒在就会发现,树上这只原本美丽却脆弱的女水妖多了丝勾人的魅惑,紫色气体若有若无。
迟瑧曾经在夏荷子身上看见过这种标志性的紫气,眸光微沉而危险:“看来你今天的目标,是我。”
这话一出,迟瑧周身杀气大涨。
魔族女人却跳过了他这个问题:“你想找那个女孩?没想到咱们的新魔王这样怜香惜玉,怎么不对我松松手呢。”
她咯咯笑著,修长的双腿交缠,整具胴.体缠出s形的性感曲线,配合她口中幽幽吐出的缠绵字音,仿佛自带催.情素,分分钟便让见者把持不住。
迟瑧却像看平常的人与物件,满是漠然,最后甚至像看到?心的垃圾一样,露出嫌恶之色。
魔族女人趁机道:“别这样厌恶我们呢啊,你曾经可也是我们中的一员呢,魔王,或者说……殿下……”
迟瑧微异转头。
女人却像故意吊著他胃口,最后的“殿下”前还有两个字,一个代表他过去身份的名词,她故意不让他听清,只做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口型。
看到他愈发冰冷的眼神,更像是得逞一样高兴起来:“失忆很难受吧,你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是让人看得心情愉悦,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能警戒著所有人,谁都不能信任——只是这样还不够啊!你还不够疼,我们还不够满足你这副模样!放心,还有人等著找你复仇呢……我们,绝对不会承认你这个魔王……”
紫气幽幽从水妖身体里抽出,飘散,留下这一段诅咒一般的话
迟瑧放下手,树干上的水妖啪的落地,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趴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魔王大人饶命,魔王大人饶命!”被附体过后的水妖瑟瑟发抖,弱小又可怜,连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
直到迟瑧发出一声:“滚。”
她如获大赦,瞬间窜得没影。
雨已经下起来了,迟瑧却像是没感觉,低头看著左手心,一发力便显出一条血管一样的黑线,从掌心已经蔓延到后颈。
他原本计划涉猎魔族,汲取他们的力量,冲破体内那道未知的封印。
冥冥中他有这个直觉,只要这个封印解除,他失去的那一段记忆就会回来。
不过他现在换一个打算了,狩猎这些小喽啰有什么意思。
至少,也得把那些幕后的小鬼王揪出来。
那些,只敢躲在背后觊觎、谋划他的人。
“绎之!”辛麒赶到的时机恰到好处。
迟瑧转身调整神色迎接他,被抱了个满怀。
迟瑧趁机贪婪地从这具温暖的身体里汲取力量。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不该丢下你们不管。”辛麒紧紧抱住他不放,那是失而复得的泫然欲泣。
“没事了。”倒是迟瑧这个刚被绑架,应该受惊不安的人在安慰辛麒。
迟瑧轻轻拍著绎之背,将人笼在怀里,虽然辛麒体贴人从来不多问,他得多说一句:“幸好有两个人路过拔剑相助,我已经没有大碍。”
“谁?”辛麒这个前一秒刚为乌桐里除了害的大英雄抹著眼角的泪,发出尚有哭腔的声音。
迟瑧没有反应地盯著他哭红的眼角。
辛麒懊恼一声,他关心则乱了,迟瑧肯定不知道他们勇者有哪些人啊:“绎之能描述一下他们的外貌吗?”他也好去谢谢那两位大恩人。
迟瑧道:“一男一女,男的高个子,女孩七八岁左右。”
“……”辛麒:“就这?”
迟瑧一本正经颔首:“嗯,就这。”
辛麒哭笑不得:“好吧我知道了,有机会认出他们,我一定好好感谢他们两位。”
这样像兄妹一样结伴同行的勇者小队比较少,应该能很快找出来。
改天到勇者论坛发帖问问。
回去路上,辛麒紧紧拉著迟瑧手不放,唯恐他再不见一样。
途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有这样的搭档的,他记得……还有太子麾下的两个使魔,壹零和紫琳。
使魔的生命和力量与其主人联结,主人死,使魔死,是主人永远的忠心奴仆。
-
伞坊楼上,第二个赶过来的是郗白霜,秋少鸿守在楼下,她在楼上照料辛荑。
“干娘不必担心,小二哥一定能平安无事。”而且是将迟瑧顺利带回来的那种。
“你们的本事,干娘怎么不放心,”辛荑轻叹一声扶额,明显还有心事的样子。
“白霜,你觉得子衿怎么样?”
“嗯?”郗白霜不明白她怎么问起这个,仍然认真答道:“我在乌桐里,小二哥便是乌桐里方圆十七岛最好的人,我去了外面,小二哥便是全樊阳市最好的人。”
“那么,绎之呢?”
“绎之?干娘是说迟瑧?”郗白霜暗暗诧异,迟瑧才来半天,就让干娘这样亲切待他。
“嗯……”郗白霜凝眉忖度道:“如果真要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好评价,干娘。”
“这倒也是。”辛荑柔声轻叹,“你小二哥我不担心,他行事自有主张,心性坚定,外柔内刚,只有绎之,只怕……两个人不知是福是祸。”要被伤害了。
郗白霜自认干娘的聪慧远胜她和辛麒,郗白霜相信她在看人这方面的能力,不需要她多言。
后面的话她就不懂了,干娘担忧迟瑧是福是祸,还是两个人的相遇福祸不明?
干娘到底是担心辛麒还是迟瑧。
若说是为了辛麒,为人母子,也是人之常情。
担忧迟瑧又怎么说?从何谈起?
“你们在上面说什么?”郗白霜走下楼时,秋少鸿问。
“我们女人家的悄悄话,少鸿何必打听呢。”
“没意思。”转头秋少鸿捏起兰花指,拿腔作调说:“其实不瞒你说,我本是个女娇娥哟~”
郗白霜:“……”
-
一会儿辛麒迟瑧两人回来了,姬言姬也过来了帮忙净化小镇水源。
这样一耽误,迟瑧更不能久留,樊阳市已经来人催了。
不想被发现他擅离医院,只能在陈骁童掩护下今晚就回去。
辛麒自然不舍,守在楼下等陈骁童来接时,更是看著小镇入口若有所思。
孟学儒那几天曾经绕过郗白霜,带孟东来见过他。
孟东来言辞保证会来乌桐里见辛荑。
可是辛麒回来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人影。
饶是辛麒没对他期待过半分,也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来不了叫来不了呗,好歹给个解释。
说出去的话当屁放,真的大丈夫?
不好,又说粗鄙话了,修雅修雅。
迟瑧握著他的手安慰,比起孟家这个所谓的先圣后裔,书香门第,辛麒两母子反倒更有书礼气韵。
辛荑知道他在等谁后,摇摇头,明显更了解孟东来的为人:“不用等了,跟绎之一起走吧,他不会来了。”
辛麒默然无言,秋少鸿几人更是面面相觑,乖乖,有渣男。
辛荑道:“他没这个胆量来见我,山盟海誓的诺言都能言而无信,何况跟你的口头之约,他虽然是你的生父,但你要谨记,仁义为本,诚信立人。”
辛麒郑重应下:“儿子记下了。”
辛麒父母的故事,就是一个年轻多金的浪漫才子下乡写生,偶然在乌桐里这个小城见到辛夷这个绰约多姿,风度娴雅的江南水乡美人,顿时惊为天人。
辛荑因渴睡症,一天只有四个多小时的清醒时间,孟东来也不嫌她麻烦,每天守在床前伺候他眼里的睡美人。
柔情蜜意,好不专情。
如果继续下去,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可惜孟东来就是当代贾宝玉,见一个爱一个,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
也就是乌桐里没有比辛夷更好看的女人,否则他的真实本性会暴露更早。
写生时间结束,他不得不告别辛荑回家,答应马上就回来娶她。
然而他耳根子软,家里人态度强硬地不准他再见辛荑,让他娶傅家的女儿联姻,他看傅莹萱足够漂亮,也就乐呵呵娶了。
远在他乡的佳人被他选择性忘记,全然忘了当初临走时的约定。
想起来的时候,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她,更加不敢回去见她。
辛荑父兄打探了一番消息,知道了一切也只能隐瞒,在她面前时总是眼神躲闪。
她生而知之,天性聪慧,虽然清醒的时候少,也不代表她不懂人事。
在一百零八次醒来,见过三个多月的日昇日落,孟东来仍未出现在她面前,她便明白了一切。
要说孟东来在时待她确实真情实意。
他多情,倒也不搞出格行为,就是眼珠子黏在美人身上摘不下来,用一腔怜香惜玉之心嘘寒问暖。
到现在,连联姻的妻子傅傅莹萱忍了这些年也受不了他了。
辛麒想到这些打听到的消息,摇摇头不再去想,反正他母亲早就放下了。
只要孟家人不再来打扰就好。
那头辛荑在给迟瑧诊脉,久病成医,她看出迟瑧气色不好,主动提出给迟瑧看病。
迟瑧没办法拒绝。
可一方面不拒绝就有暴露的风险,他身体里可多了种不同寻常的心脉。
他在思考如果辛荑诊出来要如何圆场时,辛荑已经眉头微蹙了很久。
怎的……像是有喜?
辛夷柳眉渐蹙,凝出一片愁云。
迟瑧一颗心慢慢提上去。
辛麒迫不及待:“母亲,如何?”
辛荑收起脉枕,笑他:“你什么时候也像个毛头小子般急躁了。”
“母亲,这关系绎之——”的身体。
迟瑧臊著脸在桌子底下抬脚踢了他一下。
辛麒莫名其妙转头,满脸关切:“怎么了,你脚抽筋了吗?”
在辛夷含笑的目光下,迟瑧默默撇开脸,这个傻子是他家的。
“好了,都别担心,绎之身体没事,注意调养就好了。”
辛麒纠结,惠英顿的人都传迟瑧是身体不好,有严重心脏病,怎么他母亲又说没事?
不待他多想,辛荑已经轰他出门了,在家里待多久也是要出去闯的。
刚好跟迟瑧一起回樊阳市。
迟瑧慢慢和辛麒走著,回头回望伞坊那个窈窕的倩影。
辛夷目送著他们离去,她淡然含笑的目光告诉他,她知道他的一切。
包括他故意布下伞坊遇袭,以刺激辛麒的局。
她只是不说。
迟瑧眼眶蓦的一热。
“怎么了?”辛麒发现他的状况,极尽温柔地劝慰,“你要是舍不得,以后我再带你来就是。”
他两手抓著迟瑧一手,像哄小孩一样。
但他是个不会骗小孩的大人。
因为他有个这样好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4 23:54:21~2020-10-25 14: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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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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