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洋洋洒洒的落下来,砸的地面都生疼。
附近的车流全都挤堵在一处,不耐烦的鸣笛声从远响到近。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仿佛一秒也不想在外面多待。就连刚起床想外出觅食的鸟都被大雨困在窝里,享受难得的惬意。
世间万物,都急著赶著回家。
顾深在笙歌呆了很久,也不说话,一杯杯的往嘴里送酒。
他倏然想起来吴怜走后的那天夜晚,许柯沉著嗓子对他说自己没有家了。直到此刻,他也才生出类似的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漂浮的失重感,整个人仿佛在悬崖上一脚踩空了,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找不到归处,没有安身的地方,好像四周都空落落的,眼前除了一片黑,渗不进一点亮光。
风胤坐在吧台后面,拿著手机在玩大富翁。
席泶有点看不过去,伸手拽了他一把,“你去管管你弟弟啊,昨天不是还刚吐过么,今天又喝这么多酒,胃里哪儿能受得了?”
风胤从手机里抬起眼,看了顾深一会儿之后又回落下来,“这怎么管?总不能连借酒浇愁的机会都不给人家吧?”
风胤和席泶刚从外面回来,没出一天就知道自家便宜弟弟谈了个对象。谁知道好不容易见到了弟媳长什么样就亲眼见证了决裂现场,一番心理落差搅得风胤玩大富翁都打不起什么精神。
席泶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他看著顾深这样免不了有点担心,“你说你弟弟之前不是挺嚣张的一个人么?我还以为他认准了谁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轻易放手呢。”
风胤笑了笑,“嚣张那也只能在学校里威风一下,学校嘛,还都没长开,碰到了点儿屁大的事就一个劲的以为对方是个哥。出了社会就不一样了。”
交际圈一大,看到的东西一多,哪儿还存在什么嚣张校霸。不过都是平平无奇,为了生活朝九晚五的凡人罢了。
所以有些东西也注定只属于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一出了那个特定的氛围,傻得冒泡的青春也就这么过去了。
风胤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看著顾深独坐在窗台边的背影,难得有点感慨,“我这弟弟看起来真长大了不少。”
都说人不能喝酒,一喝酒脑子不清醒容易撒酒疯。
顾深之前陪著应酬的时候喝醉了也就睡过去了,连个梦都不会做。但今晚估计是青梅酒的后劲有点大,在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之后他开始放声大哭。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流眼泪,到后面传来了一点呜咽的动静,然后越来越绷不住,终于开始嚎啕。
风胤哪儿看过顾深这幅样子,赶紧拿了一包纸递过去,“没事吧啊?有什么不痛快的跟哥说,哥帮你拿主意。”
“风哥,”顾深慢慢的安静下来,拿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抽噎的动静小了,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让人很难过,“我有时候挺坏的,累的时候会想,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个烂摊子要让我接著?我他妈的欠了顾楚轩多少,要给他打一辈子工?”
“他们都说你不要放弃学业,不要折腾自己。可我要是不想欠债,不想躲著,不想一辈子良心不安,我他妈就得把这个烂摊子接下来。”
“风哥,我是真喜欢他,可我没办法,”顾深的眼泪从指缝中淌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在抑制不住的发抖,“我太知道被困在一个地方的滋味了,总不能让他跟著我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我想留他,但必须赶他。我怎么办啊?我没办法。我这儿,”他戳了戳胸口,是心脏的位置,“好像漏了一块儿,真他妈疼啊。”
一番剖心挖肝的话压的风胤都有点喘不过气,他跟顾深很早就认识,也算是看著这小男孩一步步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实话,挺唏嘘的。
你要是见过一个人恣意潇洒的样子,就有点受不了他跌落尘埃、满身污垢的落魄。
“公司是不是缺钱?”风胤拍了拍顾深埋下去的后背,“缺多少?我看能不能去给你拉点投资。”
顾深没说话,半晌只是固执沉默的摇了摇头。
他又喝了几口酒,然后开始满场找手机,想给许柯打电话。
徐强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顾深趴在吧台上,双手来回扫荡,不知道掀翻了多少东西,口中还在呢喃著:“我手机呢?我手机怎么不见了?我要打电话,手机呢?”
徐强朝手忙脚乱、无可奈何的风胤简单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给许柯拨了个电话,把手机举到顾深耳边,“诺,给你拨过去了,你跟小同桌好好说。”
电话拿在手里有点烫手,顾深呆立在那,看著手机屏幕,不知道是想挂还是想怎么样。
一分钟过去后,电话那边响起了一阵忙音。
顾深终于安静下来,拿著手机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像个弄丢了东西的孩子。站在原地,半是茫然,半是难过。
徐强叹了口气,把手机从他手中拿下来,又把电话拨了一遍,“你说你就是作的吧,好好地提分手干嘛?你配不上人家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怎么没看你自卑过?”
手机里又是一阵忙音,徐强按了挂断键,又拨了一通电话过去,“把人家追回来之后好好的,要再主动提分手,我先替小同桌揍你一顿。”
徐强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手机那头都是忙音。
“别拨了,挂了吧。”顾深像是终于泄了气,他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点上叼嘴里吸了一口,半晌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说:“就先这样吧。”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恨不得普天同庆,各种骚操作快亮瞎了徐强的狗眼。谁也没料到他们分手会分的如此潦草,就像囫囵一场夏梦,醒过来的时候满眼只见萧瑟的寒秋。
那一年的高考题出乎意料的难,不少人是哭著走出考场的。只有吊车尾的那一批在狂欢,哪怕蒙对了一个选择题都值得喜极而泣。
十班表现还算中规中矩,尤其是英语和政治这两门考的相当不错。分数出来后所有人都忙著填报志愿,忙著收拾自己兵荒马乱的青春,忙著奔赴自己精彩无限的未来。
当时也很流行搞毕业聚会,几乎每个班都有类似的集体活动。十班也动员了一个,只是人到的并不齐,40张座位,刚好空了两张椅子。
许柯在毕业之后似乎和所有人都失了联系,仿佛他只是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青春中,又只是惊鸿一瞥的露了个面,默不作声的将人惊艳后又走的无影无踪,连个正经的告别都没有。步色匆匆,一转眼连个影儿都寻不见了。
少了两位大佬,离别饭吃的一点氛围都没有,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哭了一声,也不知道哭的是什么,也没人问一句。所有人都绷不住了,在一室安静中统统红了眼眶。
他们就在王菲的匆匆那年中仓皇作了个离别,就这么各自散落天涯了。
顾深找梅爹悄悄打听过许柯最后填报的志愿在哪,他没问大学名字,只问了省份。
最后得知许柯还是去了北京。
自此他们隔著山隔著海,隔著三千里地,仿佛到了真正的天涯和海角,再见一面都是难事。
很多人都不懂他们为什么分手,但顾深知道,许柯是懂的。
许柯当然明白,要不然他不会瞒著顾深将志愿留在省内。要不然他不会在顾深提分手的时候只问了两句话,一句是奢求,一句是威胁。
当这两句话都不做效的时候,许柯就知道他留不住顾深了。
但知道不代表不生气,不代表不失望,不代表不难过。
填完志愿后,他没有在花园市多留,坐了最早的一班航机飞去了北京。他什么都没带,行李箱里只装著几件长穿的衣服,还有几百块现金。
其他的钱连带著那张卡都留在了首府壹号的客厅里,上面还扎心的留著张“房费”的便利签。
*
大学生活充实而忙碌,许柯在暑假里找了份家教的工作,200块一个小时,一个星期补6个小时,每个月还能存下2000块钱。
他每个月都会将存下来的钱留著,然后打进留给顾深的那张卡里。
他在大学里报了好几个社团,数独、美术、滑板还有烹饪。他积极参加所有活动,不是为了学分,只是想什么都尝试一下。他在大学里,每次考试还是专业第一,但读了一年之后,却意外的转文从理,去进修医学。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也不是不合群,只是当惯了冰山,也再没有遇到会腆著脸来逗他笑的人。
但学校里还是有不少向他表白的男男女女,有时候走个路都能迎面收到一捧鲜花。其中不乏优秀者,无一例外的都被拒绝了。给出的理由也很奇葩:
“你没有1米82。”
“你不穿黑色t恤。”
“你不姓顾。”
“……”
学校外面也有一家兰州拉面馆,店主也是一对年轻夫妻。许柯经常过去吃面,往往都会被辣的满头是汗。
他第一次去吃的时候,只能塞下半碗,嗓子都被辣的发痛。然后才怔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放醋。那天他对著剩下的半碗面,眼前一寸一寸变得模糊,把老板娘都吓了一跳。
大二的时候,徐强过来找他,两个人简单吃了顿饭,然后徐强递给他一张卡,是他当初留给顾深的房费。
许柯没说什么,把卡收了,每个月还是照样往里面打钱。
他曾经偷偷回去过两次,一次在首府壹号门口等了两天,没等到人。一次看到顾深喝醉了,搂著个男孩从酒吧里出来。
后来他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只不过有一次他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抬眼一看,前边有个穿黑t恤的高挑少年,戴著顶黑色的棒球帽,正在玩滑板。
许柯站在原地怔神了好久,等到男生滑著滑板转过头,他才倏然回神。
哦,原来不是他。
那天林荫道的阳光有点刺目,许柯稍稍垂了垂眼,等顺著指缝再抬起头的时候,四季就这么过去了。
春去冬来,寒过暑往,于是带给人无限悲苦的那一年也变成了模糊的遥远概念,再提及时也只能说一句不带任何时间范围的那年。
那一年,没有发生什么举世震惊的大事件。
只不过见证了两个男孩子所说下的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终于跑完了。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写这么冗长的回忆线了,写的人想死啊啊啊啊=A=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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