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穷学生了
房间昏暗,月色从窗子洒进来,沾染到客厅散落一地的纸房子上。
苏唐就坐在地上,听著人讲电话。
这人叫金子汇,是他母亲苏萤的学生。
从苏唐有记忆以来,苏萤的生命里就只有两件事,苏唐和画画。她二十出头就怀了苏唐,那时候那个叫“唐穹”的男人就已经消失了。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的苏萤说白了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她偏要把苏唐生下来。
她说,只有苏唐在,才能证明她和唐穹相爱过。
多么浪漫又自私的想法啊,苏唐是实实在在的爱情结晶。
可苏萤不会生活,照顾不好自己,更别提苏唐,他们娘俩基本就是靠著邻居送的做好了的饭菜过活,没人送饭的时候就饿著。
直到金子汇的出现。
苏萤从来不收学生,她甚至都不教自己儿子画画,后来出了名也不收。金子汇那会刚上高中,天天跑到苏唐家给他们娘俩做饭,就这么的,靠著投喂,能跟著苏萤一起画画。
金子汇就这么陪伴著他们度过了许多年。
苏唐和金子汇关系不算亲近,只是跟著妈妈一起吃他做的饭,平时也很少有交流。
苏萤去世后,金子汇比谁都冷静,操办著苏萤后事,把人送走之后,大家都看著他跟一夜老了十岁似的,白发丛生。
苏唐要走,金子汇没说什么,只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等苏唐到了这边,才听说,金子汇大病一场,整个人都颓了。
这次,还是苏唐来这后金子汇第一次联系他。
是为了苏萤生前的作品。
苏萤一去世,她的画一时间炒到了很高的价格,尤其是那几幅江南水镇,价值千万。
金子汇打电话来,是有人想买苏萤的画作,问金子汇要苏唐的联系方式。
“苏唐,你在那边怎么样,缺钱的话我这里还有……”金子汇声音沙哑,没什么底气,充满了忧虑。
苏唐知道,金子汇不想让他把苏萤的画卖掉。
“我的钱够,你不用担心,”苏唐语气平淡,好像是他过得很好一样,“那些画我不卖。”
“一幅都不卖?”金子汇声音发颤,很激动的样子。
“嗯,一幅都不卖。”苏唐沉声道。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苏唐听到了低低的哭声,是男人极力抑制、从喉咙里发出的悲鸣声。
苏唐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多保重。”
挂了电话,苏唐把头仰在沙发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他做主,把那些名义上属于他的画留给了金子汇。因为金子汇愿意守著它们过一辈子。
不算那些画,苏唐就没什么钱了,可以算是个穷学生了。最近喝中药喝的他也开始知道饿、不吃两口就吐了,所以也得想想吃饭的事了。
来这之前他了解过这边有一个文化创意产业园区,周六就起了个大早,坐公交从市中心去了算是市郊的地方。
这边是开发新区,听说以后的市政府机关、高校都会搬到这边来。苏唐一路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听著旁边的两位大姐聊著天,从新区开发聊到老城区改造,竟是些没影的事。
好不容易她俩下去了,苏唐才落个清净。
园区这边的负责人杨哲出来接人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背著光站在门口,白衬衫,水洗牛仔裤,单肩背著个鲜亮的红书包,有些发黄的短发在太阳底下闪著光。
“是苏唐吗?”杨哲叫他。
苏唐回过头来,看著这个留著长头发、蓄著络腮胡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是杨哲,咱俩微信上聊过,”杨哲也就三十出头,是造型显得老而已,他摸著后脑勺笑了笑,“我知道你高中,就没想到看著这么显小。”
“……还行。”苏唐不知道说什么,就应了一声。
不过杨哲是那种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半天的话痨,带著苏唐一路从园区大门走到他们的工作室,一路上嘴巴没闲著,从他们工作室讲到园区发展,还和苏唐构想了一下他们工作室的蓝图,誓和港城新区一起做大做强。
苏唐默默地听著,杨哲说的和他们在微信上聊的内容差不多。
他们的工作室做的比较杂,绘画和设计都涉及,是一栋三层小楼,一层是画廊和展柜,做作品展示售卖用的,二楼是他们这的画家创作的画室,三楼是两个大教室,其中一个还连接著顶上的平台。
整体装潢做的很有设计感,估计是这帮搞艺术的口味实在难以统一的原因,可以说是十步一景——一个人的地盘一种风格。
苏唐跟著杨哲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被分配了工作——每周末来工作室带班,课馀时间看店,包午餐,有底薪有提成。
除了工作地点有些远以外,都还好。苏唐也了解了,这边报绘画班的大多都是家庭条件比较优渥的,学个水彩、油画陶冶情操,家长大多钱多事少。这样很好,毕竟市里的那些兴趣班免不了和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打交道,苏唐搞不来。
“我们这之前的油画老师在市里买了房子就在自己家办班了,学生有的就跟著走了,现在就剩一个女孩了。”杨哲带苏唐到三楼,从玻璃门往里看,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就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穿著漂亮的小洋裙,一个人画的起劲。
“她妈妈是市博物馆的馆长,就在隔壁工作,她也就每周末都来这边,没有老师了也自己画,”杨哲说著,刚想拍苏唐肩膀,就对上苏唐有些漠然又疏离的目光,他手就顿在那,一会,又抓抓自己头发,笑道,“怎么样,就教她一个,工作轻松吧?”
“嗯。”苏唐点点头。
杨哲又嘱咐了两句,说这小女孩就是来画个高兴的,让苏唐别太严厉,苏唐应了,杨哲就让他先试试,自己就下楼去了。
苏唐站在教室门口深呼吸一下,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那个女孩戴著耳机,在临摹一张胡杨林的风景画。
苏唐绕到她的画板前,女孩才抬起了头,刘海往两边分散开,露出光洁额头和明媚笑颜,“你是新老师吗?”
还没等苏唐说话,女孩又皱起小眉头,有些纠结的样子,“我看不像哎,你像是学生。”
她摘下耳机,丝毫不介意油彩蹭在她的白裙子上,“我叫唐嘉昕,你呢?”
苏唐看到女孩的面容,愣了一下,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叫苏唐,是你的新老师。”
“啊,你真的是老师吗,看著你和我一样大呀,”唐嘉昕有些惊讶,手挥了一下,就又在白裙子上画了一道,“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一起画画了吗?”
苏唐点点头,低头看著女孩沾染了油彩的白裙子。
“没关系的,”唐嘉昕笑起来,“你不觉得这样特别酷吗?我也没有浪费衣服哦,我每次来画画都穿这一件的!”
苏唐看著唐嘉昕笑著样子,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带著唐嘉昕画了几笔,这个小女孩就是那种比较三心二意的,不听歌了就一直和苏唐说话,苏唐一开始还嗯嗯两声应她,后来也不出声了想唐嘉昕能自己闭嘴,结果她就自己在那说。
说自己十四了,在上初中,妈妈就在隔壁博物馆上班,苏唐下了课可以和她一起过去玩之类的。
苏唐没吭声,过了一会她又自己哼起了歌。
苏唐无声地出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在一边,每次唐嘉昕画劈了,他就敲敲椅子,唐嘉昕就把笔递给他,他改完了,唐嘉昕继续画。
之前唐嘉昕只是一个上午的课,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都赖在这里,缠著苏唐教他。下楼喝水的功夫,还和杨哲夸苏唐教得好。
“是长得帅还是教得好?”杨哲笑著问她。
“长得好看也是个人能力的一部分啊。”唐嘉昕眨眨眼。
以前两三个周末才能画完的画,这回一天就画完了。唐嘉昕对颜色有著自己的一些想法,整体的色调就比原画的鲜亮了许多,乍一看,还挺好看。
唐嘉昕就捧著自己的画让楼里的人挨个看一遍最后问苏唐,自己的画是不是也能摆在下面卖了?
苏唐收拾著背包,头也不抬,“现实一点。”
杨哲刚想说苏唐说话太直别让唐嘉昕受打击,结果小姑娘愣了一下,突然哇了一声,“我就喜欢你这么酷的样子!”
杨哲:“Ok,fine。”
苏唐赶上了倒数第二班回市区的公交车,看著窗外车流穿梭,光影浮动,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耳机,戴上,里面放著的是钢琴曲。
公交停靠进站,苏唐从车上下来,往小区走著。手机震了两下,是陈河,问他在哪。
苏唐拉下耳机,刚准备回他。脚下就踩上了一个人的影子,他抬头,刚巧对上陈河回过头来的目光。
“怎么回来这么晚?”陈河看了看他,衣衫整洁,没去打架。
“有事?”苏唐问。
陈河扬了扬手里的打印纸,“找你签合同啊,我的租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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