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是死去一点点》by搁笔处

　　选科前一天，王尚洲一直心不在焉。
　　篮球场上，王尚洲投了几个球都没中，耷拉著脑袋，浑身没力气似的一路走来，跨上台阶坐在了常樾旁边，抹了把额头。
　　常樾递了瓶水给他，继续把双手撑在两侧，“烦选科的事情？”
　　王尚洲点了头，片刻吞吞吐吐道：“我想和王小珺选一样的。”
　　“她选的什么？”
　　“首选历史。”
　　球场上，苏焰投了个三分球，侧头往这边看了眼，常樾半路停下看王尚洲的动作，对苏焰笑了笑，苏焰勾起嘴角，几下又把球抢了过来。
　　王尚洲的物理成绩是所有科目中最好的，常樾怕他后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说不在一个班才是真正的缘分么？”
　　王尚洲曾经半开玩笑说过，他之所以觉得自己和王小珺是天赐的缘分，是因为俩人同姓，同小区，又从小在同一个学校，可就是从没能在同一个班过，他认为再没比这个更加神奇的事情了。他还补充说明，要是没有后边“从没能在同一个班过”这一规律，他可能还不觉得这是缘分。
　　常樾对此记忆深刻。
　　提到这个，王尚洲果然笑了，继而跟常樾倒苦水：“你应该也发现了，她最近总躲著我，如果不能在一个班，我岂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你不知道，有好几次，我和她在小区里遇到了，她躲我就跟躲瘟神似的……我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啊……”
　　王尚洲确实没干什么。发现王小珺不耐烦后，他就很少去777班了，只是俩人在校园里总会碰见，他打个招呼而已，王小珺都懒得回应。
　　常樾有几次避无可避，亲自目睹了王小珺和王尚洲每次都像是陌生人般的搭讪场景，王小珺每说一句话都是在终止话题……王尚洲再勇敢，现在也有些泄气了。
　　王尚洲说得郁闷，又扮可怜。
　　常樾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先拍了拍王尚洲的肩膀，“先别难过。”
　　常樾最害怕的就是和人沟通。
　　表达内心的感受一直是他的世纪难题。他一要说起些什么沉重的话题就觉得内心堵得慌，思绪总是无端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左右，他起伏于思想的波浪里欲言又止，能生生把其实很简单的一句话蜕变成难言之隐。
　　过往十多年，常樾都在类似于自我惩罚的思想乱流中挣扎，还把自己变成了一说话就容易让人误会的一类人，所以无可避免，他有些敏感，能敏锐察觉到王尚洲和王小珺各自的心思。
　　球场地面被篮球撞到，彭的一声响。
　　常樾思绪回笼，下意识看过去，苏焰朝他比了很帅气的胜利手势，继而朝这边跑来，气喘吁吁的。苏焰拿了常樾的水喝下半瓶，听到球场上的呼喊声，很快返回。
　　常樾看著苏焰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他刚来的时候，王尚洲偶然知道他不太喜欢有人靠近他左边，不仅没觉得他矫情，还经常帮他躲开。
　　“你和苏焰，是我遇到过的，最想成为朋友的俩个人。”
　　常樾刚说完，王尚洲就笑了。
　　“我可不敢跟苏焰比肩，”王尚洲翘起了二郎腿，“苏焰一看到你，总是无意识流露出来一股子想把周围人都铲平的戾气，你说他也太霸道了吧，都没人敢在他面前嚷嚷，我也不敢……话说他这人是不是有强迫症？以前没朋友，所以遇到你之后就想把你占为己有？”
　　“我好不容易想起来要跟你说什么……”常樾刚酝酿完的情绪全被破坏了，十分无奈，“还有，苏焰哪有你说的这样？我觉得很正常啊。”
　　球场边上，苏焰目光偷空又往这边巡视，常樾及时回应，摸了摸头，手感不对，又放了下来。
　　王尚洲悠悠叹了口气，“你一说这话，我就更加佩服他了，幸好他对王小珺没想法，不然我绝对斗不过。”
　　……
　　常樾无奈，“别闹了，跟你说正事。”
　　王尚洲变得认真，“你说。”
　　常樾问：“你觉得王小珺选的科目适合你吗？”
　　王尚洲很犹豫，半天才开口：“也还行吧。”
　　“刚才你说到苏焰了，那我也——”常樾抓了抓头上的短毛，“就是，我和苏焰，我们都希望以后能在同一个班，但这并不是我们胡乱做出的决定……”
　　常樾语气放松了下来：“苏焰早就确定好了自己要报考的专业和大学，连未来很多年要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在规划了。我方向没他那么明确，但决定选全理，是综合了我各科的表现，慎重做出的决定。”
　　“选科很重要，你认真想想，我们读书到现在，不就是奔著高考去的吗？没理由在选科上跟风……我是说，王小珺肯定也是很认真选了最适合自己的科目，所以你也要认真考虑，别放弃自己的优势。”
　　球场上依旧热闹，俩人安静了一小段时间。
　　“你说得对，”王尚洲道，“我其实也想过，如果我现在不管不顾，以后会不会后悔，但又觉得连这点牺牲都做不到，算什么真心追求，所以才一直犹豫不决，这几天总感觉大脑要炸开了。”
　　“如果这件事并非王小珺所求，你认为是真心，她也许只觉得是负担。”
　　“也是……”王尚洲脸色一松，紧接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要被我爸妈打了。”
　　常樾看著球场上肆意张扬的苏焰，小声道：“你觉不觉得苏焰就像是一盏启明灯？”
　　“人长得帅，方方面面又很优秀，”王尚洲感叹，“比太阳光还刺眼，像是太阳灯。”
　　常樾笑了出来，“我是想说，除了王小珺，也有很多人喜欢找他玩。”
　　王尚洲郁闷了，“我知道。”
　　“所以你要换位思考一下，也许王小珺一直很焦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顾不上想别的……要不你先试著自我壮大？我想，她以后能看到的。”
　　“听听还不错！”王尚洲摇头晃脑，“好吧，先自我壮大，我努力取代全校第一。”
　　“到也不必取代……”
　　全校第一走了上来，一下子坐到常樾身边，拉过常樾左手，看他手腕上的运动表，道：“快上课了。”
　　常樾“啊”了声，看了时间，发现只有五分钟就上课了，赶忙站起来。
　　“让你不叫我。”
　　苏焰声音听起来没好气，常樾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莫名乐了。
　　选科那天，常樾仔细填好了自己的意向表，交了上去。
　　除了他和苏焰，一起玩的几个人中，贺川和江映泉选了历史，其馀几人也都首选物理，但另外两门各有不同，无论成绩如何，之后都不可能在一个班了。
　　几天里，期末考试、部分合格性考试、选科、重新分班凑到了一起，所有人都在忙碌，混乱过后，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一中的教学资源偏重理科，于是首选物理的人也偏多，选全理人数不少。
　　常樾期末考成绩排名进入了全校前百名，但等到排班时，他好巧不巧排到了苏焰所在班级预定人数后两名。他一学期都在以这个为目标，说没打击完全不可能。
　　打击还挺大的，他看著电脑显示屏上班次，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没事，还有办法。”苏焰情绪都有些不对，但还是下意识安慰常樾，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跟高雄咨询调班的事情。
　　“别。”常樾拦住苏焰。他一想到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苏焰从最好的班级调到他所在班级，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片刻眼睛还开始泛红。
　　常樾没哭，只是想不出办法，急了，被苏焰看到了又有些难堪，低下头，一动不动的。
　　苏焰愣了一会，从床上拿了昨晚从常樾那里抢过来的公仔，塞进他怀里，让他抱著，自己走了出去。
　　卧室门没关。
　　苏焰在客厅转了一圈，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最后四个冷冻著的粽子，一股脑放进了微波炉里加热。
　　微波炉发出转动的嗡嗡声，几分钟后，能看见粽子皮表面裹著的冰霜逐渐消融。苏焰就在旁边等著，十分钟后，提示音响起，他打开微波炉，把粽子拿出来，拨开粽叶，细心把粽子肉切成方便食用的小块，盛在盘子里。
　　常樾还抱著一米多高的蓝色无脸熊公仔，安静坐著。苏焰看得出他没再纠结了，只是有些尴尬，于是用叉子取了块板栗粽，递了过去。
　　“谢谢。”常樾伸手接了。
　　“两个班之间的实力没差多少，我申请换过去不难，我也不会因为换了个班级就让成绩变差，”苏焰下意识放缓语气，“确实有一些意外是我们无法避免的，你已经做到最好了，非常棒，所以我也该努力一下。我先问一下老师的意见，可以吗？”
　　常樾咬著粽子没吞下，左脸鼓起，他半边脸滚烫，心情却很轻松，片刻点了头。苏焰没避开他，给高雄打了电话，直白地问了调班的事情。
　　“你先别著急，”高雄没问苏焰理由，“物化生的最后一个班级只有不到三十人，今天一早，学校这边临时开了个紧急会议，确定了要做调整，调整后每个班的名额都会有所增加。”
　　苏焰听到，立刻确认：“真的？”
　　“废话，我还能骗你不成！”高雄在电话里笑骂了声，又改了严肃的调子，“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理由要换班，也不是舍不得你由另外一个老师带，但是你现在在的这个班，就是最适合你的！要先考虑清楚再作出决定，不要冲动。”
　　苏焰很快就算出了每个班能分配到的名额，常樾绝对能进，他笑著道：“谢谢老师，能加名额就行，我也想有你带著我走完高中。”
　　高雄笑道：“现在还换不换？”
　　“不换了。”苏焰说。
　　高雄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在电话里笑叹了一声，跟苏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苏焰放下手机，满脸笑意著看常樾。
　　常樾心里已经燃起希望，“学校要做数据调整？”
　　“嗯，老师说明天一早出通知。”
　　常樾控制不知内心的欢呼雀跃，笑了起来。苏焰抬手揉了揉他的脸，夹了甜粽吃。
　　常樾继续吃板栗粽，几口吞了下去，又问：“不会出错吧？”
　　“不会，一定会在一个班。”
　　“那就好。”
　　常樾对自己刚才表现出的惴惴不安有些脸红，好在一旁的苏焰看著很开心。
　　盘子里的粽子很快就一干二净。
　　常樾又在苏焰这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十点，他们都重新收到了学校的短信通知，复又查询。常樾打开网页重新登录了教学系统，确认了自己确实调到了苏焰所在班级，俩人真的在一个班了。
　　苏焰在常樾旁边，看到他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些，嘴角翘起，“终于放心了？”
　　常樾一晚没睡好，抬头看著苏焰，笑著点头。苏焰憋著笑看他稍稍泛青的眼圈，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刚要退出账号时，页面正中央突然弹出了一条通知，上面指名道姓，要常樾参加今年八月份的军训。
　　他愣了愣，看著苏焰，“你有吗？”
　　苏焰扫了一遍内容，把常樾的账号退出去，登了他的，发现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常樾仔细看了一遍，“学校要我们要和这一年的高一新生一起参加军训。”
　　“嗯。”苏焰点头。常樾站了起来，看著他，俩人对视了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能逃过去。”常樾说。
　　“我其实也不算没参加吧，附中那边我都参加过一次了……”苏焰觉得无奈，坐在床尾，手撑著两侧，“不过能和你一起参加，也挺好的。”
　　常樾手撑在身后桌子上，侧头笑了笑。
　　要是苏焰不用参加这次军训，那他就要独自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一个星期。常樾一想到就不舒服，所以他刚才的第一反应是希望苏焰参加。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但这样的想法似乎又有些可耻，他有些心虚，左手又脱了力气。
　　苏焰拉著常樾，陪他瘫在床尾。
　　俩人的手机为了及时收到消息，昨晚都不约而同打开了消息提示音，常樾刚坐在苏焰旁边，两部手机都发出了声响，拿起来一看，是高雄发过来的消息，短信的署名是“770班班主任高雄”，俩个人的都一样。
　　是新的班级通知，后面还附带了他们俩要参加军训的消息。
　　“记录一下。”
　　苏焰把他和常樾的手机放在床上，拿起平板，给两条通知拍了张合照，拍好后给常樾看。
　　“再拍张合照。”
　　在常樾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苏焰很快拍好了一张合照。
　　常樾凑过去看了眼，照片的背景是苏焰的工作台，很整洁，墙上还有他们的几张合照，窗外的光洒了些进来，投射在电脑屏幕上，苏焰侧脸上也沾上了一些，他是笑著的，很耀眼。
　　常樾看自己看不出来什么，好在苏焰是趁他不注意抓拍的，他头侧著，像是突然去看苏焰，表情还算自然。
　　苏焰放大照片看常樾，说道：“真好看。”
　　常樾视线早就从屏幕移开了，想著照片中的苏焰，也点头，“嗯。”《$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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