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
住在一起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许柯微微挑眉,那双浅棕色的眸子转过来盯著顾深的脸,冻在了眼翼下的某一点上,像是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
他和顾深都明白,只要他们开始同居,就表示他们默认了这段关系的转变。就表示从今以后,禁锢住他们的不单单只有性别,还有伦理。
这意味著从今往后的一切爱恨都要尘封在暗处里,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密辛被世俗规整为禁地,无论是什么感情,彻底没有了一丁点儿说出口的可能性。
“同性恋”、“乱/伦”。
这两样东西都太沉重了,像两座重似千钧的大山,压在单薄的情缘上,只要再出一个稍稍的意外,感情很容易就分崩离析,都不知道从哪开始缝补。
“她找你说什么了?”许柯知道顾深根本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轻易松口,所以吴怜今天说的话用脚趾想也知道多多少少跟他有些关系。
天色转黑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落日馀晖下的天空一片接著一片变颜色,于是一道鲜明的昏割线从上至下投落,刚好落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路。
靠林子的那边很快黑了下去,顾深站在阴影处,默不吭声。
许柯突然有些忍受不了他这种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的性子,从很久之前顾深就一直这样,什么话都憋在最后一刻才肯倾吐出来。能应付的就先扯个慌,应付不了的干脆直接消失几天。
许柯忍的有些火大,他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不说算了。”
这一走估计很难再把人哄回来,顾深深谙其害,连忙上前两步抓住许柯的手,把人往后一拽拉进自己怀里。
他从后面紧紧抱著许柯,两只手交叠起来扣住许柯的腰,将头低了低搭在许柯肩上,哑声说了句,“别走。”
这是一个类似于寻求安慰的动作,许柯放弃了挣扎,陪他僵在了原地。
诚关的学生一向格外珍惜时间,放学跑的比谁都快。半暗的天色下,校内行人不多,住宿生的宿舍楼离这儿很远,他们可以短暂的无所顾忌的站在馀晖下近近的亲密一会儿。
“顾深你到底有没有想好?”许柯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一旁跳个没玩,有些头大。他讲话尽量平缓著呼吸,想让肩膀的起伏稍微小一点,“你知不知道住在一起代表什么?代表以后我得认你爸当爸,你得喊我妈叫妈。”
“这不是一不忍心就能轻易答应的事情……”
“我知道,”顾深保持著这个拥抱的姿势没动,他的下巴搁在许柯右肩上,开口说话的时候会带著许柯的肩膀一起轻微颤动。
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更服帖的姿势,在靠近许柯侧颈的位置,沉声问他,“但是你在意这些吗?”
“什么?”许柯朝著他的位置轻轻偏了偏头。
顾深扣在许柯腰上的双手紧了紧又松了松,竖起手指细数著,“被人骂是同性恋还有……兄弟乱/伦。”
“你在意吗?”顾深又问了一遍,旋即自己率先给出答案,“反正我不在意,这两个我都不在意。”
“同性恋没什么好避讳的,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不会有游街示众那玩意儿。顶多是被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嚼嚼舌根子,他们还能往我们身上扔鸡蛋石头吗?”
“乱/伦什么的在我这里根本不存在,我们他妈又没有血缘关系,算乱个屁的伦。”
“至于他们那边,我早就想好了等高考完就跟顾楚轩彻底脱离父子关系。以后我不用他的钱,他的那些家底我一分不要,想给谁就给谁。顶多以后他老了,躺在病床上折腾不动了我再去尽尽孝,还他养我这几年的恩。就是吴阿姨那边可能比较麻烦一点儿……”
许柯听的有点语塞,半晌才把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然后轻声问道:“你想跟你爸断绝来往是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吗?”
“不是,”顾深自嘲的笑了笑,“我早就这么想过了,你以为我跟他的关系怎么样?从上周那顿饭里面可以看出来一点吧?”
许柯点了点头。关系看起来虽然不是特别差,但显然父子俩之间隔著条巨大的鸿沟。
“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管过我,我去吃饭纯粹是想去看看哪一个倒霉蛋要当我弟弟。当著你妈的面,我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要不是顾楚轩这阵子抽风,关系其实可以再差一点儿。
“所以你呢?”顾深晃了晃许柯的腰,“你怎么想?”
“我要是在意第一个就不会跟你开始。”两个人都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所以当初开始才开始的那么痛快。
“至于第二个……”
许柯语速开始变缓,顾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别看他表面上条理清晰、逻辑清楚,实际上心里一直七上八下,默默捏著一把汗。
“你吴阿姨那边也不用太操心,”许柯看著顾深一脸紧张,语调里透著几分凉凉的笑意,说:“我跟你一样,不是很在意她的看法。”
许柯一直都很渴望爱,小的时候更是额外渴望母爱。
他记得吴怜当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但每次又只匆匆待上几天就走了。他希望吴怜能把他和许可也一起带走,但吴怜当时红著眼眶对他说:“对不起,儿子,妈妈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你在家多听爸爸的话,等妈妈在外面打拼出来了再回来把你们接走。”
这种渴望随著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终于化成破碎的冰,被光一照就蒸发了。
后来他年岁渐长,终于学会不再对吴怜提要求,吴怜口中的“打拼出来”也像一个空口无凭的嘘头,找不到一点凭证。于是那份对母爱的向往也像是岁月的遗留物,被他锁进了小黑匣,再不做任何奢想。
顾深又开心又心疼,他紧紧的抱著许柯,说:“那你以后只需要在意我一个人的想法就好了,因为我永远也不会把你抛下,我永远都不会骗你,对你许的诺永远作数。”
男人的话不能太放在心上,像这种情到深处的许诺更是,要不然很容易翻车打脸。
许柯想起来他今天看的聊天记录,很败兴的说:“那你上周末说你去参加生日宴实际上是去见你爸爸的结婚对像算不算骗人?”
顾深没想到他会翻旧账,顿时气道:“那你还骗我说你是去市图书馆呢?!”
许柯:“……”
顾深:“……”
果然这话题不能深聊,要命。
天色越来越黑,他们并肩走在出校门的路上,顾深心血来潮,突然问道:“男朋友,以后你想考去哪儿?”
许柯睨他一眼,故意打趣道:“怎么,你要跟我报一个学校?”
顾深啧了一声,“还记仇呢?能不能好好、正面回答一下问题?”
“还没想好。”许柯说,“但大概也就上海、北京这两个地方。”
他们之间很少聊及未来这个话题,因为未来看起来似乎真的很远,虚无缥缈,看不清也摸不到。
“你的成绩是可以随便填了,”顾深叹了口气,难得的开始为分数惆怅,“但我要是想跟你考去同一个地方,会不会很难?”
“是有一点,”许柯非常理智客观,丝毫没有要安慰人的意思,“不过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学,报一个稍微好点的三本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哦,才三本呐,”顾深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醒醒吧,深哥,”许柯看了他一眼,“就你这破成绩能考得上大学都算好的,别挑三拣四了。”
“行吧,三本就三本呗,”顾深被熟悉的刺刺了一下还挺高兴,“那咱们去北京吧,我不想去上海。”
许柯:“?”
顾深慢慢悠悠的荡著,一本正经的给出了自己的理由,“上海离这里近,咱们私奔肯定得跑远一点。”
许柯:“……谁要跟你私奔?”
“我们班成绩最牛逼的那个。”顾深夸起自己男朋友一点儿也不害臊,“天天穿著白衬衫,冷著一张脸。成绩贼好,长得最帅。”
“比你也帅么?”
“emmm,”顾大少爷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改口道:“那算了,论颜值,他还是排我们班第二吧。”
贫了一会儿,顾深又开始幻想起未来,“到大学我想报个滑板社团,每天找你滑著滑板去,酷不酷?”
许柯抿了抿唇,“那你可能得天黑才能到。”
顾深:“……男朋友,你是不是一天不刺我就浑身难受啊?”
许柯轻笑一声,反问道:“你不喜欢?”
顾深:“……好吧,我就是找虐。”
顾深牵起许柯的手,走进胡同巷里的小道。前面一片漆黑,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心里装著光。
*
顾楚轩和吴怜的动作很快,那天过后,他们挑著周末就直接搬了家。
首府壹号的房子迎来了新的主人,顿时热闹不少,许柯之前住的那套房子挂上了锁,成了一座空屋。
顾楚轩本来以为顾深会对许柯和吴怜多加刁难,但并没有,顾少爷那边一直风平浪静,全然没有了之前饭桌上的抵触心理。
但看得出来,他和许柯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亲近。或许本来关系是很好,但因为这件事情也一下将关系拉的很远,平常在饭桌上都没什么交流。每次都只能靠顾楚轩和吴怜找话题,两个小的埋头吃饭,时不时低低“嗯”上一声。
顾深和许柯每天一起上学下学,一起吃饭睡觉。许柯的房间就在顾深隔壁,仅仅只隔著一扇薄墙。
他们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都会特地绕一段远路,因为一进家门就得藏起所有的亲昵,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更不可能让顾楚轩和吴怜发现端倪。
在没彻底长大之前,他们没有摊牌的底气。
日复一日的生活其实过得很快,当到了某个时间节点之后你回头看看,只觉得这些已经消散了的光阴就在弹指一挥间。
时间推著人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隆冬。诚关的期末考试已经考完了,寒假也就悄然而至。
只不过今年诚关关于分班的政策有了新的调整,本来于高三之前那个暑假进行的分班项目提前到了高二的这个寒假。结合这几次考试成绩择优录取,十班总共进了十个人。
许柯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提前分班就是为了给这位种子选手铺路,学校是为了早点给他营造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学习环境。
“我操,那岂不是开学我们就得分开了?”
顾深好不容易学期末的时候用了点功,成功的从第十六考场跳到了第十五考场,还没怎么发力呢,就得跟他男朋友分隔两地。
那点依赖和不舍顿时湮没了他,于是回家装不熟也装的不是太起来。
顾楚轩见他俩最近关系又缓和了不少,吃饭的时候兴致很高,顺嘴提议了一句,“小柯你寒假给顾深补补课吧,他这个样子不用考大学了。”
这个想法和他们一拍即合,于是寒假补课的计划就此定下来了。
“顾深你好好学,刚好我跟你吴阿姨这阵子出差,比较忙,没时间盯著你。”顾楚轩又嘱咐了一句。
出差??!
这正合顾深的心意,也就是说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儿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顾深当晚就溜进了隔壁房间,想找许老师讨个彩头,“许老师,我补课要是补得好,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顾深凑近许柯,悄咪咪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浑话,把许老师直接说脸红了,“……滚!”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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