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樾在睡梦中被班里女生喊醒,说有人找,以为她认错人了,于是又跟她确认了一遍。
“找我?”
“嗯!”传消息的女生点头肯定,“中年男士,穿西装,在一楼右门门前等你。”
“谢谢。”
“不客气。”她笑著摆手,走回座位。
他揉了揉睡僵了的脖子,顺手捋了几下翘起来的头发,带著疑问走出教室,快速拐弯下楼梯,一路从三楼奔到楼外,见到等在树下的男人。
不认识。
除了这人,周围只有和他穿著同样校服的学生。
常樾还在犹豫,他不确定,男人倒是向他走过来了。
俩人都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审视对方,片刻,又都开口,但脱口而出的招呼天差地别。
男人道:“我是你爸!”
“您好——”常樾没反应过来,“啊?”
“我是你爸!”男人穿著一身职场西装,一副上位者姿态,语气不容置疑。
常樾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睡迷糊了,但男人的理直气壮实在令他不敢苟同,他脱口而出:“我爸185。”
一年都要走到尾了,常樾终于开启了怼人模式,算是有些长进。
空气成功卡了一会。
身高175左右的男人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理智,加重语气道:“你是小樾吧?你妈叫常翘,我是刘善,你亲爸!”
这下换常樾需要冷静了。
刘善这个人他没见过,但名字却实在不陌生,不说别的,小时候这两个字带给他的负面情绪,他现在都没法忘记。
反应过来这人是刘善,常樾瞠目结舌。
内心与疏离长期做伴的人,对该如何用面部表情准确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一向没什么数。
毫无意外,他的惊讶在刘善眼里,只是一片冷漠,和之前的面容并无不同。
刘善面露不愉,还想继续证明,于是掏出了西服外套里的钱包,在打开,继续嚷嚷:“我真是你亲爸,有什么好不信的——”
周围和楼上有不少人在注视著这边,带著好奇和猜测。
常樾现在后悔下来也没用了,他开口打断了刘善:“麻烦学校外边说吧。”
由于大脑还处在半生銹状态,常樾只能沉默走在前面,把声称是自己“亲爸”的刘善带到了校门口。
他跟门卫大叔解释了一下,大叔核对了他的学生证,开门放他们出去。他也没走远,本著学校最安全,有事还可以跑回去的态度,把谈话地点选在了校门口侧面拐了些弯的角落。
刘善只能跟著他停了下来。
俩人一路无话,现下也像是同时患上了失语症,气氛十分尴尬。
常樾很慢热,但从男人说出他是刘善,短时间里重复强调“亲爸”这两个字后,他就像是一台检测到了病毒的智能机器,迅速开启了防御系统自我保护。并不是说他要将刘善像病毒一样大卸八块,他只是提防著刘善,尴尬又疑惑,想不通刘善为什么要来找他。
他其实更像是零件受损的智能机器,知道病毒的存在却不知道该如何绞杀,这使得他心情并不怎么轻松。
即使时间终止节点定在眼下,和刘善有关的前尘往事也能用一句话概括完全,这是一个渣男知道自己未婚妻怀孕后狼狈逃跑,却在十六年后突然离奇出现的故事。
只是这样,并非是那种造化弄人的离别,也没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情节,故事老套到电视剧都不想再拍……也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可以产生交集的存在,据老妈打探得来的消息显示,这个渣男——呃,刘善,已经组建家庭十四年了。
这场不请自来,在常樾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
刘善难道是好心过来送生日祝福的?又或者是年纪大了造成心里空虚,想和他来一场认亲表演?
想到这里,常樾脑海里瞬间呈现出感动天感动地的血脉相认系列剧,老妈常翘的最喜欢,他的最莫名。
他心里顿时一阵恶寒。刘善的生日祝福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而要与刘善相认,于他又和逼良为娼不相上下。
左右都让他不舒服,周身正在运转的防御系统噌噌噌使劲升级。
这片区域的道路都有些坡度,还喜欢拐弯,道路两旁定点绿化,沥青路面也干净整洁,很容易就能勾起路人对路尽头画面的好奇心。
角落里就有两颗梧桐树。
十一月悄然而至,温度还没怎么下降,梧桐树的叶子仍在,从下往上看,金黄一片。
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不时有人走动,进出商店、校门的都有,没什么人把注意力放在这里。
俩人间的古怪仍在持续。
刘善继续审视常樾,没急著开口说话。
有一瞬间,他看著常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容似乎很愤恨。也许是为了控制情绪,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靠在墙上,开始抽烟。这个举动让他的形象发生了改变,他整个人变得有些阴沉。
这个奇怪的表情在刘善脸上停留不过一瞬,常樾目光刚从叶子离开,看见了,眨了下眼,就不确定了。
他虽然看得出来刘善现在极其不爽,却猜不出原因……倒是确认了刘善不是来送祝福的。
这样最好。
起了不小的风,他把校服拉链拉到了最上面,领子立著,又把手揣进衣兜,在想要不要先开口。
虽然这对于他来说有些难。
运动手表显示还有半个时间就要打上课铃,他还饿著肚子,不得不鼓起勇气,催促自己先开口,这时刘善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费了半天心思鼓起的勇气顿时四处逃逸。
刘善咳了咳,接通电话后便道:“老婆~”声音极具谄媚。
头上方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常樾凝神听著,借此屏蔽掉刘善的声音。
他认真听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风吹树叶的声音像极了对面商店里老奶奶的笑声。
马路对面都是商户,从这里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尽头,左右两边都有。右侧点儿有一家小商店,经常由一位戴著老花眼镜打毛线的老奶奶守著。
也许是因为外婆也戴老花镜的缘故,常樾对老奶奶的印象很深。
有好几次,他看到她双手撑在里面装满了面包的柜台上,有时候也会一只手支著下巴,在上下学时间段里,对著校台阶边看边乐呵。
有天她撞见了一位女生爬台阶的窘态,顿时大笑著摇头,嘴里还念叨著“哎哟,这怎么行?要多锻炼哟!”之类的话语。
那是十月中旬,没过去多久。
那天常樾第一次在这家商店买了面包,他不是很想回学校,就站在商店外边不挡道的地方慢慢啃著。老奶奶不乏善意的话语当事女生听不到,他却听乐了。
不是错觉,老奶奶是真的在笑。
她的牙齿几乎掉光了,有时候笑起来确实像是在呼气。
常樾听著树叶的呼呼声,看著她的笑脸,不禁觉得有些逗,心里的烦闷散了一大半。
刘善还在打电话。
常樾跟随老奶奶的视线,也往百层台阶方向看了过去。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门卫亭,目光抬高,也能看见偏高处的台阶。
几个走读生正在三三两两回校,其中有个女生坐在偏上些的台阶上,一只手被同行的女生拉著,想让她站起来,她却像是没力了,一直摊著。
因为老奶奶的缘故,常樾也觉得这幅场景有趣了起来。
再往上看,他发现王尚洲站在地面上,来回走动,像是在找人……
刘善对著电话那头卿卿我我五分钟后,终于挂断了电话,脸色也以令常樾佩服的速度由阴转晴。
他把烟头丢在树根下,踩了两脚,又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西装,眼睛盯著常樾,道:“我没别的事,就是那么多年没见,总得知道你长成什么样了。”
挺奇葩的一句话,搭配上无人能出其右的施舍语气,像是在骂人,比刚才在教学楼那一句“我是你爸”还让常樾接不上话。
“哦。”常樾只能这么回。
回完,他突然想笑,在内心愉悦了一会,但很快又觉得郁闷。
刘善顿时又皱起眉头,“十九分钟,从我见到你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九分钟。”
常樾莫名,“……所以麻烦您抓紧时间,我快要上课了。”
见收效甚微,刘善立刻抬高下巴,双手插在裤兜里,道:“你见到我后一点也不惊讶,看来你妈跟你提过我。”
“确实如此。”
“不论她说了什么,你只需要明白一点,那就是你身上流著我的血,要没我你活不了!”
常樾愣了一会,反应过来,瞬间仿佛被人剥去的语言系统,满肚子气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任由刘善说下去。
“你需要时间缓缓,这次没喊我爸爸,我没意见。但我不得不指出,你非常不礼貌!”刘善说。
常樾第二次懵。
“当然,我也有错,当年我不该让常翘把你带走。这些年你一直跟她和她父母一起生活,置身其中,可能都没发现自己染上了他们的诸多毛病,目前我看到的已经不下十处……”刘善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你还小,这些坏毛病都是可以改的,只要你回到爸爸这边,爸爸都帮你改过来。”
常樾第三次懵。
常樾完全没觉得刘善跟他有什么关系,即使这一次见面,他扫刘善的那几眼,就已经发现了刘善同他有些相似的面部特征,不太分明,但确实存在……可他活到现在,没有见过这位所谓的生父,没染上他任何的习惯,除了一些无法更改的皮相,俩人神色也无半分相似。
他是老爸老妈和两个老人带大的,凭什么刘善一见面就对他指手画脚?
常樾快气炸了,完全不知道刘善发什么疯。
他要说什么,突然瞥见一个同样穿著校服的男生就走在他两米外,俩人眼神撞到一起,未及反应,无法忽视的难堪已如潮水般迅猛泛出,常樾迅速移开目光,强忍了回去。
刘善声音并不小,也许都被听到了。
男生依旧往前,速度不慢。
快擦肩时,他往角落瞥了一眼,目光从陆禹身上扫过,落至常樾低垂的侧脸和脑袋上,常樾立刻鬼使神差,把头低了下来。
刘善也没说话,没收回来的下巴还朝天指著。
男生很快回视前方,脚步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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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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