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
【倦鸟归林,鲸落平底,雨停了,该回家了。】
“来来来,谁也不许逃啊,选好牌。”
“不是吧,真玩啊?我们都多大了,玩这个多掉价啊。”
“你嫌掉价闪一边去,换别人上。”
“哎哎哎,别推我啊,我先玩一局过过瘾。”
“……”
“怎么又是《匆匆那年》啊?还能不能有点其他的歌了?”
“那换王菲的《红豆》吧,麦给我,我来唱我来唱。”
“……那还是《匆匆那年》吧。”
“……”
周围声音繁杂,什么动静都有。聊天的、喝酒划拳的、唱歌的、玩游戏的、喝醉了说胡话的……
许柯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周围那些声音离自己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听不真切,像是陷入了另一场梦。
他眼睛还没睁开,但意识倒是一点点回了笼。
伸出手在周遭小心摸了摸,触到了并不柔软的布料。他慢慢的睁开眼,先在脑子里缓了好一会儿,等到眼睛聚了焦能慢慢看清楚东西了,才撑起身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向四周。
包间还是那个包间,喝酒吃饭的长桌上倒是早已没了人。只有几个已经喝高了的醉鬼还抱在一起,一边回忆著峥嵘往昔,一边往对方杯子里疯狂倒酒。
回忆往昔的时候一起抱头痛哭,劝人喝酒的时候更是没半分手软。
从倒酒的手法里就可以看出来,这绝对是亲同学。
饭桌前面是个小型k房,主要是女同学的领地。现在正在唱张信哲的《爱如潮水》,整个包间里都回荡著伴奏的声音,拿麦的是张好。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在女生堆里混的如鱼得水。
卡座那边是一堆男生,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领头的是高迈,打辅助的是邓小六。
有他们俩在,哪里都不会冷场。男生堆里时不时就会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傻逼。
许柯凝眸看了一会儿,又猝然收回视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哦,原来已经九年了啊。
原来过去往昔不过浮生一场大梦,醒来就没了。连梦中具体的情节都像是蒙了层浓雾,记都记不太清,只馀下满腔的难过。
“喝点蜂蜜水。”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左边传过来,许柯浑身像是过了一遍电。
他抬眸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抹黑影,很高,穿著端正严谨的黑衬衫,衣摆全都一丝不苟的扎进西装裤里。声音很沉,很低,动作举止绅士优雅。
很像那位风度翩翩的顾叔叔。
但跟许柯梦中的人却相差很远,仿佛从骨血里就脱离了开来,像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
顾深轻轻的把蜂蜜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不紧不慢的退回去坐在相邻的沙发里。和许柯隔了很远很远,中间还有一个大茶几。
茶几旁边围著好几个沙发,这个角落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多少有点可笑,他们曾经是同桌,是兄弟,是彼此的男朋友。这么多层关系演变到现在,居然连坐在一个沙发上都觉得别扭,还得费尽心思的拉远距离。
许柯看著茶几上的那杯蜂蜜水,怔然出神。
这里是吸烟区,应该是刚刚为了照顾他睡觉,没有开灯,所以很暗。只有旁边并不明亮的微光缓缓倾侧过来,连面对面时对方的轮廓都看不大清。
但许柯没有急著去把灯打开,顾深也没有。
很多话只能留在黑暗里说。
包间里很喧闹,只有这个角落很安静。它像是将所有声音都摈弃在外面,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结界。
许柯在心底里大声嘲笑自己:
当初不是怕人家见到你跑了吗?结果人家不仅没跑,还大大方方的递过来一杯蜂蜜水,大大方方的坐在你对面,大大方方的让你喝。
你不是回来质问情况求复合的吗?你问啊,别怂啊。
天时地利人和不把握住还真打算去大闹婚礼现场抢亲吗?
于是许医生用他高考语文138分的大脑飞速思考以下问题:
该用什么做开场白好呢?
是平平无奇的寒暄一句:这么多年你过的怎么样?
还是开门见山的直击要害:听说你要结婚了,是真的么?
寒暄太做作,直问太鲁莽。
这两种问法在许柯心里天人交战,他还没想好该说哪一种呢,对面的人先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问的挺做作的。
许柯清了清嗓子,更加做作的骗人说:“今天。”
顾深点了点头,谈话暂时中止了。
像是忍受不了这种无言的沉默一样,过了一会儿,他又出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有事要办?”
许柯还是看著桌上的那杯蜂蜜水,眼睛一眨不眨。缓了半晌,确定自己说话的时候不会带著鼻音,才低低“嗯”了一声。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摸出一支点上,万宝路的薄荷味,第一口有点呛人。许柯将烟灰轻轻点了点,倒进茶几上的烟灰缸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说:“你结婚,我当然是要回来的。”
一秒。
两秒。
三秒。
十一秒……
顾深没有反驳,没有反问,像是默认了一样。许柯夹烟的手慢慢不稳了,点烟灰的时候一个手滑将还没吸完的烟全部丢进了烟灰缸。
烟还剩半截,有点浪费了。
许柯很想把那杯不冷不热的蜂蜜水泼在顾深脸上,但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阻止他。
最终他也只是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忘修养的对顾深说:“结婚请柬记得留我一张,大礼送不起,份子钱还是要随的。”
狼狈、太狼狈了。
像是摔进了水坑里,沾了一身泥。
许柯往门口那边走,强迫自己一定要挺直后背,只是胃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痉挛,像是刚刚喝的那顿酒留在身体里的后滞反应,让人难受的想吐。
手刚碰上门把手,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许柯,我……”
顾深话没说完,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百五打断,“深哥许哥?你们要去哪儿啊?”
那个二百五是醉鬼,已经失去了理智,丝毫不讲道理,“你们不会要提前溜吧?不准!好不容易我们班到的那么齐。你们两个当初散伙饭也不吃,酒也不跟我们喝。说,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顾深:“……”
许柯:“……”
大哥您喝醉了就去歇歇吧,少操点心。
醉鬼哪知道操心?醉鬼只知道捣乱。
他把两个人往回拉,力气还不小,“走,一起再去喝几杯。”
顾深已经退隐江湖好多年了,很久很久没有动手打人的欲望了。
直到今晚被这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傻逼抓住灌了一通,一边要照顾这位兄弟的情绪一边还要替许柯挡著。
但其实这些都没什么,他看著这醉鬼的另一只手搭在许柯肩膀上,顿时思考起来是不是自己金盆洗手的太早,还没有给这群人留下深刻的血腥印象?
在顾深琢磨著他要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时候,非常有眼力见的高迈过来替作死的醉鬼解了个围。
“深哥许哥,过来玩啊,现在就差你们两个没轮过了。”
“什么东西?”
高迈:“真心话大冒险。”
如果许柯没有和顾深分手的话,如果他们不是分开了九年的话,如果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求复合的话。
许柯此刻是绝对绝对不会坐在沙发上,手里握著张傻透了的纸牌,陪著参与这个傻逼游戏。
其实十班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很简单,一个人发两张牌,抽到国王牌的人手里的另一张牌是命定牌,抽到与命定牌相同的人就要接受惩罚。
许柯运气很好,第一次就抽到了国王牌,命定牌是红桃Q.
“来来来,另一张红桃Q在谁手里?”
“快点啊,别耍老千。”
这种游戏在同学聚会里简直百玩无厌,真心话大冒险嘛,不论是听八卦还是看人大冒险,都很有意思。
许柯下意识的看向顾深,和他横扫过来的视线陡然相撞,只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不出两秒,邓小六懊恼的把牌一扔,“我靠,终于轮到我了。真心话,要问什么赶紧问啊,玩完这局我就撤了。”
周围人纷纷看了邓小六一眼,对这个结果都有点失望。
邓小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干嘛干嘛,问别人倒都挺起劲的,怎么一到我这儿你们都这么沉默啊?是哥魅力不够么?”
高迈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你自己反思一下呗,你身上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么?”
邓小六:“……”也对。
于是第一局以许柯问了邓小六高考总分多少、省排名多少而潦草告终。
在十班面前宛如透明人的邓小六是哭著走下去的。
第二局的欧皇是高迈,和他抽到同一张卡的是张好。
“来吧好子,”高迈咧嘴一笑,“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张好刚才唱歌唱得现在嗓子有点哑,他说话办事总是带著股娘气,此刻却倏然沉稳起来,“真心话吧。”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啦,”沉稳不过三秒,张好笑了笑,很坦然的自爆说:“没错,老娘就是喜欢男的。”
“当年也不敢承认,扭扭捏捏的,现在看开了。反正老娘爹妈都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关我屁事。”
包间里的女生都鼓了鼓掌,“好姐霸气,好姐威武。”
“好了,我要去跟我的好姐妹们一起唱歌了。”张好把卡牌放下,欢脱的跳下沙发。
高迈后知后觉的缩了缩脖子,追问道:“我操,你当年不会对我有过非分之想吧?好子,我可是钢铁直男。”
张好刹住脚步,立刻转身回去追著高迈打,“你看看你这样,老娘能看得上你?”
高迈被追的满场跑,一个劲的告饶。
所有人都笑喷了,许柯也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淡笑。
他很羡慕张好,时过境迁,终于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而他不一样,在那乱糟糟的过去里,出柜也是件不能触碰的旧疤,触目惊心的划在人的心尖上。
高迈身高体壮,张好弱不禁风,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由于体力悬殊过大,最后和平休战了。
张好站在原地,小心看了许柯一眼,埋汰高迈道:“人家当年喜欢的是许哥这一款了,你瞧瞧你俩的差距,老娘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
无端躺枪的许柯:“……”
知晓一切的高迈小心觑了觑他深哥的脸色。
嗯,还好,只是眯了眯眼。
第三局国王牌又是许柯,命定牌是黑桃K。
顾深笑眯眯的把牌翻开,将那张黑桃K摊开放在桌面上,周围立马响起了欢呼声,挺轰动的,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顾深温和的笑了笑,“真心话,想问什么?问吧。”
许柯死死攥著手里的那张国王牌,然后从中抬起眼望著顾深。他攥的很紧,望的很深,片刻后才启声问道:“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顾深愣了一下,然后勾唇懒散一笑,像是不怎么在意似的,“两个。”
“不过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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