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是死去一点点》by搁笔处

　　一下飞机，取到托运的行李，苏焰送苏清漪和来接他们的江叔汇合，就打算去窗口买大巴车票，直接去找常樾。
　　苏清漪拦住了他，“等会，你就这么去？”
　　苏焰低头打量自己，没发现任何不妥，他背著背包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我觉得还行。”
　　“平白让两个老人家照顾你一周吃住，一点表示也没有？”
　　“怎么会，”苏焰拍了拍行李箱，“里头有外公外婆让我带过来的两瓶茅台酒和一颗人参，还有我买的公仔。”
　　“哎，你还是先跟妈妈回家吧，”苏清漪好笑道，“妈妈不是说这些礼物不好，只是前两样礼物怎么看都有些贵，而你现在还是学生，你送这些不符合你的身份，他们未必好意思收下，到时候你如何收场？”
　　“上面又没标价，我不说就是了。”
　　“现在可是信息时代，你的常同学动手查一查，大概的价格就出来的，你总不能还要对他说谎，告诉他这些是次品吧？”
　　“我才不会对他说谎。”
　　她点头，“既然你那么宝贵这个朋友，就要多为他著想。送礼物呢，就送你们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最好，这样他下次来我们家时，也不会因为不知道要送什么而忐忑。”
　　苏焰一听，确实如此，于是灰溜溜跟在后面上了车。
　　“你呀，从小就固执，像个小大人，到现在也没变，连一开心就犯傻的毛病都没变，妈妈原先还以为你改了呢！”苏清漪这几年已经很少用这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跟苏焰说话了，现在不仅叹了口气，还用手抵了抵他额头，“妈妈可不想再见到你哭鼻子。”
　　苏焰无奈道：“我八岁后就没哭过了。”
　　苏清漪不置可否。
　　“随著你越来越大，我和你爸爸对你喜欢独来独往这件事情也渐渐没有异议了……但妈妈偶尔也会记起你小时候。”
　　苏焰挑眉。
　　苏清漪笑了，“那时候你很想找到一个可以陪你缩在屋子里呆一整天的好朋友，但把你放进小朋友堆里，你又说不想和他们一起玩。最后好不容易啊，你觉得有一两个小朋友还不错，可他们跟你玩了几次后又躲著你了，你发现后，满脸倔强说不要他们了，说完就躲进房间里偷偷哭，哭得好惨呢。”
　　“……我不记得了，这是几岁的事情？”苏焰质疑，“不会又是您编出来的故事吧？”
　　苏焰小时候不合群，苏清漪为了让他对自己的生活有愉悦感，偶尔会杜撰些半真半假的趣事出来，渗入到他的记忆当中。
　　故事大体为真，各种情节则有待考究。
　　比如她不时提起，他两岁的时候参加过双人幼儿游泳比赛，那天上午，他和另外一个女童配合得当，最后轻松拔得了头筹。
　　但某天王渲不小心说漏嘴，表明事实上他那天其实在游泳馆和人打了一架。水是下了，他一个人游的，因为别的家长怕他伤害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让孩子靠近他，奖状当然也有，现在还放在家里，十六岁的王渲看他委屈巴巴后掏钱买的。
　　……
　　诸如此类。
　　凭苏清漪的文学功底，苏焰到了六岁才抓到这一连串造假事件的破绽。那时他用了个小计谋，苏清漪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套了进去，以他记忆深刻的一件事作为改编题材，虽然是慢慢渗入的，但依旧被他揪住了小辫子。
　　在那之后，苏焰为了让自己不再受老妈糊弄，总是会下意识记住自己身上发生的大小事情，细节都没放过。
　　要说长期以往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可能就是他的记忆力变得不错。
　　“这我可不信，”苏清漪笑了笑，“你记忆好著呢！”
　　他不置可否，“多久的事情了，您还提。”
　　“妈妈瞧见你这两天的模样，突然就想起来了，”她从保温杯里倒水喝了口，“你看，才一眨眼，你都读完高一了。”
　　苏焰朝她努力眨了好几次眼睛，她差点被水呛到，“别闹啦。”
　　“哦。”
　　苏清漪笑了笑，“让妈妈很惊喜的是，你身上又出现了那种久违的喜悦，还持续了一年之久，让人恍惚以为那是与你自小相随的。”
　　苏焰知道她在说什么，笑了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么明显吗？”
　　“当然，怎么给你形容呢……有了，有好几次，妈妈看见你时，就会想到你小时候有次想踩水玩，对著天空认真求了声，没想到没过多久，老天爷就真的给你下了一场清清凉凉的雨，你的好心情怎么也挡不住，一点都不难发现……”
　　苏焰还记得这件事情。对著天空求雨是王渲教他的，还被拍了照。这张照片家里人几乎都有一份，有段时间，不知谁起了头，拿这张照片祈愿，其馀人纷纷效仿。
　　直到现在，家里还有四五个人喜欢用这张照片，尤其是王渲，他用这张照片“求神问佛”了十多年，已然用得得心应手，没想过更换。
　　苏焰刷消息时看到也已然麻木，所以他最不可能忘记的就是这件往事。
　　见他不说话，苏清漪继续道：“所以妈妈对他不免有了好奇心，有空带他来家里玩？”
　　前后座之间的隔板早就升起了，苏焰在苏清漪面前一向很放松，“他就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对于我以外的人而言。”
　　“所以你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独断专行，要多设身处地为他著想，这样他才不会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跑掉。”
　　“我们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苏焰挑眉，“况且他同样喜欢我，才不会和那些小屁孩一样不告而别。”
　　“知道啦，他是特别的。”
　　苏焰点头。
　　苏清漪笑而不语。
　　苏焰虽然觉得他和常樾之间有种“本该如此”的缥缈宿命感，但认定相处中也不能太飘了，毕竟王渲这个在内心把自己设定为江湖浪子的人最后也跳进了厨子行业，整天与五味作伴。
　　在送礼这件事情上，他认真听从苏清漪的意见，在她的指导下打包好的一大袋从外婆家带过来的笋干和山核桃，另外还带上两把蒲扇。
　　“行了吗？”
　　苏清漪还在检查苏焰要带的东西，“差不多了。”
　　王洵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看著他们收拾，瞧见桌子上苏焰原先准备的三样东西，道：“原先这几样不就挺好的吗？就是这只马有些丑。”
　　“哪里丑了？”苏焰立刻拿起这只用杜邦纸做出的小马玩偶，“我觉得好看。”
　　王洵不置可否。
　　苏清漪跟丈夫解释：“酒和人参等以后熟悉了，也可以送，但不能让儿子送，我们去送才好，那才符合身份，老人家也愿意收。”
　　王洵点头，又道：“不过毕竟要去人家家里住一周时间，再带点别的吧，别让老人家吃亏。”
　　苏清漪点点头，想了想，“哎，之前商户送你的颈部按摩仪你不是没用嘛，就拿那个吧，老人家用正好，还有，找张赠品标签贴贴上。”
　　王洵点头，亲自去拿了。
　　苏焰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东西，他看著自己老爸拿著颈部按摩仪和不知从哪拿来了标签贴走回来，把盒子放在桌上，开始往未拆的包装盒上贴五颜六色的标签贴，足足贴了六张，贴完，原本挺高端的包装盒直接降了好几个档次。
　　王洵又取了张纸贴，还想继续往盒子上贴，苏清漪赶紧拦住他，“别再弄啦，够了。”
　　“背面的设计图有些丑，用这个盖住……”
　　苏焰一脸震惊地看著老爸老妈熟门熟路的样子，无以言表……
　　“那我走了，到了告诉你们。”
　　王洵转头看他，“让小江送你过去，否则就别去了。”
　　听到最后一句，苏焰差一点就反射性回一句“凭什么”，好歹及时瞥见苏清漪一脸微笑，明白她也是这个意思后，立刻止损，装作咳嗽声掩饰过去了。
　　门外，江叔放好东西，往驾驶座走去。苏清漪拦住苏焰上车，拉著他的手道：“江叔叔老家在固安镇，就在北斗镇隔壁，由他开车送你过去，我们放心，他还能得到两天假期哟，正好可以回家陪陪家人。”
　　苏焰立刻就明白了，又有些不服气，“但是爸爸总是不好好说话。”
　　“你也不好好跟他说话呀。”
　　“……我知道了。”
　　苏清漪摸了摸他的头，“在那边要听老人家的话，也要帮忙干些活。”
　　“嗯。”
　　常樾站在路口，看著缓缓驶来的车，立刻就确认了苏焰在里面。片刻，车在他面前停下，苏焰的脸出现在早就降落的车窗口，一脸笑意。
　　“是在这里吗？”苏焰说著，打开副驾驶门下来。
　　常樾摇头，“还要往前开一些。”
　　“那先上来。”苏焰反手拉住他，俩人坐上后座。
　　“叔叔好。”常樾坐好，跟开车的江叔打了招呼。
　　“哎，你好啊！”江叔穿著印著条纹的翻领短袖衬衣，看著比陆禹大一些，笑得很和蔼。
　　“叔叔，您再往前开500米左右，有条岔路，左拐后第二家就是了。”
　　江叔在前头应了声：“好勒。”
　　常樾这才靠在座位上，他的手还被苏焰握著不放，他使力，没抽出来，小声道：“放开。”
　　“不放，你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苏焰说著，果真没放手。
　　常樾转头看苏焰，发现其实他们都在憋笑，最先招架不住，笑了出来，赶忙往前移，一只手扶著驾驶座，一副专心给江叔指路的模样。
　　苏焰摩挲著常樾的指尖。
　　大门是打开的，车直接开进去停好。
　　外公外婆知道今天苏焰要过来，特意等人到了一起用晚餐，现在正在厨房忙活。
　　听见动静，外公最先出来，接著是还穿著围裙的外婆。没等常樾介绍，苏焰就毫不见外地喊了他们两声，“外公外婆好，我是苏焰。”
　　他记著常樾说过外婆耳力不好，声音比以往都大，常樾就在他旁边，看得很明白。
　　外公依旧习惯给外婆传话，等他说完，外婆道：“我听到了，这孩子声音亮著呢！”
　　外公反驳：“那你又不告诉我！”
　　她拍了他一下。
　　苏焰和两位老人在视频上见过两次，一次是去年外公生日，还有一次是今年春节期间。两个老人家看到他都很开心，从个头和长相上连夸了好多声，外婆乐呵道：“乖孩子，坐了好久的车啰，都饿了吧？快吃饭了。”
　　苏焰笑著说：“还要等一会才饿。”
　　外公也乐了，“快好了，最多十分钟。”
　　那边江叔刚下车手机铃声就响起，他走远了些接通，才刚走过来，轻车熟路问了好，看见苏焰给他使眼色，顿时明白他不知道怎么拿出礼物，乐了，赶紧带著他一起去车上提出准备好的特产。
　　“苏焰外婆家的特产，他妈妈让他带过来给二老和孩子尝尝，都是自家弄的东西，质量好，还不花钱！”江叔说。
　　他一番话下来，老人家听得舒服，自然喜冲冲收下了。
　　外公对江叔说：“你也在这吃，吃完再过去，半小时就到了！”
　　江叔笑笑，没拒绝，又去打了个电话。
　　外婆又去厨房准备晚餐，外公也跟去烧柴，江叔问了洗手间的位置，急匆匆去了。苏焰见四下没人，凑过来抱了抱常樾，“想我没？”
　　厨房传来老人的说话声和桌椅推动的声音，侧屋里还有水龙头被打开的哗啦声，常樾像是新手上路一般，吊高著一颗心时时准备踩刹车，赶忙道：“想。”
　　苏焰放开了他，“那还差不多，我每天都想你。”
　　常樾倒是不好意思了，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想苏焰。分开的一个月零二天，他和苏焰每天都会聊天，从感觉上就像是没分开过。
　　常樾把苏焰的背包放进早上就准备好的房间里，带著他到外面洗好手。
　　厨房传来外婆的声音：“乖孙，屋内太热了，外面太阳下去了，咱们还和往常一样在外面吃饭行不行？”
　　“行！”常樾怕她听不见，走过去回了话，开始和苏焰往外搬桌子。
　　外婆今天做了啤酒鸭、粉蒸排骨、辣椒炒腊肉、素炒空心菜和凉拌黄瓜，还有一盘自家腌的萝卜条，份量都很足。
　　外婆最后才坐下来，笑道：“多吃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别害羞！”
　　江叔道：“老人家，给你们添麻烦了，做了那么菜！”
　　外婆乐呵摆手，“这有什么，饭总是要吃的。”
　　“这个萝卜条好吃，下饭！”江叔尝了口萝卜条，眼睛都亮了起来，“和我妈腌的味道相似，好吃！”
　　外婆高兴极了，“好吃就多吃点，别见外，菜放到明天可就不好吃了！”
　　常樾倒了茶水给苏焰，见他要去夹黄瓜，赶忙道：“吃别的吧，这个辣。”
　　苏焰桌前还有常樾给他准备的一碗清水，他淡定道：“放心，没事。”说完夹著黄瓜涮了一下，放进口中吃了。
　　对面拿萝卜条下酒的外公看到，喊道：“这个黄瓜不辣，不用涮，直接吃就行！”
　　苏焰笑了笑，还在想下一筷就不涮了，免得接下来几天还要让老人家顾及他不吃辣。没想到他刚和著饭把黄瓜咽下去，停止咀嚼后辣感就开始从舌根蔓延，片刻，他眼尾一下子就红了。
　　常樾一看急了，想把茶水端给他，但提起来又是热的。
　　身旁的外婆急忙道：“乖孙，厨房里有凉虾，带他去吃那个！”
　　“好。”常樾应了声，拉起苏焰就往厨房跑。
　　好在凉虾是外婆准备好的饭后甜点，都一碗碗盛好放在桌子上了。常樾快速拿起一碗，苏焰直接双手覆在他端著碗的手上，大口把放了红糖水的凉虾吞下，吃了半碗，终于恢复了理智，无辜地看著常樾。
　　常樾看他好了，忍不住有些想笑。
　　“别笑。”
　　常樾找到纸巾给苏焰擦眼泪，“我没笑。”
　　可眼角还是弯的。
　　常樾赶紧控制住表情，又把那碗凉虾盛满，“可能待会还会觉得辣，带出去救急。”
　　苏焰接过，跟著他往外走，走几步，一感觉到辣了，就停下来喝一口，才回到座位上，碗中凉虾又变成了一半。
　　常樾担心他吃不下别的东西，看他只是惯性去喝后，就先把碗拿开了，夹了块排骨放进他碗中，“吃排骨和鸭肉，还有空心菜，这些都不辣。”
　　苏焰低估了辣椒的威力，现在常樾说什么就是什么，顺从点头。
　　几块肉下肚后，别的味觉代替了辣感，他也终于尝出了菜的味道，赶忙夸外婆菜做得好吃。
　　“好吃就行，”外公喝掉碗里最后一点酒，右手甩著蒲扇，“我们吃了一辈子辣，味觉都有些退化了，这不，常樾都说了你吃不了辣，做菜的时候我和他外婆都尝了，不辣啊！没想到还是把你辣得哟，眼睛都红了！”
　　外婆带著老花眼镜瞧苏焰，“是哟，可怜了，眼睛红通通的。”
　　常樾夹了块萝卜条，正咬得嘎崩脆，听到外婆可怜兮兮的语气，笑著看耳朵泛红还强装镇定的苏焰。
　　外婆见江叔喜欢吃她腌的萝卜条，在他离开前给他装了满满一罐。
　　车声消失后，院内安静了下来。
　　外婆看到苏焰来了，又开始找理由拦住常樾不让他收拾厨房，没想到话没说完，人就被苏焰推著坐在院子里，手里还放了一把蒲扇。
　　“您和外公忙活了一天，该休息了，”苏焰蹲下来看著她，“我和常樾收拾就行，您放心，我们都会。”
　　外婆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乐呵呵答应下来了。她看著苏焰跑去厨房的身影，笑道：“这孩子好啊，我喜欢。”
　　一旁外公理所当然回了句：“那是！”《$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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