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是死去一点点》by搁笔处

　　北斗镇。
　　院里的树上栖息著几只蝉，一到中午就鸣个不停。
　　常樾再次被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到院子里，守了半天依旧没揪住一只蝉。外公发现了，当天傍晚拿了长树叶捆成一团，手一挥，几下就把一只蝉拍在了地上，摸了出来给他。
　　这只蝉没受伤，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不叫了。常樾捧著蝉拍了张照，跟外公说了声，又把它放回了树上。外公好像早就知道常樾会把蝉放了，右手一摆，乐呵呵笑了。
　　吃过晚饭，常樾和外婆一起收拾好厨房，回到书桌前，刚要把今天拍的照片发给苏焰时，突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有一年外公也给他捕来了一只蝉，入夜时他把它放在了蚊帐里，没想到第二天醒来，那只蝉就不动弹了。他好像哭了一上午，那天，外婆抱了他一上午，无可奈何，一直在叹气……
　　常樾一时觉得好笑，又觉得怀念，想著还有三篇作文没写，就动笔写了一篇以蝉为主题的记述文，八百多字，写完后觉得还行，头脑一热就跟著照片一起发给了苏焰。
　　三分钟后，常樾躺在床上，看著已经无法撤回的消息，懊恼不已，疯狂用枕头砸脑袋。
　　“哎哟，乖孙，别砸脑袋！会变笨的。”
　　外婆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连忙招手拦住常樾，摸了摸他脑袋，“遇到什么事了？”
　　常樾一脸窘迫，“外婆，我没事。”
　　“没事就好，”外婆手里拿著把老旧的蒲扇，“我去院子里纳凉了，你写完作业也来。”
　　“好。”常樾点头。
　　苏焰没回消息。
　　常樾在床上瘫了半天，又点开发过去的作文重新看了一遍，立刻觉得文笔幼稚极了，像小孩子在写日记，越想越后悔，叹了口气后爬了起来。他在房里跳了几下，羞耻的情绪无法缓解，打算出去跑步。
　　陆蔓蔓暑假期间还要继续上兴趣课，陆禹工作忙，常翘要照顾家里，还计划著开甜品店的事，更不得闲，就都留在了市里。
　　苏焰出省后，常樾就一个人来了镇上，每天就是早起打扫院子，顺便背单词练口语，之后吃饭睡觉写作业。白日里，常樾和两个老人都各自忙著彼此的事情，到了饭点才会凑在院子里的阴凉处，围坐在用了几十年的木桌上吃饭聊天。
　　暑假溜了大半。
　　已经到晚上九点多了，外公外婆手里各自拿著一把扇子，正在院子里纳凉。常樾走出来，外婆瞧见了，拍了旁边的椅子，喊他过去坐。
　　常樾应了声，先走到门口，打开院门看了眼。
　　外面的街灯不多，天又黑又沉，泛黄的路灯根本投不到太远的距离。
　　常樾缩回上半身，落了院门的锁，又检查了一遍。
　　“想跑步？”外公问了句。
　　常樾点头，“嗯。”
　　“别跑啦，外边太黑了，咱家有个跳绳，你就拿著在院子里跳！”
　　外婆说著站了起来，去屋里的一个柜子里翻了一会，找出了捆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跳绳，把它递给了一旁的常樾，几下把别的东西收拾好，“这个是你妈妈小时候用过的，就用了几次！买回来就偷懒，小孩子哟！”
　　常樾扶著外婆到外公旁边坐下，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开始跳绳。他跳得不好，总是数到十五六个就开始绊到，外婆笑呵呵的，督促他不要太著急。常樾笑著应了，摸了摸重新剃短的头发。
　　老人家睡得早，刚到十点就和往常一样打了招呼，回房间休息了。
　　常樾应了声，放下跳绳，快速去侧面的屋子里洗好澡，检查了一遍门锁也回了房间。他拿起手机，看见了几条二十分钟前发的信息。
　　苏焰发了好几条消息，前三条是语音，后面打了字问他在干嘛，隔了一会又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最后是另外两条语音。
　　常樾找出耳机先把语音听了。
　　背景音有些嘈杂。
　　“今天是外公和外婆的生日，家里人多，不方便看手机，所以才看到。”
　　第二条语音隔了五分钟才发出来：“文章我看了——”常樾刚听到这句话，立即摘下耳机，语音继续无声播放，十秒后停下来。
　　常樾盯著聊天页面，揉了揉脸，重新戴上耳机，先点开最后一条语音。
　　“睡了？”
　　再点倒数第二条。
　　“这个写得好，我喜欢。”
　　声音刚一出来，常樾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这不是苏焰的声音，是老人家的声音。
　　联想到苏焰说今天他外公外婆过生日，那么声音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苏焰的外婆……常樾耳朵变得滚烫，又听了一遍确认，接著整个人都焉了。
　　苏焰是怎么和家人提到他的作文的？
　　苏焰该不会给老人家念了他的作文吧？
　　还有没有别人听到？
　　……
　　常樾脑海里卷起惊涛骇浪。他继而想到苏焰的母亲是大学老师，外公外婆也是高阶知识分子，就已经想要躲角落里自闭去了。
　　常樾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点开还没听的语音，一条是苏焰对他作文的点评，另一条是苏焰说他刚才不小心炫耀过头了，外公和外婆想要知道作文里写了什么，问给他们念念行不行……
　　……
　　一个自闭的表情出现在聊天框里。
　　片刻，苏焰拨打了语音。
　　常樾接通，一鼓作气，“你都给谁看了？”
　　“我只给外公和外婆念了，说是你给他们的生日礼物，”苏焰赶紧解释，“他们都夸你写得好，还想见你！真的，没有第四个人听见。”
　　常樾听到立刻就轻松了不少，“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小学生，还送写的作文给老人当生日礼物。”
　　“送这个正好，物质类的东西送的人多，年年都有，他们不缺，”苏焰笑了，“我送的礼物就是现场弹奏一段钢琴曲，中间还弹错了，他们也很开心。”
　　常樾抱著他的蓝色无脸熊，一时无话可说。
　　“常樾？”
　　“嗯？”
　　“你等我一下。”那边苏焰好像在走动，嘈杂的声音传过来，一分钟后，重新变得安静。
　　几个轻缓的音符入耳。
　　“给你弹一首，”苏焰重新开口，“别生气了。”
　　“没生气……”
　　“好，那给你听听我的钢琴独奏，保证让你享受到殿堂级待遇。”
　　常樾莞尔。他其实有在王渲上传的众多视频中发现过苏焰的钢琴弹奏片段，很好听。但实时听确实是第一次，有些期待，“你弹吧，我认真听。”
　　“好。”
　　苏焰刚说完，敲击的音符就传了过来，旋律轻快流畅……五秒后，常樾突然意识到他在弹的是《上学歌》，笑了出来。
　　苏焰警告般的咳嗽声传来：“严肃。”
　　“好。”常樾把脸埋在无脸熊上，还在憋笑。
　　不到一分钟的弹奏，很快就结束了。
　　苏焰问：“还行吗？”
　　“不错，现在脑海里都是这个调调。”
　　苏焰似乎是在走动，还跟什么人说了话，很快又安静下来。
　　“我回房间了，开视频？”
　　常樾看著自己身上的睡衣，拒绝：“不。”
　　“行吧，”苏焰这次没再死乞白赖，“为避免你待会想起来又睡不著，我跟你说清楚些。我念你作文给外公外婆听时，他们很开心，还说这是他们今年收到的最有意义的生日礼物。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从你的字里行间，想起了过往里很多的珍贵时光，就像我们之前说到的普鲁斯特效应一样。”
　　常樾有些触动。他也是因为想起了以前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怕又忘记，才动笔写下的。他现在一点也不别扭了，“那就好。”
　　“我后天就回去，”苏焰说，“去找你好不好？”
　　常樾眼睛顿时就亮了，“好啊！”《$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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