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樾无法不敏感,他从小都是敏感过来的。
他期待著苏焰说什么,但如果苏焰说的是别的,他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毕竟已经习惯了。
“说了不喜欢吃糖怎么还吃。”这种一概而论的声讨,他从小时候起就耳濡目染,那时候心智未全,又特别没安全感,受到的伤害其实还挺大的,所以即使到了现在,很多事情他也忘不掉。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戏剧性的变化,有也只是少数。所以刚开始怎么样,三四年、七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差不多还是那样。
“你外公外婆老了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你不是不喜欢爸爸吗?那你妈妈结婚了你怎么办呀?”
……
常樾从记事起就听著这些问题长大,算是家庭便饭。即时八岁那年他换了个环境生活,面对的依旧是换汤不换药的问题。
“你不是害羞吗?为什么还会上台表演?”
“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为什么还吃?”
……
八岁前觉得委屈,起码还能跟外公外婆偶尔撒娇,但后面就没地方了,只能自己化解,化解不了就随著时间的转化悄然堆成了心里走向未知地点的小道。
“不喜欢吃糖就绝对不能吃糖。”这句日渐形成的话让常樾在一段时间里很偏执,可是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又发现周围人自始至终都在言行相诡。
这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虚伪至极。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他觉得很累。那时候他选择了忽视自我、忽视一切,分明置身喧嚣却总是神游天外。
有段时间他坐在教室里,听到别人谈论学习、考试成绩,明明只是学生的分内之事,他却觉得遥不可及……
……
小时候的不幸,不可能因为别人无关紧要的几句安慰就真的放下。心中牢笼里孤独的困兽,非得尝试与世界脱节,去踩踩世间边缘的悍戾刀尖,还要抢在命悬一线之际了悟世界中心的善意,才甘愿放下过往种种。
所谓的向死而生。
即使这种方法有诸多诟病,后遗症也不少。但当面对的是被定义为“无伤大雅”的“童言无忌”,孤立无援的状态,也只好选择这种解决方法。
苏焰的声音清润带些低哑,碰撞著雨滴拍打伞面的啪嗒声,清楚又不突兀。
“就是不想迟到而已,我也是。”
常樾不管表现得多冷漠,心中的希冀从未断流,只是藏得很好。他刚刚就是好奇,被某种隐隐约约的念想勾的,完全没想到苏焰的答案会是这样。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这句话恰到好处。
排他的思绪里突然被注入了潺潺汩汩的暖流,悄无声息地就在心田漾开了。
“没错!”常樾急忙止住了要上扬的嘴角,“你不愧是学霸。”
还是没忍住。
苏焰低著眼看马路,心神都放在左边,看到他这么雀跃,还说了赞美的话,忍不住把他的脸捧了过来,还揉了揉,“别学李医生说话啊,他那人可腹黑了。”
“你怎么动噗动就——!”常樾听到自己破音,急忙把他的手扯了开,热气上头,反倒不好追究了。
他只好揉了揉脸,咕哝道:“李医生哪里腹黑了?”
“看著就很腹黑。”
“下面那两个还在优哉游哉动手动脚的同学,你们哪个班的?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啊!我看你们迟不迟到!”
常樾刚和苏焰刚挤著进校门,一道震耳欲聋的喊声夹杂著威严破开雨幕在耳边炸响。常樾手里的伞往后一倾,教导主任出现在了台阶上方。
周围听见这道气势汹汹喊声的都下意识加快速度往上爬,而常樾下意识把伞放低遮住脸,紧张询问苏焰怎么办。
“别慌。”
苏焰手往常樾肩上一搂,立刻开始装瘸,俩人磕磕绊绊爬了上去,才走了一半路铃声就响了。
教导主任开始训斥人。
苏焰整个儿挂在常樾身上,虽然他挂得很有技巧,还能让常樾感觉到某个动作间是被拉著往上走的,但距离太近了,走著也累。
快到最上面时常樾已经累死了,还因为没跟人这么长时间靠近过而脑热,根本顾不上担心教导主任是全校最凶残的人。他们走在最后面,眼下倒数第二慢的学生哆嗦著被训斥了一会,已经跑远了。
教导主任手里提著强力手电筒,一甩一甩的,几步踱多来就要朝他们劈头盖脸训上一顿。
常樾被光线闪到,下意识侧过头,伞面高了些,苏焰轮廓一现,教导主任生生改了口:“原来是苏焰同学啊,怎么,脚还没好?”
“蒋老师好。”苏焰上了最后一层台阶,待定从容地打了声招呼。
他拍了拍常樾肩膀,后者立马跟著问好。
“嗯。”主任点了点头,关掉了手电筒,手往身后放,眼睛来回看著他们,但大多时候都看著苏焰。
被教导主任眼光一扫,常樾下意识想往苏焰身后躲,但他忍了。
“我脚还没好全,”苏焰说,“最近下雨,有些难受,所以刚才又去了李知行医生那里检查,挤著时间过来的,没想到还是迟到了,抱歉。”
教导主任这下完全松动了,“嗯,情有可原!快点去教室吧。”
“谢谢老师,”苏焰说,“您也辛苦了。”
教导主任又朝常樾看了过来,常樾赶紧照搬苏焰的话,主任听完点点头,提著手光的手一摆,俩人赶紧溜了。
“感觉怎么样?”
苏焰放开了搂著常樾肩膀的手,接过伞拿著,在问常樾迟到被抓包的感受,毕竟是第一次。
“……不怎么样,下次还是不要迟到了。”
苏焰饶有兴趣地拨弄常樾收伞时被雨水溅到的额发,答应了,“好。”
走廊边隐约能听见774班的吵闹声。
知道老师不在,常樾松了口气。他刚要跟往右拐的苏焰道别,转头就看到了高雄。
高雄站在苏焰后面,他没看到,推了推常樾,“回教室吧,外边冷。”
常樾看了苏焰一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提示,胡乱点了头,赶紧溜了。
苏焰看著他,抓了抓头发,回头差点就跟高雄来了个亲密拥抱。
“迟到了五分钟。”高雄看到苏焰要开口解释,继续道:“下不为例。”
“行,”苏焰笑了笑,“我保证。”
自从体育课下了那场雨,冬天就迅猛袭来了。每天都刮风下雨,地上总也不见干,体育课只能名正言顺被别的课霸占了,校园里几乎所有人都裹上了厚实保暖的衣服,足足把校服撑大了一圈。
常樾挺怕冷的,不仅穿了秋衣秋裤,还套了件非常保暖的厚毛衣,幸好他校服买大了,能穿进去。
十二月月考成绩一出来,他只比期中考前进了一个名次,根本没什么好开心的。
苏焰还是第一名。
台上语文老师正一边做试卷讲解,一遍夸赞苏焰作文写得好,言简意赅,节奏恰到好处,极其富有画面感。
她一顿夸完,当下就叫了语文科代表上去念了这篇满分作文。
科代表是个女生,念著苏焰的作文,嗓音甜美,声音抑扬顿挫,面部表情生动,常樾听得投入。
听完后,他忍不住就是一叹,他考试时读了好几遍阅读材料,全然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简直比刚睡醒的羊羔还迷糊,作文失分挺多的。
这节课下课后,苏焰又从教室窗前经过,常樾看到他眼睛亮了亮。
苏焰熟门熟路从后门拐了进来,支齐元还在座位上,常樾就让出了一半椅子。
每次苏焰一来班里都挺热闹的,尤其是女生一看到她,眼睛总是发光。
苏焰刚开始没坐下,一只手扶在常樾椅子靠背。他手长腿长的,藏不住凌厉的眉眼即使带著散漫,从低往上看还是有很强的压迫感。
看著会有些疏离。
“坐下吧,”常樾拍了拍椅子,“刚才语文老师向我们展示了你的作文哦。”
“嗯。”
常樾的语气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苏焰看著兴致不错,他坐了下来,占了常樾一半椅子。
这椅子两个人坐还是有些拥挤,常樾让出了一大半给他,他坐得往后些,揉了揉指尖,就顺手搭在了常樾肩膀上,稳住他的身体。
常樾直接靠在了苏焰身上,俩人像是相互依偎。
这下不仅女生推搡低笑,发出忍不住的惊呼,支齐元直接惊恐万分地喊了起来:“我去同桌,你是不是被冻僵了?你有没有感觉到他的手刚才擦过了你滑溜溜的皮肤?”
常樾刚要和苏焰说什么,听到这句话侧过头去看支齐元,后知后觉小幅度扭了扭脖子,“没被冻僵,你一说我就感觉到了。”
支齐元:“……”
苏焰靠在椅背上,抬眼看支齐元,一脸笑意。
“就这?”
常樾反应过来,对支齐元解释:“我没觉得痒。”
“我明白了,”支齐元一脸高深,“只要你反应不过来,痒就追不上你。”
常樾:“……”
“不行,”支齐元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双手往双耳边举做猫爪状,语气渗人,“我也要试试,我来喽……”
常樾一惊,下意识往身后倒去。
苏焰换了只手环住他的腰,左手一抬,又快又准地扣住支齐元的手腕,用了力捏。
“别怕。”
“哎哎哎,力气大了,嗷疼疼疼……”支齐元嚷嚷完,苏焰立刻就松了手。
那声“别怕”仿佛是梦中呓语,只有最靠近苏焰的常樾听到了,他耳朵一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听著支齐元乱嚷嚷,等到铃声响起,他赶紧站了起来,立刻催促:“上课了,你快回去。”
接下来是开放周。
从周二开始,774班教室后面就有四五个新鲜面孔的老师听课,他们坐得整整齐齐,听得无比认真。
支齐元秉承著不能给学校丢丑的决心,第一次没在上课时搞小动作。他认真听了课,还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到了周四,班里就没有老师来听课了,常樾松了口气。
周五下午又下了一个多小时的雨,整个天地都是潮湿的,光线暗沉,灰濛濛的,常樾实在犯懒,没有去食堂吃饭,收拾好桌面,戴上帽子,双手揣兜里就开始发呆。
教室里还有三三两两的说话、打闹声,没夏日里那么喧腾,像是被冬雨滋润了般低沉安静。
好像所有人都温情脉脉。
常樾呼了口气出来,看著眼前的雾气消散,又呼出一口,消散,再要呼出一口时,脸上就被什么轻轻蹭了一下,凉凉的,他用手搓著被碰到的地方,转头,看到了站在他后桌位置上的苏焰。
“干嘛老是动手动脚的。”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像是在指责。
苏焰笑了笑,“是不是没去吃饭?”
“没。”《$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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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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